慕容夫人毕恭毕敬地垂着头,道:“朱府的庶子朱垣今早抵达元江城,早上还去过一趟净严寺。”
容与脸上挂了一丝淡笑,走出去。
慕容夫人长舒一口气,她知道浮玉山那位帝姬对容与来说有所不同,余姨娘特意来污那位帝姬的清白,她转述时候生怕方才说错了什么惹得这位不高兴,见他笑起来更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此时容与出门,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才松口气,将今夜平白所受的这番惊吓全都算到余姨娘头上。
且说余姨娘回府路上,坐在马车上越想越不甘心,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慕容夫人的反应如此平淡。要换做是她,就算那朱绛颜再美又如何,娶个盲儿当儿媳妇就已经心生不满,更何况还出了这档子事,是决计不会让她进门的。
余姨娘心中恼火,回府之后想找朱垣商议,没想到朱垣不再府里,一问,才知道朱垣是在她之前出府去的。她心里奇怪,也不好说什么。朱垣这两年都不在她身边,她补偿还来不及,怎会抱怨朱垣半夜私自出府?
于是余姨娘吩咐生烟去告诉厨房,准备点夜宵等朱垣回来吃,便睡下了,其他事等明日再说。
而朱垣此时已至城外的一座荒山上,正准备找那几个山贼兴师问罪。
第31章 一剑
这座山甚是荒僻, 当时为掳走朱绛颜不被朱府轻易寻到,朱垣特地与那几个山贼到这座山上踩点,定下这处。此时天上乌云遮月, 山上黑暗静谧, 倒是无故生出些阴森的气氛来。
跟在朱垣后头的小厮打个寒战,说道:“少爷,这山上连虫鸣都听不见,荒得很, 当心脚下!”
朱垣心里因为朱绛颜之事烦得很,当即不耐烦地呵斥一声:“闭嘴, 本少爷晓得!”那小厮便委委屈屈闭上嘴,跟在朱垣身后不再吱声。
朱垣沿着记忆走,半天都没寻到那座小茅屋,心里更是窝火。心想着等他找到那几个山贼,定要往死里教训一番,好出他心头这口恶气。
话说绑走朱绛颜替身的那几个山贼, 白日将替身绑去草屋之后,酒足饭饱,看着屋子里头绑着的女子, 不禁生出歹意。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醉醺醺走到替身跟前, 伸手撩开麻套,不正经地笑道:“早就听说朱府里的两位小姐都是美人儿,今日倒是便宜了我们哥几个,是不是, 啊?”
说着,其他三人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朱绛颜用纸做成的替身被绑在凳子上,岿然不动,刀疤脸的山贼握住她的手,嬉皮笑脸道:“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手可真嫩啊!比花还嫩!不知道这身上,可还是这么嫩?”
那山贼扑上来便要扒替身的衣裳,替身抬起脚狠狠踹向她,把山贼踹飞到门边上。那山贼火冒三丈,顾不上细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拔出腰间的刀恶狠狠地瞪着替身:“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实点伺候爷几个,兴许爷高兴,能放你一条生路!”
替身一声不吭,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其中一个没怎么喝酒的山贼有点心慌,用手肘抵着旁边的山贼,道:“这丫头怎么这么平静?她就不怕死?”
刀疤脸的山贼冷哼一声,握着刀按住替身的手:“我看她不仅不怕死,还找死,敢踹老子?老子不让你今天哭着求老子放了你,老子就叫你祖宗!”
说着,那山贼手握短刀狠狠扎向替身手背,刀刃扎进她白皙如玉的手掌里,半晌,一滴血都没淌出来。
那些个山贼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当中没怎么喝酒的觉得不妙,转身想跑,柴门在他面前轰然关起来,任他怎么撞都撞不开。
与此同时,替身身上的麻绳不知怎么的散落在地上,她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拔出手背上的刀子,将头套掀开,露出底下的一张脸。
那四个山贼登时趴在门上,见鬼一样惊恐地嚎叫起来。
可不正是见了鬼?麻套底下的一张脸惨白如纸,脸上的五官扭曲变形,甚至还顺着脸颊淌下黑色的水。替身用袖子一抹,居然将半边五官给抹掉,只剩下一只眼睛跟半张嘴,直勾勾看着那四个山贼,缓缓露出可怖的笑。
“鬼啊!”刀疤脸的山贼喊得最凶,双手拼命在门上抓,企图将门推开。然后他后颈处一阵冰寒刺骨,有人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刀疤脸山贼僵硬地回过头看去,正对上那纸人替身张开嘴,嘴角咧到耳根后头,露出细细密密的尖锐牙齿。
刀疤脸尖叫一声,有水顺着裤子淋下来,淋了一地。
其他三个山贼眼睁睁看着纸人替身一口咬掉刀疤脸的头,把无头尸体随手扔在一旁,朝他们走过来。喝酒喝得少的那个转身想朝窗户那边跑,瞬间腰间一凉,半边身子飞出去,正巧砸在窗户边上,血溅了半面墙。
余下的两个山贼头一歪,晕厥过去。
纸人替身收拾好一地狼藉之后,开窗通了风,然后将四个断了气的山贼摆放好,自己给自己套上绳索跟麻套,悠然坐回凳子上。
入夜之后,时至三更。
朱垣终于找到那处小茅屋,远远瞧见似乎有两个人坐在门口,想来是两个山贼,便怒气冲冲地走过去。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想追上去,手上提着的灯笼突然被风吹得一阵摇晃,里边火烛摇曳了下,噗嗤一声灭掉。小厮手忙脚乱地掏出火折子想重新点上,好不容易点着灯笼,再抬头,前面哪还有茅屋跟朱垣的影子,只剩下一片荒寂的树林。
朱垣走到门口,气得提脚踹了门边上的山贼一脚,怒道:“让你们绑我二姐,你们绑谁了?我二姐现在好端端地坐在家里,什么事都没有,一群废物!”
