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村头扎个柴火堆,把她拖进去,活活烧了。”
村民们高声应和,扯着赵沉香的头发把她往村口拖。赵沉香满脸都是血,双眼死死睁着,透过眼前的血色看向落在人群后面的外公外婆。
为什么?为什么!
她有什么错!
可是没人会回答她。
她被绑在木架上,周围都是柴火,有几个村民忙着在她周围、在她身上泼油,柴火圈外,村长领着村民们静静看着她,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赵沉香看着满脸冷漠的村民,眼泪流了出来,哭着哀求:“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什么都没有做……求求你们……”
人们看着她哭,无动于衷。
终于,泼油的村民撤出去,村长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站在他身后手持火把的几个汉子一拥而上,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齐将火把扔在柴火堆上。
烈火借着风熊熊而起,铺面的热浪如同巨兽张开血口扑向中央的赵沉香。赵沉香忍受不住火舌焚烧皮肉的痛苦,撕心裂肺地哀叫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
围观的村民们露出厌恶的神色,看着火光逐渐吞噬掉赵沉香。渐渐的,火中的人不再挣扎,也渐渐没了声息。
村民们松口气,眼底有几分高兴,像是拔出了什么蛰伏在村里的污秽怪物。几个村民正转身准备回家,没当心险些撞到站在后面的灰袍郎中。
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村口,就站在众人后面,悄无声息,简直跟鬼魅一样。几个村民被吓了一跳,惊动了站在前面的村民们。村民们退后一步,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不愿意跟郎中搭话。
唯有村长站了出来,这虽然是他们村子的内事,可毕竟也被外人看见,若是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对他们村子不利。便走上前来对郎中说道:“那个小姑娘感染了瘟疫,还想偷偷传给其他人,没想到小小年纪如此恶毒,幸亏被及时发现,不然可就闹出大事了!”
“哦?”郎中淡淡道:“什么瘟疫?难道她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闻言,村长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便恢复如常,笑道:“也有可能是上山时候遇到了外村的人,被传染上了,回来不甘心,就想着拉其他人陪葬。”
郎中点点头,正当村长以为此事揭过去,准备让人泼水收拾残局的时候,突然听见郎中幽幽说道:“对了,你们今天可有闻见这个小姑娘家传出的肉味?”
村长的脸在这一刻掩饰不住其上的狰狞,回过头,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郎中。
郎中不以为意,继续慢悠悠说道:“可真臭啊!什么肉才能这么臭?我想想,我似乎以前在哪里闻到过。”
村长暗中对几个壮士的村民比了个手势,几个村民悄然上前,围住郎中。
郎中似乎毫无所觉,继续冥思苦想,正当村民想要扑上来制服郎中的时候,他突然笑道:“啊,我想起来了!古书上有这样一个故事,天灾荒年,无肉可食,无谷饱腹,便有恶民易子而食。这可不正是死人跟同类相残的恶臭味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有我们女主在,绝对不会是BE的!
第8章 放手
郎中刚说完这句话,几个壮实的村民便朝他扑过来。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全都扑了个空,那个郎中还站在原地,抄着手朝他们笑。
这期间村长一直紧紧盯着郎中,根本未看见他动弹,却能躲开几个村民,登时觉得这个外来人有些妖邪,是以顾不上掩饰自己的杀意,又招来几个村民,朝郎中包抄过来。
郎中从头到尾脸上都保持着浅淡的笑,似乎今晚的这场闹剧并不曾给他带来任何意料之外的惊讶,他就这么得体而从容地站在原地,任凭十几个村民将他包围,其中不少人还手持着火把跟棍棒。
待到村民们对视一眼,正准备扑过来时,郎中:“哎呀!”地叫了声,抬手指着村民背后,说道:“看,多漂亮的怨气啊!”
在村民耳中他简直满嘴胡言乱语,可架不住有几个村民感觉背后发凉,偷偷回头去看,这一看将他们吓得几欲昏厥,原本火势已经被扑灭的火架上重新燃起熊熊烈火,那火猩红如血,如同从地狱中喷涌而出,被绑在火架上早已被烧焦的那个女孩,缓缓抬起焦黑的头颅,用一双充斥着死气的怨毒眼睛,看着他们。
“死人!死人,活了!”
村民们,包括那个村长,尽皆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着想要逃命,可他们哪里逃得过喷发的烈火?火舌如同巨浪铺天盖地而来,汹涌的热流瞬间将所有村民吞入火海,瞬息之间,整座小村庄被烈火烧成灰烬,只留下被绑在火架上的焦黑尸体,还有站在不远处脚踩火海的郎中。
郎中半垂着眼帘,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含着笑,对火架上的赵沉香说道:“你很走运,我喜欢看人相残,但我偏偏讨厌吃死人。被你家人带回去的那人死了快有两日,那股恶臭,简直令人作呕,所以我为你留着他们。”说着,郎中一挥袖,有团黑气从赵沉香家中腾空而起,呼啸而来,停在赵沉香眼前。
那股黑气散去一些,露出当中瑟瑟发抖的赵沉香的外公外婆。郎中笑意更深,用一种奇异的语气,蛊惑着赵沉香:“是他们丧尽天良,你有什么错?可为什么受苦的是你?来,他们现在任由你处置,你可以生生世世折磨他们,你还在犹豫什么?”
