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满意地看着她,牵起她的手,道:“那我们便走吧。”
“好。”朱绛颜应道, 同甄氏出门,登上前往雾驼山的马车。
按理来讲,这回朱绛颜依然不能陪同甄氏进去跪拜佛祖。但这回情况不同,是为朱绛颜自己还愿,所以甄氏坚持要朱绛颜一同进去诵经礼佛。朱绛颜拗不过甄氏,便寻了个去如厕的借口,避开甄氏与惊蛰,剪出个纸人变成自己的模样随同甄氏进去。
这纸人不是随便剪出来的,毕竟是佛祖的大雄宝殿,邪魔靠近不得。纸人上面载着朱绛颜精纯的仙力,且与朱绛颜的模样姿态一般无二,方才可以自由出入大雄宝殿。
而朱绛颜自个则去往净严寺后面的梅林闲逛。
净严寺后院种着一园子的素心梅,花色淡黄端庄,芳香馥郁,被白雪衬着如同碎金闪烁。朱绛颜在梅园里赏了一个来回,心情甚好,从梅园出来时候,迎面遇到一个让她心情不那么好的人。
朱垣今日才到元江城,遵着余姨娘的意思,先去净严寺拜佛,去去身上的晦气,再回去朱府。他本就不是心诚礼佛之人,在前边拜佛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溜达到后院来,远远瞧见梅林里有一位美人,发如烟云水墨,身上穿着滚着兔绒的朱红斗篷,身段绰约、娉婷袅娜,他素来喜爱美人,便忍不住走过来瞧瞧。
没想到,竟是他的嫡姐朱绛颜。
虽说一别两载,但朱绛颜打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只可惜是个双目失明的盲儿,所以朱垣倒也还认得。而且两年来余姨娘一直给他去信,说过不少朱绛颜的坏话,所以朱垣对朱绛颜的记忆还算深刻。
尤其是近些日子,余姨娘向他抱怨,说朱绛颜总是与他的胞姊朱绛婷作对,朱垣此番回来,正是抱着整治朱绛颜一番的念头的,此时梅林遇见,四下无人,倒是衬了他的心意。
朱垣瞧见朱绛颜走出梅林,便上前去,作揖道:“一别两年,二姐别来无恙?”
朱垣仗着朱绛颜双目失明,便将目光恣意在她身上流连。朱绛颜是装瞎,将朱垣放肆打量自己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里生厌,不大想搭理他。
谁知朱垣往前跨一步,正好挡在朱绛颜面前,笑道:“二姐去哪里?二姐眼睛不好,让弟弟扶你过去?”
说着,朱垣便要去拽朱绛颜。
朱绛颜对这胆大包天的朱垣简直想一脚踹进泥里。可朱垣不同于天上的那些个神仙,就算是被朱绛颜倒着栽进土里第二日还能活着爬出来,她这一脚下去,朱垣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所以朱绛颜掐了个迷魂诀,让朱垣看见重重幻影,自个在这里扑空气玩,她甩甩衣袖,轻飘飘从旁边走过去,到前殿找甄氏。
甄氏正在大雄宝殿前握着纸人的手说话,朱绛颜见此时不好跟纸人换过身份来,便独自下山去城外玩,天将黑时候才回家去。
她一进家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悲戚的哭声。
朱绛颜不知府里发生了何事,快步走回自己房里里找纸人,便看见惊蛰进来,见到她,瞬间呆在门口,手里端着的盆哐啷掉在地上,扑过来紧紧抱着她嚎啕大哭。
朱绛颜还没弄懂什么状况,便听惊蛰哭着说道:“二姐儿,你可算回来了!你把惊蛰吓死了!快,我们快去找夫人,夫人下午都晕了两回,这会子正躺在床上呢!”
闻言,朱绛颜握住惊蛰的手,跟着她往甄氏那处走,边走边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惊蛰显然是吓得不轻,脸色还白着,眼肿得跟核桃似的,紧紧抓着朱绛颜:“二姐儿,你忘了,今日在净严寺你同我们走散,我们找了你半天,晚些时候有人给门房递过来口信,说你被他们绑去,要赎金才能放你回来!”