“我们确实绑了。”坐在门口的山贼爬起来坐好,闷声说道:“在里边呢,你自个进去看。”
朱垣冷哼一声,挽裾走进去。
里面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有两人站在墙角,有一人被绑在凳子上,头上还套着麻袋。身上穿着朱垣今早上见到朱绛颜穿的那身朱红滚兔毛的斗篷。朱垣看了半天,心想难怪山贼会绑错,这一身行头跟他那二姐今天穿的一模一样,连身形都差不多,要是换成他,恐怕也会把这女子认成朱绛颜。
朱垣越看越觉得像,忍不住走上前去拿那女子头上的麻套,想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与朱绛颜这般相似。
没想到头套一拿下来,他就看见朱绛颜那张娇美的脸。
朱绛颜生得极美,跟牡丹花似的艳丽,朱垣这两年走南闯北也没见过有长得比他这瞎子二姐还好看的女子,所以他不可能认错,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二姐朱绛颜。
这般想着,朱垣又想起家中的那个朱绛颜,冷汗登时就落下来。
“你,你是谁?”朱垣退后两步,指着纸人替身问道。
纸人替身幽怨地望着朱垣:“弟弟,我是你二姐呀,你绑我做什么?快将我松开!”
“不可能!这不可能!”朱垣叫起来:“你是我二姐,那我家里的那个是什么?怎么可能有两个?”
纸人望着朱垣,突然笑起来,她半边脸都笼在黑暗里,笑得说不出的阴森诡异:“我的好弟弟,你该不是撞见鬼了吧?”
朱垣倒抽一口凉气:“闭嘴!你才撞见鬼了!人/皮面具,对,一定是人/皮面具!”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朱垣说完就扑上来要扯纸人替身的脸。纸人替身没躲开,任由他的指甲胡乱在脖颈上抓。
蓦然,朱垣发疯似的动作停下,吃吃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是人/皮面具!被我发现了!”
说完,朱垣一把撕开他摸到的那张所谓的人/皮面具。
不知过了多久,朱垣喉间才发出惊恐的哽声,他缓缓后退一步,没想到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纸人替身从黑暗里探出脸来,将没有皮肤的血红的脸凑到朱垣眼前:“怎么了?我的脸有哪里不对吗?”
朱垣被吓得肝胆俱裂,发出一声惨叫,转头拼了命地往门外跑。
门口的两个山贼依然坐在地上,朱垣跨出门外时候,没当心绊到他进门时候踹的那个山贼的脚,那山贼上半边身子直接掉到地上,嘴里还在嘟囔:“我好不容易安上去的,你怎么又弄断了!”
朱垣吓得涕泗横流,用尽所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疯狂往树林里逃命。
纸人替身倚在门边,叹口气:“真不禁吓!”
说完,她转头清理现场,把四具山贼的尸首处理掉,最后化成一片手掌大小的纸人,一蹦一跳地走出去,消失在树林里。
朱垣没命地跑了很久,直到跑到山脚下,走出那片荒寂的树林,看见头顶上透过云层的月光,才敢停下来缓口气。
他惊恐地四下张望,见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才撑着腰直喘气,腿都还在哆嗦。
等到他缓过来气,继续往家跑时,脖颈上突然传来一丝清冷的凉意,他起初没在意,以为是夜风,再往前跑几步时候,眼前一黑,轰然倒在地上,头从脖子上掉下来,咕噜噜往前滚了几圈。
朱垣的眼还睁着,嘴也还张着,死死瞪着落在后边的自己的身体,直到他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从黑暗里走出来,从他身上踏过去,走到他的头颅前,露出一张皎皎如月的脸。
那张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落在朱垣身上的目光却让他感觉到这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极度的冷漠与傲慢。
慕容与。
他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名字,他想起姨娘跟他提起过这个人,听说是朱绛颜的未婚夫婿,慕容家的公子,他甚至在朱绛婷的房里看到过这人的画像。
可朱垣来不及再想下去,他的意识到此戛然而止。
许久之后,朱垣的尸身旁出现鬼差的身影,其中一个鬼差弯下身检查朱垣的时候,而后站直身子,摇摇头:“魂飞魄散。”
“一剑?”另一个鬼差问道。
“一剑。”半晌,检查伤口的鬼差补充一句:“没有任何法力,就像是凡人挥出的一剑。”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哪有凡人可以一剑斩断魂魄,让另一个人魂飞魄散?
