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朱绛颜点头:“赵祭村出了些事,使得赵沉香变成‘吞’,与这两个恶鬼的魂魄纠缠至今。我这次要同你一道去地府,将这事说明白的。”
鬼差笑道:“原来如此,辛苦帝姬走一趟。”
朱绛颜招来赵沉香跟彘童,一手握住一个,赵沉香未去过地府,心里害怕,还未反应过来,一眨眼,脚下已是一望无际干涸龟裂的黑色土地,地缝下隐隐透出血色火光,天上昏黄浓云翻滚而去,暗无天光,整片天地深沉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地府。赵沉香闭了闭眼,勉强定下心神。
鬼差领着他们顺着黄泉水走,不多时便看到一座巍峨耸立的城池。城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宽阔的大道,直通第一座漆黑大殿。
“判官知道帝姬要来,便遣鬼差清了场子,恭迎帝姬。”鬼差解释道。
朱绛颜望着从大殿里迎出的鬼差众鬼,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说是清场子,其实就是怕她又看上哪个鬼带回浮玉山上去,她父君是上任府君,她也算半个地府帝姬,要个鬼地府也不好不给,久而久之就养成听说她来提前清场的习惯。
不过从地府要鬼是她小时候才会做的事,那时候她初失爹娘,整夜害怕得睡不着,现任府君,也就是她父君的上一任府君宠她,经常送几个听话又厉害的鬼陪她,如今浮玉山上小半数的鬼都是当时府君送她的。早先府君还想让她继承君位,把她吓得偷溜出地府,后来就甚少会来。如今府君年岁大,不怎么管事,又寻不到合心意的来继承府君之位,重担都落在判官头上,判官忙,难免有时顾及不到下面鬼差办事,才出了这种怕麻烦不愿给鬼导致自家帝姬回来却提前清场的事,估摸着他还被蒙在鼓里,朱绛颜也懒得提。
自从她爹娘羽化之后,她经历过不少欺压之事,以前是忍辱负重,如今是懒得计较。总归现在也没什么神仙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判官迎下来时,朱绛颜把彘童跟赵沉香的事同判官说了。判官便命提审赵沉香的外公外婆。两个鬼魂对生前死后所为之事供认不讳。
朱绛颜这几日仙力用得过多,精神不好,总有些昏昏欲睡。坚持着总算听完审判,问堂下的赵沉香:“你可觉得判决有哪里不服?”
方才判官确认赵沉香并未伤人,唯一的罪过就是被凶兽蛊惑吞下亲人魂魄,但由于她亲人魂魄未曾损伤,倒是她这些年魂魄被咬得将近溃散,所以罪过不大,判官许给她一个不错的来世,富商之女,一生衣食无忧,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而赵沉香的外公外婆之魂则被打入地狱受百年折磨,再投入畜生道历经六世,为人砧板上肉。
赵沉香一生凄苦,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个美满的家,是以对此判并无不服,拜别朱绛颜,领了牌子随着鬼差去奈何桥投胎。
朱绛颜又将彘童交给判官,彘童以为是要去玩,起初还挺高兴,可一见朱绛颜要走,立马挣扎着要跟她去,在判官怀里包着两眶热泪朝她叫喊,不愿离开她。朱绛颜便将彘童带了回去,等她这一世历劫结束,便带回浮玉山上去。
离开地府之前,朱绛颜跟判官要了生死簿一观,并旁敲侧击地问判官是否有过不全的魂魄来过地府。判官虽忙,但若来地府的魂魄有异样则属于非正常事件,他定会有印象。可朱绛颜翻过地府近千年来异样魂魄的记载,都未看到符合容与情况的,便辞别判官,离开地府。
等到回到朱府,朱绛颜眼前一黑,勉强扶着墙走到床边,便不省人事。
醒来时,她眼前闪过一阵白光,魂魄半晌才归位,想着以后几天绝不能再动仙力,不然可等不到这辈子寿终正寝。她脑子里正胡乱想着,突然听到耳旁有人在哭,勉强睁开眼,看见甄氏伏在她床前,眼眶都哭得红肿一片,见她醒来,抱住她喜极而泣:“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就晕过去了?”
