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绛颜沉思许久。说来她与天庭也不大熟,多数时间都在浮玉山上,或者在四处寻找稀奇的鬼。要是贸然跟天君提出要进天妃寝宫缅怀天妃,估计天君也不大会信。所以即便仙位玉牌是找到容与小舅较好的媒介,但取得难度太大,倒是要往后排排。
他们正说着话,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喧闹,许多丫鬟家丁朝偏房所在方向赶过去,嘴里还念着“出事了”等话。容与看过去,目光透过重重院墙,落在远处:“发生了何事?”
“啊!”朱绛颜用拳头捶下手心:“我险些忘记,今日朱绛婷投湖陷害我,说是我心许那杜家公子,对她嫉恨,将她推进湖里,我不耐烦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便将他们的记忆改了下。”
容与的扇柄在掌心一顿,眉眼带着笑,看着她:“你改成什么了?”
“我也记不太清。”朱绛颜的心思在那场水患上,若不是他们伤到甄氏,她根本不想搭理他们,改记忆也是省得再生事顺手而为:“要不我们去看看?”
“好。”容与应下。
于是他们两个便跑到偏房屋顶上,偷听下边讲话。
朱盛元正在屋里砸东西,暴跳如雷,连带着声音都气得发抖。指着跪伏在地上的余姨娘骂道:“你这不要脸的□□!那是你亲女儿的未婚夫,你居然对他心存如此龌龊的心思,把婷儿往死路上逼!我今日若不打死你,旁人何以看我朱盛元!”
说罢,朱盛元将手里的板子在余姨娘身上狠狠一抽。余姨娘自从跟了朱盛元后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撕扯住朱盛元的头发,厉声叫道:“你竟不分青红皂白便打我!我怎会看上婷儿的人?再说,你这种猪一样的东西,我便是看上年轻英俊的后生你又能怎样?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
他们在这扭打成一团,朱绛婷便坐在床上哭,旁边都是劝架的丫鬟婆子,还有几个小厮,没人真敢上前去,生怕被波及。一时间偏房灯火通明,热闹异常。
朱绛颜看得目瞪口呆:“我竟是改成这样了吗?余姨娘看上杜维隐,逼得朱绛婷投湖自尽?”
容与看她呆滞的模样,摇摇头,温声道:“无妨,咎由自取罢了。”
他们正说着话,瞧见院子外头过来一行人,甄氏走在最前头,满面忧色,疾步走近房里,拦住朱盛元挥动板子的手:“老爷,这是在做什么!快放下,有事好好说!”
朱盛元推开她,继续打跟余姨娘厮打:“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屋外,丧服鬼悄然出现在窗口,静静看着屋里发生的事。
“那是你家养的鬼?”容与问道。
朱绛颜也看见丧服鬼,点头说道:“那是丧服鬼,大抵算是浮玉山的管家,忠心脾气温顺,不过喜欢恶鬼,所以平日里浮玉山上的恶性不改的鬼便会被他们吞掉。这回,应该是被朱盛元他们引过来的。”
容与看着丧服鬼,突然开口道:“算下来你的劫还有多少年?”