朱绛颜哑然失笑。
别说是在凡间,就算天庭都没几个敢绑架她的,没想到今朝遇见这等事,难怪惊蛰哭成这副模样。而且清白人家的小姐,被贼人绑去,就算完璧回来也会惹来风言风语,更何况是在她将要嫁出去的时候。
朱绛颜拍拍惊蛰的手,安慰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站在这么?想来是哪个穷疯了的,编出个谎话骗你们给他钱,别理他,到时候照着门房的记忆画幅画像去找那人。眼下我们快去找娘,让娘安下心。”
惊蛰连连点头,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到甄氏房里时,扑面来浓郁的药味,朱绛颜连忙走进去,看见甄氏脸色煞白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巧燕见着她时,也跟惊蛰一样呆了片刻,而后哭着扑过来,仔仔细细瞧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朱绛颜见甄氏还昏着,便问巧燕:“我娘怎样了?”
巧燕抹着眼泪答道:“大夫说是急火攻心,眼下还没醒,今夜便多留些丫头看顾着,我就守在夫人床边,二姐儿且放宽心,夫人福大命大,会长命百岁的!”
朱绛颜拍拍巧燕的手安慰她几句,而后坐到甄氏床边,握着甄氏的手。
她既已回来,便不担心甄氏这时候会出事,只不过甄氏今天想来是吓得狠了,脸色才差成这番模样。朱绛颜默默坐在床边,给甄氏渡去点仙气。
没等她坐多久,便听得屋外传来喧闹声。
余姨娘率先闯进来,还没到里屋,便嚎啕出声:“我的姐姐!二姐儿虽被歹人绑去,生死未卜,还不知能不能清清白白回来,可你也要注意身子,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怎么过……”
她还没说完,便看见朱绛颜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哭嚎声便戛然而止,半天没缓过神来。
巧燕厌弃地瞥了她一眼,嘴里嘟囔句:“落井下石的东西。”
她后面还跟着朱垣,朱垣也是一脸悲戚地进来,一眼看见朱绛颜,恍若看见什么洪水猛兽,吓得脸色骤变。
朱绛颜瞧见他们母子两个的反应有点古怪,不由眯起眼,用神念跟纸人通完话,意味深长地移开目光。
朱垣反应快,见朱绛颜平安无事,脸上立马挂上笑,扶住有些站不稳的余姨娘,道:“姐姐平安无事可太好了,可是贼人怕我朱府报复,所以完事后放你回来?”
他这话有点诛心,完事完的是何事?怕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朱绛颜目光冰冷,突然笑起来,叫惊蛰扶起自己,款款走向朱垣:“弟弟这话说的,哪有什么贼人,我不过是去城里逛了一圈,弟弟这般肯定有贼人,莫不是,弟弟认得那贼人?”
她走到朱垣身边,反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差点把朱垣扇倒在地。朱绛颜甩了甩手,慢悠悠道:“弟弟这么些年,还是没学会什么叫谨言慎行。”
余姨娘尖叫一声,扑到朱垣身上,看他半边脸都肿起来,扭头朝朱绛颜吼道:“贱人,居然敢打我儿!”
朱绛颜退开一步,苦口婆心道:“姨娘可当心些,我眼不好,看不见,不小心伤到姨娘哪里可说不好。”
余姨娘想扑过来抓她,被朱垣拦住,朱垣捂着脸,狠狠瞪着朱绛颜,连说三句“好”,冷哼道:“待爹爹回来,我们走着瞧!”
朱绛颜笑眯眯朝他们挥手:“那我等着你们哟!”
待朱垣与余姨娘狼狈走后,惊蛰握住朱绛颜的手臂,担忧道:“二姐儿,垣哥儿虽不是什么好的,但老爷向来疼他,你如今动手打他,等老爷回来可如何是好?”
