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大概想用的就是这一种。
然而为什么是天禄呢?
天禄只是看着她的表情慢慢变化,等到她最终露出了这个疑问的神色,才施施然接上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我在结界之中沉睡千百万年,三十三重天界不知经历了什么劫难,早已经沧海桑田,众神凋零,几乎不存于世间。即使仍有少数存于人间……”天禄淡淡地看着前方,没有说下去。
玉星辰却默默在心里把他的意思补完了。
确实,自从天禄从沉睡中苏醒,她一路所见也只是妖魔鬼怪,没见过什么神仙。
“所以本座神魂尚存,神力犹在,大概是最适合别有用心的东西用来恢复自己的‘补品’了。”天禄说到这里,那双龙眸一冷,寒光迸现,“然而从盘古开天起始,只有本座吞天食地的份儿,轮不到别人来对本座觊觎。”
天禄平时都是冷冷的,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只是对人间琐事极端淡漠,毕竟在他这样的神明面前,一根手指就能解决的人类毫无疑问的属于“弱小”,让他屈尊纡贵地来解决都是胜之不武。
玉星辰愣了一愣,对现在的天禄只有一个反应:“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天禄闻言,转过来看了看她,破天荒的露出了一点儿真正的微笑。
那一抹微笑若有似无,如果不是玉星辰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几乎察觉不到那浅浅一弯的弧度。
“你不是说会帮我吗?”他说,“更何况,未必就没有人察觉这些野心……七年,七年前,也恰好是你以人类的身份,刚刚来到这座城市吧。”
玉星辰愣了一愣,也像刚刚才发现这个事实。
她一直以局外人自居,却直到天禄点破才明白自己早在局中局。
直到这时,她才有点儿后知后觉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是啊是啊,那现在怎么办?”玉星辰看着他,“我的神仙哥哥,殷家这一堆怎么收场,那个疯子咱们要怎么注意下去?”
貔貅大神居然没有因为玉星辰随口乱叫的称号黑脸,反倒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先回去。”天禄说,“别忘了现在我有个很得利的优势。”
玉星辰:“什么优势?”
天禄:“有钱。”
玉星辰:“……”
玉星辰非常无语地跟着天禄一路走回了殷宅,沸反盈天了一晚的宅院此时安静的过分,而沉寂一夜的平凡人间又重新熙攘了起来。
一夜暴雨将天空洗刷出了一种异样刺眼的澄澈,迟迟不肯升起的太阳,终于在天边姗姗迟来。
天禄本就无所谓睡不睡,而折腾了这一宿,精神上的亢奋已经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玉星辰的回笼觉实在睡不着,干脆找安管家要了杯咖啡,跟天禄一左一右地蹲在慧明客房外的回廊里,等他醒过来。
然而等着等着,没等到优先转醒的慧明,反而等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不速之客。
说他陌生,是因为他们在听到安管家来报“陈夫人的秘书”这种一听就不认识的头衔儿时,双双露出了“这特么谁”的懵逼表情;然而等他们看到连廊尽头那个风度翩翩的西装眼镜精英男时,又双双露出了“怎么老是你”的糟心表情。
许久不见的周政模样没怎么变,还是那副英俊帅气小精英的模样,刚走近就目睹了玉星辰和天禄这番活色生香的变脸,十分有小情绪的“咦”了一声:“怎么感觉有人不很欢迎我啊。”
玉星辰翻了个白眼儿,连屁股都懒得从连廊上挪起来,装模作样地四下看了看,故作讶异道:“谁?谁不欢迎你?安管家吗?不是我说,你们家家大业大,不能这么对待客人啊。”
安管家一张脸垮地厉害,像是平白承受了无数冤屈,这宅子下一秒就要飘雪似得。
然而安管家用一副“您管管他”的表情求助地看向他家少爷时,他又心塞的发现,他家少爷比玉星辰还过分——玉星辰起码还有点儿反应,而他家高贵冷艳失过忆的少爷,全然拿来人当空气。
安管家求助无门,只能捧着碎了一地的小心脏给人倒茶去了。
周政这人就是有一种任何情况下都能臭不要脸的独特绝技,在玉星辰和天禄都明显并不想搭理他的情况下,仍然笑容可掬:“叙旧的话过后再叙,我来确实是有正事的……听说陈成章公子受伤了,陈夫人让我来看看他的伤势。”
玉小妞正在悼念自己早就付与一江东流水的所谓“革命感情”——她刚感慨自己失业就有人陪着垫底儿,却不料这垫底儿的同志转眼之间叛变,还没等她从乱七八糟里抽出身,就转身投向了更光明的资产阶级。
谁要跟你叙旧啊……玉星辰不情不愿地吐槽着,然而听到下一句,才愣了一下儿,终于用她九转十八弯的脑回路思索出了这个“陈夫人”是个何方神圣。
——那是“陈公子”慧明师兄的亲妈!