“大约十年。”朱绛颜说道:“当初拿的是体弱多病的命牌,二十多岁便故去,到时天劫自然渡完。不过因为我提早归位,所以避开了原本的情劫,就是跟杜维隐的情劫。”
“嗯。”容与淡淡道:“无妨,情劫也不一定须得是他,我可以帮你渡。不过朱盛元他们今夜不能出事,等到我们完婚之后,再随他们怎么折腾。”
朱绛颜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很正直很友情互助,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耳朵有点烧,连忙清咳一声,道:“言之有理。”
容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将手按在屋脊上,登时朱盛元跟余姨娘双双昏倒在地。甄氏惊呼一声,扑过去摇晃朱盛元,见他仍在呼吸才松口气,催人去叫大夫来给他们诊治。
解决完这场闹剧,朱绛颜也有些困顿,想回去补觉,正准备跟容与道别时,丧服鬼突然跑过来,站在他们面前,抬起手,指向东边的方向。
朱绛颜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听完丧服鬼的絮语,抬头跟容与说道:“临县出了些事,情况有些复杂,我得去看看。”
容与垂眸看着她:“我跟你一起去。”
濯沐县的大水理应被朱绛颜拦下,不会再被淹没,可是丧服鬼对朱绛颜说,他感知到濯沐县那处生出许多新淹死的亡魂,死气冲天。就在两个时辰前朱绛颜刚在濯沐县外设下法诀,她没有感觉到法诀被动过,心里奇怪,便连忙赶过去察看。
整座濯沐县果然已成一片汪洋,浮尸无数。他们沿着濯沐县行走一圈都没见到有什么异常,没有妖气也没有魔气,若不是朱绛颜设过法诀,还真与别的被大水淹没的城池一般。
朱绛颜沿着濯沐县往第一个被淹没的县城走时,沿途看见一个小女孩,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趴在一处屋脊上伸手去捞水底的东西。
“你在捞什么?”朱绛颜走到小女孩身边,问道。
“捞鱼!”小女孩头也不抬,说道:“阿容饿,弟弟饿,水里有鱼,捞鱼吃!”
她说话有些磕磕巴巴,说的话更是奇怪。因为她是新成的鬼,鬼不会感觉到饿,除非是饿死鬼,但是这个女孩是被大水淹死的。有可能是因为某种执念,所以死后徘徊不去,成为此处的地缚灵。
不过她的话倒是点醒朱绛颜。她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现在才想起来,这水里的鱼,未免太多了些。
那个小女孩继续埋头在水里捞鱼,偶尔有尸体被水冲过去,她也视而不见,似乎将捞鱼当做头等大事。
朱绛颜叹口气。这里的鬼魂实在太多,须得等地府派遣鬼差过来带他们回去。像地缚灵这种执念极深的鬼,往往不愿意离开所在之地前往地府转生,所以难免有很多地缚灵会吃尽苦头。
去往河流上游察看的容与飞回来。朱绛颜把疑惑同容与说了,容与看了眼正在捞鱼的女孩,道:“眼下天快大亮,万鬼皆避日光,我们不如明晚再来。你脸色不好,早些回去休息。”
朱绛颜今日为拦水患的确用了不少法力,现在走路都有些晃悠,便应下容与,回朱府去先行睡一觉,等入夜后再过来察看。
待到朱绛颜走后,容与站在那个捞鱼的小女孩身后站了许久。直到天边日光透过万里层云,旭日东升,眼前的女孩身影逐渐便淡时,他才弯下腰伸出手,拂开女孩脑后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底下深埋在她脑后的一根血红色的钉子。
碎魂钉。
容与的眼神刹那间变幻不定,缓缓直起身子,垂眸看着这个女孩。
普通魂魄,即便是神仙,譬如堂流,被碎魂钉钉入脑后绝不可能逃过魂飞魄散的下场。这个小女孩并非寻常鬼魂,甚至不是寻常神仙。
恐怕是哪位尊位神的女儿,或者说她便是某位尊位神。
第25章 魂魄身份
朱绛颜回去后, 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头昏昏沉沉,哪里都不得劲。想来应是昨日施法拦水时候法力用得多了些, 此时丹田空虚, 灵气周转不开,累及这副身子。她便越发怀念在浮玉山上时,浮玉山帝君帝后给她生了副健壮的好身体,从小到大少病少灾, 便是要她去移山填海都不会虚。
想回去浮玉山,这情劫是不得不渡。朱绛颜往嘴里塞着包子, 心里暗暗琢磨,不知同容与商量演一出郎无情妾有意的苦情戏码,再寻一条白绫往梁上挂上一挂,能否算的渡过这情劫。
她吃好后,惊蛰按例扶她去花园散散步。昨晚上整座朱府闹得沸沸扬扬,眼下倒是清净得很, 一路走来也没见着几个丫鬟婆子,朱绛颜这步散的是难得的省心。
自打解决完朱珍兆的事后,映花湖连水波都清澈可爱得紧。左右无事, 朱绛颜便撺掇惊蛰拿来根鱼竿, 坐在湖心亭里垂钓。
平日里朱府众人闲来无事便会来映花湖里喂鱼,喂得这湖里的鱼一个比一个肥美。朱绛颜打小在垂钓这件事上就甚是没有天赋,从来钓不上一条鱼,可能是她跟鱼就没有什么缘分。这会子过来垂钓纯粹是趁着秋高气爽坐在湖心亭里陶冶下情操, 晒晒太阳。
她跟惊蛰晒得昏昏欲睡时,映花湖畔走过一行人,领头的是甄氏身边的大丫鬟巧燕。巧燕瞧见湖心亭里的朱绛颜,笑着走过来,道:“二姐儿。”
朱绛颜一惊,压在脸上的书掉在地上,迷迷瞪瞪睁开眼,听见是巧燕的声音,而不是偏房过来闹事的,松口气:“嗯,怎么了?”