朱绛颜忍了偏房很久,碍着神仙不能干预凡间事以及甄氏的处境一直没动手,但她脾气向来不大好,被她用树活生生砸进地里的那个神仙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绑了纸人的歹徒跟朱垣脱不了干系,朱绛颜最爱护小命,既然朱垣先动的手,她就没打算忍下去,宽慰了惊蛰一番,说道:“别怕,他不过是个不敢还手的窝囊废,就算爹回来我也不怕。你便瞧着好戏吧!”
第30章 搬弄是非
余姨娘回到房里, 怒气未平。她向来瞧不起甄氏生的那个嫡小姐,不过是由甄氏肚子里出来的,平白冠上嫡女的名头, 而她的朱绛婷即便受尽万般宠爱, 也是庶女。更何况,那朱绛颜不过是个瞎子,凭什么动手打她的孩儿!
余姨娘越想越气,想到朱绛颜难免想到她定下的那门亲事。杜府无论家产还是底蕴是几个都比不上慕容家一个, 也不知那慕容家是怎么看上的那个小蹄子!
想到此处,余姨娘眼珠一转, 觉得换成是她,决计不会让自家宝贝儿子娶一个盲女。若让她见上慕容家主与主母一面,说不准人家还会厌弃朱绛颜,不给她过门。
余姨娘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盼不得立马就动身去慕容府当说客,说得那慕容夫人觉得让朱绛颜进门简直脏了自家门槛才好!
她在琢磨朱绛颜的亲事, 朱垣则在琢磨另一件事。
朱绛颜下山时候被歹人掳去,的确是他的授意。
这两年来不论是他的母亲还是妹妹,都在信中同他讲朱绛颜的不对, 今次他回家来, 朱绛婷听说之后给他去信一封,说朱绛颜将她推入水中,险些溺死,可朱盛元却并未惩治朱绛颜, 于是叮嘱弟弟定要为自己出口恶气。朱垣便想了个法子,用银两买通几个山贼,借着朱绛颜跟随甄氏上山礼佛,趁机将她掳去,好生糟蹋一番,如此再将她放回来,朱绛颜便从此后都抬不起头做人,那听说家底甚好的慕容家也万不会要她做儿媳,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谋划。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那几个山贼居然没将朱绛颜掳走。
朱垣回府之前,还特地找那几个山贼确认过。他们拍着胸脯保证已经将朱家二小姐劫持过来,还给他看绑在屋里的女子。当时朱垣急着回府布置后续,看见屋里确实绑着个头戴麻套的女子,身上穿的与朱绛颜一般无二,便没摘了头套仔细看,将酬劳给了山贼,叮嘱一番,便回府去了。没想到,劫走的那个居然不是朱绛颜?
朱垣觉得他是被那些个山贼坑了一笔,登时火冒三丈,寻个借口从余姨娘房里出来,借着夜色掩护连夜出府,上山去找那山贼。
再说余姨娘这边,她思来想去,若不借着朱绛颜被歹人绑走的传言做些什么,简直浪费这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于是她嘱咐丫鬟给自己好生打扮,唤家丁驾了辆马车过来,赶去慕容府求见慕容夫人。
一路上余姨娘都在想说辞,等到见着慕容夫人,还未开口,便先落下一行泪来。
“本不欲如此晚还打扰夫人,可事关重大,不得不来叨扰,望夫人体谅!”说着,余姨娘盈盈一拜。
慕容夫人扶起她,心下奇怪。她与这朱府姨娘素来没有什么来往,不知这么晚她来找自己做什么。她并未往朱绛颜身上想,因为朱绛颜有什么事,也理应是甄氏这位朱家主母来找她,怎么也落不到余姨娘头上。
心里这样想,但慕容夫人也不是什么古板不讲情面之人,便将余姨娘扶起来,和缓说道:“莫要哭,有什么事慢慢说。”说着,嘱咐丫鬟给余姨娘奉茶。
余姨娘抹着眼泪,似模似样地抽噎几声,见胃口吊得足了,便从座椅上站起来,假意要跪到慕容夫人面前,悲声道:“夫人有所不知,是我们府里下人大意,今早嫡小姐陪同我姐姐上山礼佛,半道上竟被贼人给劫了去,如今还不知道是何种情况,怕是,怕是……”她又哽咽两声,继续说道:“妾私心想着,慕容府与我家嫡小姐有婚约,此事是万万瞒不得慕容家的!故而连夜赶过来,同夫人说明此事。夫人放心,此时二姐儿已经平安回来,她想来是不曾出什么事的!”