“母亲,我没事。”朱绛颜握住甄氏的手,想坐起来,但身上使不上半点力气,无奈只得躺着跟甄氏说话:“女儿只是有些累,不碍事。”
甄氏抹了眼泪,责备道:“你这哪里像累!惊蛰平日里那么乖顺冷静的孩子,方才不管不顾跑进我屋里,慌得小脸煞白,险些被绊倒在地,说你躺在床上怎么都唤不醒,你可把为娘吓着了!请来的大夫说你是忧思过度,娘知道因为偏房那两个你过得不舒心,可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娘怎么活下去!”
朱绛颜只记得自己是趴在床边上昏过去的,不记得是何时躺在了床上,她心里诧异,面上没表露出来,依然安慰甄氏:“女儿晓得,可能是今日日头大,晒着了,早上便觉得头晕,睡一觉便好多了。娘且放宽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
甄氏又说了她几句,朱绛颜一一应下,好歹安抚了甄氏,在甄氏的监督下喝下药,甄氏才抹着眼泪叮嘱惊蛰好生照看朱绛颜,而后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等到甄氏走后,朱绛颜跟惊蛰说自己想再睡会,叫惊蛰去外头守着。惊蛰应下,带着另外两个小丫头退出去,屋里只剩下朱绛颜时,朱绛颜才开口问趴在床尾的彘童:“我晕倒时候,可有旁人进来过?”
彘童咿呀比划,也不知道在比划什么。朱绛颜看不懂,便招他过来,一指按在他眉心。
彘童的记忆碎片在朱绛颜眼前呼啸而过,她看见自己的身影,摇摇晃晃,勉强走到床旁边,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跟在她身后的彘童慌忙跑到她身边,用力拽她的手,可彘童太小,拽不动,眼里包着两包泪急得围着她打转。
片刻之后,有人掀开珠帘走进来。
来人长身玉立,一袭黑衣,走到她身边,托起她的后脑,将她抱起来。
朱绛颜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竟是容与!
容与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微微侧过头,看了怀中昏睡的她一眼,他睫毛纤长,微侧过去的脸弧度漂亮,在黑暗中投下个惑人的剪影,而后转过头,径直朝她的床上走过去,将她放到床上,掖好被角。
将她安置好后,容与便走了出去,彘童所看见的到此戛然而止。
为何容与会在此处?
第10章 路过
朱绛颜思来想去,唯有一个理由可解释,那便是容与是来询问她那半边魂魄寻找进度,偶然看见她昏倒在地,碍于天君太子的修养,不好装成并未看见,所以出于礼貌将她抱上床。
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朱绛颜便不再胡思乱想,倒头先睡一觉要紧。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已经天色近晚。朱绛颜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惊蛰从外头进来,服侍她更衣梳妆,朱绛颜本打算胡乱挽了头发吃完饭便可,不曾想惊蛰说道:“夫人稍后要过来,好像有事要跟姑娘商议。”
甄氏寻常时候晚上不会来找她,此次说有事商议,应是大事。朱绛颜便收拾妥帖,去吃了饭,边听惊蛰给她念书边等着甄氏过来。
没过多久,甄氏便到了。进屋看见朱绛颜在听书,先是软语责备了她身子才好就劳累,而后问惊蛰是否给朱绛颜喝过药。朱绛颜握住甄氏的手,笑道:“娘亲放心,药已经喝过了,不知娘亲来找女儿是有何事?”