火架上的赵沉香挣扎着滚下来,爬到那团黑气面前,仰起焦黑的脸,看着黑气中的老人。
那两个老人苦苦哀求,赵沉香定定看着他们,良久,她空洞的眼眶中突然滚出两行血泪,跪在一片废墟之上,发出尖锐的哭嚎。
就在这一刹那,郎中陡然抬起眼皮,目光如刀劈向虚空中的某一处。朱绛颜立刻从吞的意识中退出来,将手指撤离她的额头。
那股赤红的火焰似乎透过吞的意识跨越百年,烧到朱绛颜手指上,她即便及时撤离,手上依旧残留着灼热的刺痛感。朱绛颜将手指含入口中,沉思许久。
不用看,她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那郎中蛊惑赵沉香吞下她外公外婆的魂魄,致使三人的冤魂纠缠百年,怨气不散,从而变成恶鬼“吞”,虽说她外公外婆罪有应得,可生前未做坏事的赵沉香也没能进轮回往生,而是日复一日被怨气折磨,变成如今这副丑陋的模样。
朱绛颜倒是不曾因为赵沉香经不住蛊惑吞掉魂魄而厌弃她,浮玉山上多得是戾气深重的恶鬼,全都是生前遭受过迫害,死后怨气不消而徘徊人间,若被人迫害成这副样子还心中不生怨恨,那是圣人,圣人是要成佛的,哪里还能变成厉鬼?她所在意的,不是怨气多深恨意多浓,而是是否曾行伤天害理之事。
因为那一村的村民之死其实不是赵沉香所为,她是被假象蒙蔽了眼,被魔鬼的低语迷惑了心智,那场火海是郎中化出,那两个被黑气包裹的老人其实早已被火烧死,赵沉香不曾杀过任何人,却背负着一村的血债。
也怪不得她,毕竟那是上古凶兽穷奇,知人言语,善蛊惑人心,喜好战争,而厌食死人。赵沉香不过是个凡人,死后也不过是个懵懂魂魄,哪里对抗得了穷奇?
只是不曾想到,穷奇当初被囚于西荒极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逃了出来。朱绛颜在天庭时并未听到什么风声,想来是天上的几位尊位神封锁了穷奇出逃的消息。
想到西荒极地,朱绛颜便不可避免想到那个黑衣少君。她摇摇头,定下心神,看向站在面前的赵沉香。
赵沉香依旧低眉顺眼望着地面,不敢抬头直视她,连动都不敢动。
朱绛颜叹口气,问道:“你还恨吗?”
赵沉香眨了下眼,沉默许久,而后缓缓地、轻微地点了下头。
她的反应在朱绛颜的意料之中,朱绛颜摸着她的发,柔声问道:“那你可想解脱?”
这回赵沉香抬起头,用希冀的目光偷偷瞟了朱绛颜好几眼。朱绛颜看懂了她的眼神,握住她的手,道:“我会帮你化解怨气,我带你去看看,神仙眼中的经过。”
说罢,朱绛颜重新将手指贴在赵沉香前额。赵沉香顺从地闭上眼,意识随着她仙力的指引回到当初那场悲剧发生之时。
待到赵沉香重新睁开眼,火光扑面而来,灼灼夺目。朱绛颜就站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柔声对她说道:“走过去看看。”
赵沉香迟疑了许久,才缓缓踏出一步。
一步足以让她看清火光中的人们。当初那群村民围在火堆旁,望着被绑在火架上的女孩窃窃私语,火光映着他们的身影,如妖如魔,张牙舞爪。
而在村民背后,投过来一道巨大的影子,遮天蔽日,那巨兽匍匐在山上,铁钩似的利爪抓着山岩,眸色如血,背生双翼,巨大的尾巴悠闲地摇动着,姿态懒散,在高处看着众生百态,就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赵沉香遥望着那头巨兽,从内心生出萌生的惧意让她无法动弹。直到朱绛颜走过来,重新握住她的手,从手上传来清凉的仙力转眼间驱散了她内心的恐惧,赵沉香感觉到在朱绛颜的庇护下她是安全的,于是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
朱绛颜浅笑着捏住她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村外:“你看。”
赵沉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村外本是漆黑一片,可赵沉香做了几百年的鬼,意识到那片黑暗并非正常的夜幕的黑,而是浓郁到几近实质化的鬼气。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倒抽一口凉气。
村外居然围了几十个鬼魂,面目青白,怨气冲天,静静地遥望着围在火堆旁的村民们。
这些是当初瘟疫爆发时,被村民关在某处活生生熬死的、或是被误认为感染瘟疫而被人暗中害死的人们!
