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余姨娘连忙跑过来搀扶起朱绛婷:“可是这个瞎子刻意绊倒你?”
朱绛颜端过茶杯,用杯盖拨开茶叶,轻轻抿了口。
她记得,自打朱盛元厌恶她与甄氏之后,偏房便时常将瞎子挂在嘴上。初时甄氏偷偷在背后抹了好几夜的泪,后来她为了不让甄氏难过,便从来不跟甄氏说自己受过多少的气,朱绛婷便越发狠地欺负她。
朱绛颜托着腮懒懒倚在桌旁,漫不经心地看着朱绛婷。
朱绛婷回头想骂她,对上她的眼睛,心底一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
这怎会是一个瞎子的眼睛?
朱绛婷心如乱麻,偏生还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指不定朱盛元便又对朱绛颜生起怜爱之心,到时候她回门来,还不是得受朱绛颜的气?
余姨娘在旁边满嘴念着朱绛颜的坏话,朱绛婷心烦得很,推开余姨娘,径自走到妆镜前,让丫鬟给自己扶好凤冠。
吉时到时,盖头放下,朱绛婷颤巍巍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倚在桌旁的朱绛颜一眼,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外头欢天喜地,都是些吉祥的话,朱绛颜往窗外望去,满目喜庆的红,她看见燕难的魂魄站在人群外头,直勾勾望着身着喜服的杜维隐,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朱绛颜便倚在窗前,看着燕难。
若不是满身脏乱,燕难本应是个难得的美人。回来之后朱绛颜便让丧服鬼搬来一桶浮玉山上的灵泉水给燕难洗净身子,发现她身上遍布伤痕,不是生前留下的,倒像是死后留在魂魄上的伤痕。加上脑后那枚不容忽视的碎魂钉,究竟当初在燕难身上发生了什么,致使她如此狼狈不堪?
朱绛颜见燕难朝自己望过来,便向她招招手。
或许,唯有等到燕难开口才能知晓。
晚间,朱府众人忙了一整日,早早便都歇下。朱绛颜趁着大好月色又使唤丧服鬼背来一桶灵泉水,将燕难放在里面泡澡,自己带着丧服鬼跟彘童两个在院子里摆了一张躺椅,悠闲地晒月亮。
这几日忙的天昏地暗,好不容易闲暇下来,看着大好月色与满舍菊花,朱绛颜便难得生出几分雅兴,回屋里取出当初容与送她的那根玉笛,倚在躺椅上将将要吹,便看见平地挂起一阵妖风,一道暗红影子落在她院外的树上,与她四目相对。
朱绛颜放下玉笛,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等对方先开口说话。
那位不负她所望,忍了没多久,便忍不住开口道:“燕难,在你这里?”
朱绛颜将手枕在头下,悠哉望着他:“与你何干?”
这道暗红的影子梗了下,缓了许久,才又说道:“她生前很苦,对她好一些。”
“你知道我是谁?”朱绛颜生起一点兴趣。
那位笑道:“浮玉山帝姬,尊名如雷贯耳,不敢不认得。”
“那你应当知晓。”朱绛颜把玩着白玉笛,半抬眼帘,缓缓道:“我能看到魂魄的记忆,我在朱珍兆的记忆当中,见到过你。”
她抬起眼,望向他。
这个红衣鬼魂平静地回望着朱绛颜,脸上没有半分慌乱的神色,甚至还抬眉笑起来,直言不讳道:“是,我见过她。”
“朱珍兆的孩子,是你的?”朱绛颜问。
“不是。”他蹙了下眉,像是在回忆当时发生过什么,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不曾碰过她。”
朱绛颜“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你迷惑她做什么?”