甄氏拍拍她的手,心里有些不舍,但想想女儿已有十五,也是时候该同她谈谈,便柔声道:“你爹爹当初在秋安先生那处念书时,有个同窗好友,这些年本不大联系了,可前些日子你爹爹外出经商,遇见了这位姓杜的老爷,那杜老爷为人和善仗义,膝下还有个十九岁的儿子,名唤杜维隐,听说相貌堂堂,学识也是顶尖的,娘便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前面听着一大段话,朱绛颜心里便预感到一二,此番听完后哑然失笑,甄氏此行竟是为了她的婚事来的。
若朱绛颜并未神魂归位,那以她的年纪是该考虑婚嫁之事。可她如今已不仅是朱家嫡女,更是浮玉山上身份尊崇的帝姬,数万年都没谈过情爱,眼下要她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夫君,她是万万不肯。
朱绛颜正思索着要以何种理由推拒这门亲事,便听得惊蛰在外面通禀:“夫人、姑娘,余姨娘来了。”
听闻余姨娘来,甄氏坐直身子,蹙起眉,颇有些心烦。朱绛颜知道甄氏的心思,摸索着抚上她的手,安抚地轻拍几下,道:“娘亲莫要烦心,先听听余姨娘来所为何事。”
“她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甄氏碍于余姨娘就在外头,话只说了一半,没说下去,长叹口气。
余姨娘从外头进来,满面笑容,年岁已逾三十依旧娇媚婀娜,盈盈朝甄氏行了礼,笑道:“今晚老爷在妾房中用膳,妾听得老爷说,夫人有意要给二姐儿筹谋婚事。妾想来大姐儿比二姐儿年长,也是应当嫁人的时候了,便想着来求一求夫人,给大姐儿上上心,掌掌眼,求个如意郎君,也了却妾这半生的心愿了!”
说着,余姨娘又朝甄氏一拜。甄氏不想理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余姨娘虽话里都是在刺她,可毕竟不曾咄咄逼人,甄氏即便不愿也只能先将她扶起,扯出一抹笑,道:“妹妹哪里的话,大姐儿的婚事我自然会上心的……”
她还未说完,余姨娘便抓着她的手笑道:“我就说呢!夫人向来都是大公无私的人,待我们偏房也是极好的!我听老爷说,他有个幼年同窗,膝下有个儿子,家境学识都是好的,不知夫人可否为大姐儿掌掌眼?”
余姨娘的话刚提到幼年同窗,甄氏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听得余姨娘想要甄氏撮合杜家跟朱绛婷,甄氏更是有些恼火,正欲说话,被朱绛颜按住手。
朱绛颜方才吃着西瓜,听了余姨娘一大通话,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见甄氏有些火气,忙安抚甄氏,笑道:“余姨娘说得有理,姐姐比我年长,是应当先为姐姐考虑。大家都是家人,母亲自当为姐姐好生挑选的!至于那杜家的公子,自然要姐姐喜欢才是最好!”
余姨娘起初抱着要同甄氏斗上一番,然后再去朱老爷那处哭诉的心思来的,听见朱绛颜这话,寻思着似乎朱绛颜看不上那杜府公子,登时有点不是滋味。她朱绛颜看不上的人,怎能让朱绛婷委屈嫁去?心里如此想着,脸上的笑便收敛三分,幽幽道:“那妾先谢过夫人!大姐儿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暂且离不得妾照看,妾便先去了。”
说着,余姨娘便径自离去。甄氏略微有些愕然,问道:“她这便走了?”
朱绛颜笑道:“她走就走吧,娘亲莫要管她,给我读书可好?这本书是女儿从爹爹那处要来的,很不错,娘也看看!”
甄氏从惊蛰手里接过书,被朱绛颜缠着,便捏了下她的鼻子,把余姨娘抛在脑后,念书给她听。
待到甄氏念完,外头已近亥时,甄氏便嘱咐朱绛颜好生休息,自己也回去睡了。朱绛颜为赵沉香奔波许久,身上疲乏,便早早睡下。彘童趴在窗台上,眯着眼打盹。
睡了不知多久,朱绛颜听见屋外有异样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沾满泥泞的鞋子缓慢行走。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但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这是鬼压床?什么鬼敢压她的床!