这到底是一个何等可怕的人?
第32章 他欺负你
朱府接到消息时候, 朱绛颜正赖在甄氏身旁哄她喝药。巧燕将外头小厮带来的消息禀报给她们时,她只轻轻眨了下眼,搅着碗里的药汤, 什么都没说。而甄氏猛咳了一阵, 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地闭上眼:“我们朱家总共就这么一个哥儿,就没了?”她缓了口气,望向巧燕:“官府呢?官府怎么说, 可有查明是谁杀害了垣哥儿?”
巧燕摇头:“夫人,大夫说您要平心静气, 您莫要太难过!”
“我怎能不难过!”甄氏靠在朱绛颜身上,又咳嗽几声,缓了好长一会,才虚弱叹道:“我身子不争气,没能为老爷生出一个哥儿,我们朱家统共就垣哥儿一个可继承香火, 他没了,如今我要如何向老爷交代?等我百年后,我又如何向婆婆交代!”
“夫人, 您慢些!”瞧见甄氏挣扎着要起来, 巧燕连忙上前按住甄氏:“大夫说您得静养,不宜下床走动!”
“娘!”朱绛颜也开口劝慰甄氏:“弟弟的事交给我便好,您且安心养着身子,一切有我!”
“是啊, 还有二姐儿呢!”巧燕劝道。
甄氏紧紧攥着朱绛颜的手,望着她:“偏房平日里虽处处为难我们母女,可毕竟垣哥儿是老爷唯一的儿子,我们定要给老爷一个交代。我的儿,委屈你了!”
“不委屈。”朱绛颜道:“娘养好身子要紧,只要娘身体好,长命百岁,女儿便不觉得委屈。”
“好孩子!”甄氏用手摩挲着她的脸,在巧燕的搀扶下缓缓躺在床上。
“那娘便先歇着,女儿先去了。”惊蛰过来扶起朱绛颜,朱绛颜为甄氏掖好被角,道。
甄氏点头,看着她走出门,才闭上眼。
待到离开甄氏的院子,左右无人,惊蛰才凑在朱绛颜身边嘀咕道:“小姐,不是惊蛰挑拨,那垣哥儿坏事做尽,落得如此下场是他罪有应得!何况,小姐不是怀疑是他设计要绑架小姐吗?为何方才不同夫人说明,这样夫人便不会如此难过了。”
闻言,朱绛颜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子,漫不经心道:“娘虽平日里与人为善,慈悲为怀,但也不是傻的,上回朱绛婷将我推进湖里差点溺死,娘从来都没放下这事,怎会再为了他们急火攻心?而且方才娘不是提点过了么,这事重要的是如何给爹一个交代,而不是朱垣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可明白?”
惊蛰恍然大悟,拍手道:“那便好,那垣哥儿如此对小姐,惊蛰还想着小姐要为他主持公道,那谁来为小姐伸冤呢!”她复又为难道:“可这事要如何给老爷一个交代呢?”
朱绛颜嘱咐惊蛰:“你先同我一道去衙门,去问问验尸的仵作,顺道将垣哥儿尸首抬回来吧。”
惊蛰应下。
不多时便有家仆抬来一顶小轿子,抬着朱绛颜去往衙门。
昨夜纸人替身回来时,朱绛颜仔细问过,替身遵着她的嘱咐将朱垣吓了一番,并未要他性命,是以想来应是朱垣回府路上出的事。她这趟去衙门,除了要将朱垣接回府中,还要弄清楚朱垣的死因。
朱绛颜手里抱着暖炉倚在靠背上,想着事,她旁边的轿帘忽然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燕难的脸,燕难飘进轿子里,蹲在她脚旁,拽住她的衣袖:“我也要去!”
自打燕难被她带回来,意识一直懵懵懂懂,最近才好些,能断断续续将几句话,这还是头一次自己跟在朱绛颜身后出府来,还明确表达出愿望。这是好事,朱绛颜眉眼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跟我出来转转也好,总是闷在宅子里,都快闷坏了。”
燕难眯起眼朝她笑,挨着她的脚坐下。
过了不久便到了衙门门口。朱绛颜扶着惊蛰的手走下轿子,请衙役通传了声,从角门进去,径直被领到停尸房里。仵作陪着县令站在里头,瞧见朱绛颜过来,县令笑道:“本官上回见你时候,你才五岁,转眼这么大了!”
朱府是元江城少有的大户,平日里朱盛元与县令也多有来往,如今朱垣无故殒命,县令关心也不甚奇怪。
朱绛颜朝县令行了万福礼,道:“民女见过大人。”
“不必。”县令虚扶起她,回头看了眼白布裹尸的朱垣,叹道:“本官与朱兄也有多年的交情,他膝下唯有这一个儿子,如今痛失爱子,想来朱兄知道时候,是难免一阵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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