若是换做普通大户人家,这未来儿媳早上被贼人给劫走,现在回来,该发生什么也都发生过了,余姨娘还特地把这事给拎出来说,嘴上说着不会出事,生怕慕容夫人不会朝朱绛颜清白上想,换个人家,哪里敢再要这样一个儿媳妇,怕是此时便会动了退婚的念头。
可慕容府不同,慕容府上上下下没一个是人,全是容与为娶朱绛颜而准备出来的,怎会因为余姨娘这一席话,便胆大包天擅自决定退婚?
慕容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便掩下去,扶起余姨娘,蔼声道:“这……这事颇为棘手,我还得同夫君商量。不若你先回去,待我夫君回来,我自会同他商议。”
“啊?”余姨娘怎么也没想到慕容夫人是这般回答。在她的脑袋里,即便慕容夫人没有当场退婚,也应是盛怒,不该如此平静。她怕慕容夫人犹豫下去会生什么变数,于是一咬牙,道:“慕容夫人,我们老爷同慕容老爷交好,出了这等事,是不该瞒着你们的!今日府中下人亲眼见到我家二姐儿被几个陌生男子劫走,若慕容府想再考虑这桩婚事,我们自知理亏,也不会生出怨愤!可妾还有句话想讲,我们二姐儿虽然目盲,但为人良善,望夫人再好好考虑!”
说罢,见慕容夫人脸上还有为难,余姨娘便朝身边的生烟使眼色。生烟便是素来怨恨朱绛颜,还在厨房为难惊蛰的那个丫鬟,收到余姨娘示意,嘴角浮现一抹讥诮,连忙上前说道:“姨娘,你怎的还维护二小姐!奴婢亲眼所见,今夜二小姐回府时,分明是鬓发跟衣衫都有些凌乱,您与大少爷赶过去看望她,二小姐还恼羞成怒,打了大少爷一巴掌!她这样对您,您为何却……”
生烟恰到好处顿了一顿,余姨娘便连忙斥责道:“住口!她毕竟是我家嫡小姐,你莫要生事端!”说罢,恳切地望着慕容夫人:“夫人莫要听这丫头胡言乱语!我们二姐儿回来时候好得很,没有出什么事的!”
她们在这一唱一和上演一出大戏,倒是为难了慕容夫人。慕容夫人用衣袖摁去额角的汗,对上两双灼灼盯着自己的眼,心不在焉地笑笑,道:“我知道了,我定会同老爷商议,你们快些回去吧,外头天黑,夜路不安全。”
余姨娘见慕容夫人是铁了心今晚不做决定,知道多说反倒会被怀疑,便扶着生烟站起来,朝慕容夫人盈盈一拜:“妾今夜所言皆是肺腑之言,望夫人好好考虑,莫要对我们二姐儿生出嫌隙!”
慕容夫人点头,送她们出府,总算送走了余姨娘,才长长松口气,快步往容与的明德院走去。
容与正在房里练字,慕容夫人跪在他面前,将余姨娘所说之话无一字遗漏地禀告给他。容与扔掉笔,似笑非笑地抬起眼:“哦?她说,劫了谁?”
“君上。”慕容夫人深知眼前这位的可怕,跪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恭敬说道:“那余姨娘说帝姬被贼人劫走,入夜后才衣衫凌乱地回来。君上,这人存心过来生事,其心可诛!”
容与走过去,扶起慕容夫人,淡淡道:“你做的很好。”他眯着眼看着慕容夫人:“他们不过是想借此事让我断绝迎娶颜儿的念头,可惜,空打了一副好算盘。他们既然敢如此说,不怕慕容府去查,必定是今日有人的确想掳走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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