朱绛颜此时正处于神魂刚归位的脆弱期,若不能及时醒来,很容易遭受到攻击,不由心里有些着急,胸口有一团火噌得往上冒。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悠长清越的乐音,随着清风渺渺,皓月荷香飘摇而来,似跨过千山万水。朱绛颜心中莫名的燥热火气登时被笛声吹灭,灵台一片清明。
乐音带着浅薄的仙力,吹散禁锢着她的鬼气,朱绛颜终于睁开眼,看见碧纱橱上趴着一只额前贴着黄符的恶鬼,手一挥,将其打散魂魄。恶鬼化作一缕黑烟飘出窗子,朱绛颜随之走到窗前,看见屋外树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唇间吹着一片柳叶,悠悠收起清丽的尾音。
“少君,多谢!”朱绛颜拱手,养鬼的神仙着了恶鬼的道,令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容与从树上跳下,走到窗外。他比朱绛颜高出一个头,半垂着眼帘,眼尾带笑,道:“不妨事,我恰好经过此处,见有鬼物惊扰帝姬,顺手解决而已。”
朱绛颜摸摸鼻子,笑起来,垂头看见他腰间挂着自己的仙位玉牌,脸上一红,扭过脸去:“可少君为何两次都在我有难时恰好路过?”
作者有话要说:
论如何自然清新又不做作地偶然路过自己媳妇窗外。
第11章 小作文
容与笑了笑:“不瞒帝姬,容与恰好有事来寻帝姬商议,见帝姬仙气微弱,所以一直守在朱府外。”
朱绛颜了然,略带歉意道:“多谢少君,我先前是去了地府,可惜没有找到少君的半边魂魄……”
“若如此简单便能找到,我也不会麻烦帝姬。”容与脸上没有失落,倒像是意料之中,颇为风轻云淡地将这事揭过,反而提醒朱绛颜:“帝姬,我暂且要回西荒处理点私事,朱府情况复杂,帝姬莫要掉以轻心。”
他提起朱府情况非同寻常时,朱绛颜便想起堂流被囚禁于湖底之事。但容与并未多说,点到而止,临走前跟朱绛颜说若有事吹响玉笛,即便万里之外他也会及时赶回来,而后便匆匆离去。
朱绛颜摸索着腰间挂着的玉笛,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自从浮玉山帝君帝后羽化之后,再没有几个神仙说过会保护她。
墙倒众人推,当初她能保住浮玉山,谁又知道她一路走来吃了多少的苦。天庭,是个比凡间更冷漠无情的地方。
朱绛颜对月惆怅一番,打个呵气,回去睡觉。一夜再没遇见鬼气。
次日一早,朱绛颜吃完早饭,打算出门走走锻炼身体时,听惊蛰跟她说:“昨夜听闻大姐儿那里又遇见鬼了。不过见鬼的不是大姐儿,而是大姐儿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竹音。小丫头吓得不轻,现在还躺在床上胡言乱语。”
她们缓步走在花园里,朱绛颜一心一意扮瞎子,顺带思索怎么才能杜绝成亲。听惊蛰提起这事,颇有些意外,问道:“怎么又遇见鬼了?是什么样的鬼?”
惊蛰摇头:“倒是没有听说鬼的形貌,只听得竹音梦里胡乱说,有脚踩在泥地里的声音,还有铁链子在地上拖行的响动。我还听说,是天快亮时候遇见的鬼,可那时候太阳都快出来,什么鬼会出来走动呢?”
听得这番话,朱绛颜心中明悟,大概是跟她昨晚上听见的是一个鬼闹出的动静。她原本以为昨夜听见窗外的响动跟在她床上的鬼是同一只,不过那只鬼昨夜三更就被她打散了,不会天亮时再跑去吓唬竹音,看来昨夜她漏掉一只。
朱绛颜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前边过来人,是身子刚见好的朱绛婷。朱绛婷这几日卧病在床,朱府都消停许多,连带着余姨娘都很少来找甄氏的麻烦。她眼下虽然能出来走动,但瞧着气色还是很差,小脸蜡黄,没有什么精神,看见朱绛颜也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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