天禄直到这时才把眼神儿安在了周政身上,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说:“没什么事,就是睡得沉,我们也是在等他醒。”
周政扶了扶眼镜儿,无视天禄“好了没事了你快滚蛋吧“的眼神儿,十分自来熟地往玉星辰身边一坐:”哦?你们在等他醒,等他醒了干什么,报答他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他说着,非常欠抽地用眼睛扫了两人一圈儿,“你们俩准备谁去许?”
玉星辰忍无可忍:“你这张嘴给自己积点儿德又不会死,他是个和尚你知道吗,就算他不是和尚他也是个对亡妻情深义重的鳏夫!”
周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和尚这点还有待质疑,他的度牒因为手续不全寺院无法签发,以及他在云林寺出家为僧的转正申请,因为学历问题,至今还没批。”
他说的一本正经头头是道,玉星辰内心一串“呵呵呵我真是要信了”。
然而周政话锋一转:“至于情深义重的亡妻……我也知道一些故事,我猜你们可能会想听一听。”
玉星辰一愣,不知道如何接话儿,却听陡然一阵重重的门响,慧明的房门从里面突然打开了。
背后说人被人抓到总是非常尴尬的,三个人抬头,就见胖和尚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后的阴影里。
眼前这个胖和尚和玉星辰印象中的那个胖和尚有着明显的区别——玉星辰的印象里,“二师兄”总是没心没肺地傻笑着的,没什么脾气,也不讲究口业啊福报之类事儿叽叽的规矩,自己嘴里舌灿莲花儿,别人说他点儿什么也都可以,是个全然的有容乃大色即是空,再大的事儿到他这里也就是哈哈一笑,像个弥勒;而如今,一夜奔波让他原本光滑饱满的胖脸露出了些许灰白的憔悴,没来的及修理的胡茬儿在他下巴上灰青青地一片,眼神疲惫而倦怠,跨栏背心大拖鞋的形象,把他一下子从佛祖座下拉回了红尘人间。
“进屋说吧。”慧明沉着脸,没什么表情,“关于我妻子,有什么话,我也想听听。”
玉星辰露出了一点儿尴尬的表情,她没想背后论人是非,纯粹是被周政绕进去的,这时候被慧明糊了一脸“彬彬有礼”,整个人都有点儿无所适从。
然而也只有她束手束脚进退不得,至于那个嚼舌头根子的“主犯”和天禄这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从犯”非常会顺坡下驴,假惺惺地各自客气了一下儿,就跟了进去。
慧明暂住的这间客房干净整洁,昨天晚上他们三个还坐在外间儿的桌子上把酒言欢,如今多了个人,完全可以凑桌儿麻将的氛围却和昨天那轻松自如的状态早就不一样了。
安管家送来了刚沏好的茶水,察言观色地退了出去。
慧明客气周到地一人给倒了一杯,但是玉星辰敏锐地感觉到了慧明的区别待遇——若说昨天晚上,他是十分放松地在以和朋友交往的姿态来对待他们的,那么现在,他就完全摒弃了朋友的身份,全然端出了自己世家公子的架势,客气周到,但是礼貌疏远。
“有什么事儿就在这说吧。”慧明道,“老太太派你来,不就是来给我个交代的吗?”