“自然有我的道理。”红衣鬼看样子是不愿多说,微蹙起眉头,望向朱绛颜房里。
朱绛颜的房内传出细微的水声,看来是燕难泡好,正在穿衣。红衣鬼弯起眉,抿唇笑了下,说道:“她是个好孩子,好生照看她。先前发生过的事,便不要再管了罢。”
没等朱绛颜答话,红衣鬼便后退一步,消失在黑暗里。
朱绛颜回头,看见燕难站在门口,直直望着红衣鬼消失的方向,魂魄竟有一瞬间的模糊不清。
朱绛颜连忙站起来,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她眉心,用仙力稳固住她的魂魄。
等到朱绛颜都熬不住想睡下时,燕难依旧站在门口,望着那红衣鬼离开的方向。朱绛颜实在熬不下去,便嘱咐彘童看顾着她,自己爬到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过去。
第28章 朱垣
朱绛婷出嫁之后, 朱盛元便时常经商在外,甚少回来,连余姨娘也不大理会, 对正房更是眼不见心不烦。
甄氏身子不好, 如今更是越发倦怠,每日朱绛颜去时都能在外头听见甄氏的咳声。算下日子,怕是留给甄氏的时间也是不多了。
外头开始飘下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朱绛颜手里抱着暖手的炉子站在甄氏屋外, 听见里面传出甄氏剧烈的咳嗽声,咳了好一会方才停下。站在旁边的惊蛰提醒朱绛颜:“二姐儿, 外头冷,进去吧!”
朱绛颜这才缓出口气,掩去脸上的忧色,扶着惊蛰进去甄氏房里。
“娘。”朱绛颜快步走上去,脸被外头的风雪冻得有些发红,却是更显得肤白胜雪, 娇嫩如花。
甄氏朝她伸出手,扶着她坐到身边,蔼声道:“外头这么冷, 怎的还特意跑过来?”她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疼爱之色, 望着朱绛颜被冻得发红的脸,伸手给她捂暖和:“你瞧你,脸都被冻成这样,要是冻坏了, 可怎么嫁人?”
“娘!”朱绛颜嗔道,甩掉绣鞋撒娇地拱进甄氏怀里:“娘也知道外头风雪大,明日就不要上山礼佛了吧?”
甄氏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笑道:“可不行,你眼看就要嫁人,慕容府是个好人家,我得上山去还愿,不然佛祖会怪我心意不诚。”
“佛祖慈悲,不会怪娘的!”朱绛颜劝道。
甄氏浅笑着摇头:“礼佛贵在心诚,不在佛祖如何想。佛祖自然慈悲,娘却不能仗着佛祖慈悲,故而怠慢了去。”她抚摸朱绛颜如瀑的长发,和声道:“娘的颜儿就要嫁给别人做新妇,娘这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若不去好生拜一拜佛祖,祈求佛祖保佑,娘心里不安稳。”
朱绛颜撅起嘴,不情不愿地道:“那行吧,可娘要带上我!”
“好好好。”甄氏哄她,伸手去刮她的琼鼻:“这么大了,还如此黏人!”
朱绛颜笑嘻嘻地拱进甄氏怀里,缠着甄氏喂点心给她吃。
晚间用饭时候,甄氏留朱绛颜用饭,余姨娘也难得过来,向甄氏请了安,还亲自动手给甄氏布菜。
余姨娘肯过来请甄氏的安是件稀奇事,朱绛颜暗中瞧了她半天,只见得余姨娘眉宇间含着忧愁,几番对甄氏欲语还休,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待到用饭毕,朱绛颜漱完口,用茶时,她忽然转头对甄氏说道:“娘,爹对姨娘的禁令可解了?”
甄氏望向余姨娘,没说话,余姨娘的脸上浮现几分尴尬,连忙道:“没,没解,我这番出来,是有事想同姐姐商量。”
“哦?”甄氏来了兴趣:“有何事姨娘做不得主,要来问我?”