“二姐儿好兴致,夫人正催我去找您呢!”巧燕笑眯眯拾起书放在桌上,给朱绛颜理了理额前沾上的碎发。
“娘找我何事?”朱绛颜打个呵气,接过惊蛰递过来的茶水。
“二姐儿不知晓昨夜发生的事吗?”巧燕问道。
惊蛰接下话:“二姐儿昨日没什么精神,睡得早,好姐姐,你就莫要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们吧!”
巧燕笑道:“昨夜偏房那处闹起来,说是余姨娘看上杜维隐,逼得大姐儿羞愤投湖。老爷为了这件事操心得紧,便催人同杜家商量好,早些把大姐儿嫁过去,平息这风言风语。婚期提前至十日后,有些吃紧,夫人忙着为大姐儿置办嫁妆首饰,想着唤二姐儿过去帮衬一下。”
“这么快?”朱绛颜有些惊讶。按照先前定下的婚期,起码还有一个月朱绛婷才要嫁过去,没想到朱盛元如此心急。
“是呢!”巧燕说道:“余姨娘被关在偏房思过,眼下唯有夫人能主持这事,夫人身子不好,昨夜更是忧心得没睡好觉,还不知忙完这事后会累成什么样。眼下只能将必要的喜服绣鞋等先备好,二姐儿,我们走吧!”
朱绛颜应下,让惊蛰扶着自己同巧燕一道去甄氏那儿。
昨日朱绛婷落水没伤着哪,就是受了些惊吓,如今正卧床躺着。但按习俗来说婚嫁的鞋得由她自己来做,她身子没养好,余姨娘被关禁闭,成婚的日子又被朱盛元强行提前,致使她早上便闹了一通,现在正卧在床上赌气,谁也不理。
甄氏无奈,好言相劝半天不见朱绛婷搭理,坐在床边唉声叹气。朱绛颜过来时,眼见甄氏脸色又苍白许多,瞧着病气已深,无奈地摇头。
早先她便问过判官,甄氏生下她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大约是今年年后便要西去。她已跟判官打过关照,给甄氏来世定个好命数,可真见着甄氏身体日渐衰弱,她心里也有些难过。
旁人不得假手缝制新鞋这事,朱绛婷又哄不好,朱绛颜便哄着甄氏先去赶制嫁衣,自己坐到朱绛婷床边,手上掐了个法诀,唤她起来缝新鞋。
朱绛颜毕竟目盲,要她做的也不多,多数时间是甄氏问她什么样的绣样好看,做成什么样的款式。
朱盛元虽对余姨娘恼火,但朱绛婷到底是他最疼的女儿,生怕杜家待她不好,故而嫁妆准备得十分丰厚。甄氏没说什么,只是见到嫁妆清单时轻轻叹口气,摸摸朱绛颜的头。
朱绛颜自己却是不太在意嫁妆是否丰厚,反正嫁的是容与,天底下恐怕也没什么人的嫁妆能入得了天庭帝族的眼,所以嫁妆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如何编好一个可歌可泣的情劫剧本,把这个劫渡得顺当,渡得圆满。
忙完一整日朱绛婷嫁妆的事,晚些时候吃完晚饭,朱绛颜缠着惊蛰去找些民间神话或是小说讲给自己听。惊蛰在朱绛颜很小时候便过来伺候她,讲故事是一把好手,当即取了一本《闺花怨》讲给她听,两个小丫鬟也端来板凳挤在惊蛰身边听故事。