“好的,那就从老太太想让我跟您说的事情说起。”周政显然是在这种环境下得心应手的,在他眼里,再难看的脸色也是公式化的微笑可以化解的,“老太太让我来跟您说说,当年她与楚文茵女士关系非常不好的原因。”
慧明对这些有心理准备,没有太大的波动,但仍然皱了皱眉,像是还有一点小小的意外:“你说。”
“当时老太太属意的人选和您门当户对,您这样的人家,为了家族和自身发展考虑,老太太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当然,后来由于您自己激烈的反对,老太太在这方面还是心软了一下儿,但是出于对儿女的关心,她还是调查了一下楚文茵女士。”
玉星辰只听了这几句不轻不重的叙述,就能想象当年闹成了什么样子,也亏得好好脾气的二师兄能有这么大胆子正面刚的热血青春。
周政喝了一口茶:“楚文茵女士的家庭出身非常不好,母亲是家庭妇女,没有经济来源,而楚女士的父亲患病,不能工作不说,高额的医疗费用拖垮了整个家庭,最后不治而亡,但是她本人非常上进——当年她是她们那个市的高考状元,不是B大和Q大都都是可以录取的,但是当时只有H大能给她提供免学费的待遇并且能够给她高额奖学金,所以她放弃了B大和Q大这两所顶尖学府,直接选择了H大……当然,我没有说H大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在陈述,楚女士求学阶段非常需要钱。”
慧明冷冷地看着他。
周政丝毫不为所动:“楚女士在H大求学的时候非常刻苦上进,积极参加各种活动,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而且由于外形和气质都非常出众,很多同时期的H大学生都对她有很深的印象,是属于‘校园女神’类型的人——当然,我觉得陈公子必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一见钟情矢志不渝。”
慧明忍了又忍:“是,文茵出身不好,但是她乐观上进,这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周政道,“但是乐观开朗带不来钱,当然,楚女士每年拿一等奖学金的那笔钱在学生眼里确实是很多了,但是以咱们现在的眼光来看,她有一个没生活来源的母亲,有她父亲之前因为医药费而欠下的债,她还要付自己的生活费,这点儿钱对她来说实在很艰难,更何况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的母亲在社区体检的时候查出了乳腺癌晚期,这位女士没有医保,手术费动辄十几万元,这给楚女士带来的灾难可想而知。”
慧明愣了愣,竟然对此不知情:“我知道她母亲去世……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政整理了一下资料,告诉他:“在楚女士大三的时候。”
慧明一愣,试着回忆了一下那段时间:“怪不得她那时候坚持要跟我分手……我还以为是我妈……我……她为什么不找我借钱。”
玉星辰被他这个表情狠狠戳了一下心,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插嘴道:“因为尊严。”
这样一下,一桌子三个人六双眼都在看她。
玉星辰突然想起了当年鼓足勇气做了一次愚蠢的小二逼的自己——就是她把房子还给自己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的时候,突然有了开口的底气:“师兄,您的母亲并不看好你们的感情,主要而言,她并不看好嫂子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再张口找你借钱,你会怎么看她?好……就算你不会看轻她,原本就对她抱有成见的伯母会怎么看她?”
慧明嘴唇抖了一下,像是最后的辩解:“那年她跟我分手后休学了一年……她说她去打工了,最后她还是靠自己的努力赚够了给他母亲的医药费……我发誓那笔钱不是我给的。”
周政非常有保留地看了慧明一眼:“那你觉得,一个大学没毕业、没有社会工作经验的姑娘,是怎么在一年的时间内,赚够了将近二十万的钱呢?”
慧明脸白了一下,脱口而出:“她不是那种人。”
“她确实不是。”周政翻阅着手里的档案,他的声音十分中立,但是听在慧明耳朵里字字如刀,“她选择了另一个不那么光彩,但是不必全然出卖人格的方法。”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证明这件事情的档案,十几年前的老A4纸了,即使整洁如新,也不免有了泛黄的岁月痕迹,和全然崭新的纸张有着本质的区别。
十几年前,电脑还没有如今这么普及,档案是用电脑打印出来的表格儿,上面的照片儿是手动黏贴的一寸照片儿,其中的信息内容还是手填的——填表儿的人有着娟秀的字体,姓名一栏,一笔一划字迹清晰地写着楚文茵。
表格儿正面是基本信息,背面儿是一个证明身体健康的体检报告,末尾处“可以进行卵子捐献”几个字触目惊心,然而在那一段字的末尾,签着和正面如出一辙的签名。
慧明捏着这张表格儿,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最终双手一握,硬生生把这张饱经岁月风霜的表格捏出再也抚不平的褶皱。
“那段时间,陈夫人派去追查楚小姐的人目睹过楚小姐进出医院妇产科,她当时认为楚小姐的孩子是陈先生你的,而陈先生你在那段时间表现的非常消沉,陈夫人信佛,看在孩子的面上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对楚小姐的态度有所软化。后来楚小姐的孩子没了,你们两个又恢复了情侣关系,陈夫人虽然起过疑心,但是由于楚小姐和陈先生那时都在上大学,确实无力照顾抚养孩子,偷偷流掉了也有可能,所以在当时并未多做追究。”周政说,“然而后来,查到的一切信息显示,楚文茵女士在那个时候和一个暗中组织代孕的机构签了一年合约。”
慧明一言不发。
“您要知道,即使是现在这种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的年代,单纯的‘代孕’也拿不到十几万的高额报酬,所以楚文茵女士当时签下的是代孕同时‘捐献’卵子的合同——楚女士名校学历相貌出众,在这一行业内部是非常难得而出众的条件,因此她还能勉强靠这个途径给自己赚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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