她这话说的有些讽刺,讽刺这些年来余姨娘目中没有她这个主母,恣意妄为。但今时不同往日,余姨娘开罪朱盛元,连带着朱盛元都不大亲近朱绛婷,现下朱盛元不在,她又被禁足,家里是甄氏做主的,她怕甄氏气往日里她的所作所为,坏了事,便厚着脸过来求她。
“姐姐这话说的,可折煞妹妹了!”余姨娘皮笑肉不笑道。缓了好一会,见甄氏有起身走的念头,才急忙开口:“姐姐,且慢。”
甄氏挑起柳叶眉,缓缓坐下,垂眸抚平衣上的褶皱,道:“姨娘有事请讲,我近来身子不好,吹不得风。”
这屋里四面都是墙,哪里来的风给她吹,分明就是不耐烦她。余姨娘在心里咒骂甄氏,面上还要做出一派和气,谄笑道:“是呢,就几句话,妹妹说完便不打扰姐姐休息。”
甄氏点头,看向她。
余姨娘咬唇,缓缓道:“姐姐有所不知,朱垣他,要回来了。”
甄氏停下捻着衣袖的手,目光有些微的发愣。
怪不得余姨娘如此殷勤过来,还尽说些好话,原来是朱府唯一的男丁要归家了。
朱垣虽是庶子,但毕竟是朱盛元唯一的儿子,打小备受宠爱,几乎是捧在手心里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出个骄纵蛮横的性子。两年前居然与管家的儿媳私通,被管家儿子发现后,活生生将那小子给打死,闹出人命官司。朱盛元为保下他,连夜送他去外地求学,并警告他不过五年不准回来。这才过了两年,便按捺不住了么?
朱家没有权势,不过好歹家业算是丰厚,朱垣惦记着朱家家产不足为奇。现下朱绛婷出嫁,余姨娘失势,定是余姨娘私下与朱垣通风报信,朱垣才迫不及待要回来。
余姨娘便是拿捏着甄氏的软弱性子,认定她不会明着害朱家唯一的男丁。若是不让甄氏知晓朱垣回来的事,保不齐经朱绛颜一撺掇,甄氏便暗中将朱垣赶回去,装作他不曾回来的模样。不如现在将这事说开,甄氏倒是不能拿朱垣怎么样。
余姨娘打的好算盘,朱绛颜怎会看不出来,她笑眯眯放下茶盏,说道:“弟弟要回来是好事,姨娘怎的不愿同娘说呢?难道姨娘不愿弟弟回来?”
她这顶帽子扣过去,余姨娘登时青了脸,扯着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道:“二姐儿这话说的,我怎会不盼着自己儿子回来?”
“哦?”朱绛颜将这声“哦”说得百转千回欲语还休,微抬起眼皮,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手炉:“我还以为以余姨娘素来刚正不阿、眼底容不下沙子的性子,弟弟当年犯下如此大错,余姨娘是狠下心要他改过自新,遵照爹的意思,不过五年不准他回来的呢。倒是让我平白为弟弟担心这么久。”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高帽子毫不吝啬地往余姨娘头上戴,还特地点出当年朱垣离家是因为草菅人命。余姨娘要是继续说她盼着朱垣回来,便是目无朱盛元,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保不齐要有人把这话传进朱盛元耳朵里;要是她摆出正直的姿态,说不准朱绛颜就顺势打发朱垣回去,说是余姨娘的嘱咐,不让他进家门。
朱绛颜难得如此针对余姨娘,多半还是气甄氏的身子撑不过开春,还要再受朱垣回来的委屈。余姨娘不是傻瓜,怎会不知道甄氏如今身子的状况,她急着要朱垣回来,便是要彻底掌权。到时候朱垣回来,甄氏病弱,还不是要任他们偏房捏圆捏扁?
朱绛颜的心思甄氏明白,甄氏伸手过来按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她毕竟还是朱家主母,朱垣也毕竟是朱家唯一的儿子。
“朱垣回来是好事。”甄氏道:“什么时候回来?”