这个故事朱绛颜没听过,听惊蛰说是近些日子去买针线时路过一个书生的摊位,看到这本《闺花怨》,想起朱绛颜喜欢听故事便买回来讲给她听。故事没什么新奇,说的是个富家小姐爱上穷苦书生,但爹娘反对,坚持要将她嫁给另一户富商之子,于是富家小姐在出嫁前一日悬梁自尽,化为艳鬼帮助书生登科及第,在书生娶得公主为妻后,含笑离去。
听完,朱绛颜觉得凡人女子时真大度,忒心胸宽广,她在世时书生对她说山无棱天地合,开口便要那富家小姐抛弃爹娘随他私奔,真遇上困难书生连影子都见不着,尸骨未寒时书生便移情别恋,欢天喜地去做驸马,对公主说情话说得如此顺溜,此等事都能一笑而过,若是换成自己与容与,她怕是要把容与按在地上揍一顿,好生出口恶气。
小丫鬟习蕊年岁小,方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听不得如此伤感的故事,当即开始抹泪珠,惊蛰连忙去哄,朱绛颜奇道:“很感人吗?”
习蕊睁着通红的眼,使劲点头。
“哪里感人?”朱绛颜继续问。
“富家小姐为了挚爱如此牺牲自己,只盼得爱人幸福,二姐儿难道不觉得很感人吗?”习蕊抹着眼泪说道。
朱绛颜许是这等故事听多了,心里波澜不起,面上还是得哄着小姑娘,只得露出笑附和道:“感人,感人。”
待到三更后容与翻墙进来,朱绛颜把窗子打开,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有个很好的想法!”
容与将头后仰些许,直直看着她。
朱绛颜开窗开得有些猛,险些撞在容与胸口,此番容与推开一步正好保住她的鼻子,她便趴在窗上干笑道:“我想到个渡劫的好办法。”
容与抄着手靠在墙上,示意她继续说。
朱绛颜勾着头,亲切和蔼地将容与看着,说道:“待我嫁过去之后,你寻个黄道吉日,在外边带回来个美人,说些此生非美人不可的话,我便顺势病上一病,可为了你的幸福,我不得不让美人进门,从此便一病不起,你一年半载都别来看我,我再寻个黄道吉日,一条白绫往梁上一挂,结束这悲惨的一生,你说是不是很符合天道定下的情劫调调?”
容与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复杂。
朱绛颜见他不说话,苦恼地撑着下巴:“不喜欢?我还有一个!待我嫁过去之后,你便去考科举,以你的才能,科举不成问题,随便考考,衣锦还乡时候带回个美人,非卿不娶,那时候我早已因操持家务而人老珠黄,你便冷落我,可劲儿冷落我,我再一病不起,寻个白绫往梁上一挂,如何?”
说罢,朱绛颜眼巴巴瞅着容与。
容与眼睛眯了一眯,袖中伸出一只漂亮的手,用三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颌,垂着眼看着她,声音有些冷:“你还未嫁给我,便满心想着为我寻美人,还非卿不可?”
朱绛颜莫名有些心虚。
好在容与没为难他,只是深深将她看了眼,便松开手:“事后再跟你详谈,我们先去濯沐县。”
朱绛颜松口气,满口应下,翻窗随他出去。
15/40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