朱绛颜走到赵沉香身旁,柔声说道:“你看啊,你认为当初这事发生之时,无人可为你伸冤,你是平白枉死的。可你看见了吗?当初那场惨剧,魔看到了,鬼看到了,神也看到了。”
赵沉香往天上看过去。遥远天幕上层云翻涌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层层云海漩涡之上,端坐着诸天神佛,俯下身往凡尘中投下怜悯而威严的目光。
“神不能干涉人间之事,可你以为,天理循环,六道轮回是摆设吗?若当初焚死所有村民的真是你,你以为,你能逃得过轮回、逃得过天道的眼睛吗?”朱绛颜收起温柔的姿态,紧逼赵沉香,赵沉香情不自禁退后几步,朱绛颜伸手挥去迷雾,霎时她们脚下掀起滔天浊浪,汹涌的黄泉之水滚滚流去,黄泉之下,恶鬼哀嚎,下方十二层阎罗地狱,每一层都遍地染血,每一层都触目惊心。
朱绛颜抓住赵沉香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她自己的肩上。赵沉香手一缩,她摸到了一只苍老的手,那两个老人的鬼魂正撕扯着她的魂魄,死死咬住她的肩头。
“放手,放他们去轮回,我带你去阎罗殿看判官给他们定下的来生。”
赵沉香定定望着朱绛颜,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她知道自己跟他们纠缠了数百年,知道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跟他们互相憎恨、互相折磨。他们如此磋磨了这么久,当中仇恨,怎是如此轻易能放下的?
朱绛颜叹了口气,手中掐诀,在话中带了净化恶秽的仙力,继续劝道:“你若还不甘心,我可以借来判官笔,为你去改他们的来生,但相应的业果由你承担。你是想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报应,还是想继续背负着他们,最后让他们将你撕扯得魂飞魄散,拆吃入腹呢?”她顿了下,轻声说道:“若你不放手,谁又能帮得了你呢?”
赵沉香抽噎几声,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何尝不知道!她何尝不想有谁来帮帮她!
可是她等了好久啊!她等了太久太久,没有人来,当初没有,几百年来还是没有。她全身都在疼,除了紧紧抓住这两个害死她的恶鬼,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还自己一个公道!
朱绛颜将她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发,柔声说道:“别怕,我在这里,我来帮你,有我在,别害怕。”
赵沉香哭着点头,终于缓缓松开钳制着身上两个恶鬼的双手。
第9章 审判
赵沉香肩头的两只恶鬼发出厉啸,不愿放开扣住赵沉香魂魄的利爪。朱绛颜朝他们望过去,双目血红,眸中似有修罗地狱,两只鬼骇然失色,连忙松开赵沉香想要逃走,瞬间被一股强大到令他们望而生畏的仙力压制在地,动弹不得。
朱绛颜闭上眼,揉着眉心,看上去颇有些疲惫,道:“你自个去将他们捆了,待会儿鬼差过来压他们去地府,我们跟着鬼差一同过去。”
说罢,朱绛颜递给赵沉香一捆绳索,赵沉香依言去捆住那两只恶鬼。她们此时已从赵沉香的意识中出来,回到朱绛颜的房内,独自在一旁玩耍的彘童看见又捆来两只鬼,嗖得从桌腿上爬下来,爬到赵沉香脚边,蠢蠢欲动想要爬到那两只鬼身上去。
见他如此顽皮天真,朱绛颜忍不住轻笑,朝彘童招手。彘童立刻放弃两只没见过的鬼,跑到朱绛颜脚旁,蹭着她的腿咿呀撒娇。
朱绛颜抱起彘童,笑道:“就数你顽皮!等会鬼差要来,送你去地府投胎可好?”
彘童咧嘴咯咯地笑。
外头传来动静,是惊蛰从厨房取来西瓜,走到院外遇见朱绛婷的丫鬟丹环,同她说了几句话。待到惊蛰进屋,看见朱绛颜倚在床上昏昏欲睡,忙将西瓜放在一旁,走过来看她:“姑娘怎么这一大早就乏了?”
朱绛颜有气无力道:“今儿天热,不想动,你去外头忙吧,我睡会。”
“好。”惊蛰应道:“我就在外头做衣裳,姑娘有事叫我就好。”
朱绛颜点头,惊蛰看她睡了,便走出门放下帘子,坐在外头做针线。
不多时,空气里似乎弥漫开一片稀薄的白雾,眼前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惊蛰揉了揉眼,觉得头有些晕,还没来得及放下针线,便歪头昏睡过去。
朱绛颜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珠帘外出现一道白影,跪伏在地:“帝姬。”
“你进来。”朱绛颜说道,指着被困在墙角的两个恶鬼:“这两人生前所犯之罪,罪无可赦,你且将他们压回地府,待判官审判。”
外面飘进来一只怀抱煞白招魂幡的白面鬼,高帽白袍,依言走到墙角处,徒手拎起两个恶鬼,回来跟朱绛颜说道:“这两只鬼是贡州赵祭村人士,当初应是与其他村人的魂魄一道被带回地府,但不知何缘由不知所踪,与其一同失踪的,还有他们二人的孙女赵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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