余姨娘脸上涌现喜色:“两日前便动身了,就是这几日到。”
甄氏点头,吩咐身边侍奉的巧燕:“找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把大少爷房间收拾干净,等大少爷回来。”
“是。”巧燕领命。
朱绛颜暗自摇头。她这娘,就是太过心软、遇上余姨娘这种人便忍气吞声。她恢复仙位无所谓,若是尚且未恢复,说不准就要受偏房好多年的欺压。
既然甄氏已做下决定,朱绛颜便不再多说,待到余姨娘走后,她陪了甄氏一会,便回自己房里去。
丧服鬼每隔几日便会抬过来一桶浮玉山上的灵泉水,给燕难泡身子,好让她的神志早些恢复。燕难这几日精神已经见好,可以说些简单的话,就是记忆仍旧模糊不清,泡了好些日子的灵泉水也未见起色,朱绛颜便嘱咐丧服鬼从后山拔些灵草过来,加进灵泉水中给燕难泡,循序渐进,以免灵气冲到钉着碎魂钉的那处,
朱绛颜回去时,燕难正在同彘童玩耍。彘童相貌可怕、是厉鬼中怨气较重的一种,但跟着朱绛颜好些日子,怨气已消,恢复天真无邪的孩童性格。燕难喜爱同彘童玩,他们两个都是鬼,不用睡觉,可以时时刻刻都在一处。有彘童陪着,倒是省了朱绛颜好些心力。
等到半夜丧服鬼将灵泉水搬进来,朱绛颜掐诀让水温起来,将灵草加进去,登时满屋馨香扑鼻,朱绛颜便趁热将燕难泡进去,燕难懵懵懂懂地扒着木桶边缘,望着朱绛颜。
朱绛颜将她的长发梳起,露出后脑上那个醒目的血红钉子。这枚碎魂钉深入脑中,强拔不得,只能每日用灵气小心翼翼地将它推出一分,也不知何时才能取出来。
那日特地跑过来见燕难的红衣鬼魂,再未现身过。从燕难那晚上的反应来看,显然对这红衣鬼有深刻的印象,却不知是死前还是死后遇见的,与濯沐县的洪水有什么关系。
朱绛颜想起那鬼同她说莫要管濯沐县事情的话,叹口气。
她也不想管,可满城的人命,若真不是意外,便是蓄意屠杀,能招惹来如此泼天的怨气,说明那行凶者尚未归案,地府责无旁贷,她与地府关系亲近,全推给判官,怕是判官要忙得昏天黑地。而且既然是她将燕难带回来,便对她的事不能不管。
这也是浮玉山万鬼的来源。是浮玉山万鬼愿在她离去后以命护浮玉山平安的缘由。
作者有话要说:朱垣:“我回来可不是要搞点鬼?”
朱绛颜:“嗯,搞点鬼。”
朱垣后背一凉。
第29章 绑架
次日早起时, 天气晴朗些,不再落雪,太阳暖烘烘地照着地面。朱绛颜早早用过饭, 踏着化去的雪去见甄氏。
甄氏还在房里梳妆, 许是昨日新开的药方有点作用,脸色红润了些。瞧见朱绛颜过来,朝她招手:“颜儿,过来。”
朱绛颜由惊蛰搀扶着, 笑着走过去扶在甄氏膝上:“娘起得好早!”
甄氏怜爱地抚摸她的脸,从妆奁里取出一支梅花簪给她戴上, 蔼声道:“再过不久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别再穿的这么素净。这支簪子是你祖母给我留下的,今日我把它送给你,你祖母定会保佑你福泽深厚、长乐安康。”
朱绛颜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梅花簪,笑眯眯趴到甄氏怀里:“谢谢娘!”
为甄氏篦头发的巧燕放下篦子,道:“夫人, 好了。”
甄氏便站起来,穿好外衣与斗篷,惊蛰也服侍朱绛颜穿上她那顶朱红色滚兔毛的斗篷, 朱绛颜甚少穿红, 而今穿上配上屋外皑皑白雪,更显得娇美明艳、国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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