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现下苗娘怎么看陆成霖怎么不顺眼,偏偏他是大理寺少卿,她的小胳膊哪拧得过人家的大腿,此时也只能强压下心底的不满,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哎哟喂,陆少卿怎么又来了?来得这么频繁,是看上了我们春满阁哪个小娘子不成?”
说着,眼风往身后一扫,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小娘子便快步走了上来,笑嘻嘻地就要往陆成霖身上靠,陆成霖打了个冷颤,忙退后一步,黑着脸大喝一声,“放肆!苗娘,你别装傻,本官过来的目的你心知肚明!今日你若还是不肯好好配合,就随本官到大理寺走上一遭罢!”
苗娘感觉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顿时恨得牙痒痒,但这众目睽睽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撕破脸,只能一脸凄惶地道:“陆少卿说的什么话呢!贱妾早说了,那都是误会!罢了罢了,陆少卿性子倔,听不进贱妾的话,还是进来喝杯茶好好说吧!你们还不快去招待招待陆少卿。”
霎时,一群小娘子一窝蜂地涌了上来,把陆成霖和苏云团团围住。
苏云只觉得身边突然泛起一股浓郁的脂粉气,一时有些不习惯地低头咳了两声,便被一群娘子簇拥着走进了春满阁,一路往里面走去,她心里一阵窘迫,好一通挣扎才把自己从女人堆中撇了出去。
略略一回想,刚刚某个娘子挽着她手臂时,一对饱满柔软的酥胸便紧紧贴在她身上,虽知她不是故意的,还是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种被女人吃豆腐的经历,真是生平仅有……
最开始迎上陆成霖的那个粉衣女子见到她这样子,顿时咯咯咯地笑了,很是老江湖地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陆少卿办事竟把你也一同带来了?便是好奇来凑热闹也不该选这时候啊!”
那些因为好奇女扮男装到她们这儿来寻新鲜的小娘子多了,只是要说面前的娘子也如她们一般吧,也不像,哪有人寻新鲜是随着官兵一起来的。
而且看她现在这不自然的模样,显然也是好人家的娘子,与她们这儿的感觉格格不入。
苏云不意外她们能看出来,却也不回答粉衣女子的话,只是朝她笑笑。
对于这些流落风尘还能活得如此鲜活的女子,苏云是很佩服的。
粉衣女子看到她的笑,微微一愣,心里倒是真心喜欢上了她几分,很少有人会这么纯粹地对她们笑,男人看她们,都是别有居心,女人看她们,都是满满的鄙夷,她们也早已习惯了,乍然见到这样的笑,还怪感动的。
然而,还不待她再说什么,被一群娘子簇拥着走在前面脱不了身的陆成霖顿时挣扎着回头,气急败坏地大叫:“来人!来人!快保护好夫人!”
真是要命,虽然他觉得把郑夫人带过来是破解如今僵局的最好方法,但想到顾卿那张笑得让人心底发凉的脸,陆成霖还是心里发虚。
只能尽量把顾卿未来可能的怒火降到最低。
他带来的那一小队府兵顿时快步上前把苏云围在了中间,把她与其他娘子隔绝了开来。
苏云看着前方无比狼狈的陆成霖,不禁失笑,这男人明显不是风月老手,被苗娘和她手下的一众娘子耍得团团转的,难怪在春满阁频频碰壁。
粉衣女子不由得看了看被府兵团团围住的苏云,只见她气质淡然,嘴角微扬,看着她,总会让人忘记这里是充满脂粉气的春满阁。
又想起方才陆成霖那一声“夫人”,粉衣女子心里突然有些感叹,总觉得这样一个女子配那个毛毛躁躁的男人,可惜了。
也不知道陆少卿查案归查案,作甚么要带着自己家的夫人一起过来,这算是时下最流行的夫唱妇随?
几人相继进了春满阁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厢房的门一被关上,苗娘在人前的言笑晏晏顿时消失无踪,一张涂满了脂粉都掩不住沧桑的脸上现出怒容,瞪着陆成霖咬牙道:“陆少卿,贱妾早便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没有!没有!没有!”
苏云看着她,微微一挑眉。
连续强调了三次没有,反而更能反映她的心虚。
经过了这么多次探访,陆成霖显然也不耐烦了,粗声粗气地道:“苗娘,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陆某只是奉命来查案的,既然你说你这里没有出现过那种病,那陆某说让大夫过来给这里的娘子都做一番查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应下?你便是心里有鬼!”
苗娘脸色一白,脚不自觉地转向了门的方向。
但很快,她的脸色又坚硬起来,冷笑道:“陆少卿,你当贱妾这是什么地方?若让人知道有大夫过来给春满阁的娘子查验身子,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我们的娘子有问题?这样哪里还有人敢上春满阁?春满阁的生意,是做还是不做了!”
陆成霖皱眉,“这事可以做得没有人知晓!”
苗娘寸步不让,“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若你执意如此,不如干脆给贱妾一条白绫,贱妾直接吊死在你面前了事!”
陆成霖深深皱眉,嘴角紧抿,显然无计可施了。
这苗娘不得不说,心智实在坚韧,属于不怎么好对付的类型。
但真实存在过的东西,不管如何隐瞒,终会留下痕迹,只是如何把这些痕迹挖出来罢了。
苏云沉吟半饷,端着一张沉寂冷漠的脸走上前,在苗娘讶异的注视下,冷声道:“苗娘,你可是以为,你们春满阁做下的那些罪孽,只要一辈子没有人追究,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第116章 为夫君讨回公道(第一更)
一辆气派的马车慢悠悠地碾过上京城的青石路,路过了花楼林立的康平坊。
马车里,一个着水红色衣裳的女子正一手撩着窗户的帘子,一直看着外头。
白义朗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禁皱了皱眉,不赞同地道:“小妹,你一个未出闺阁的娘子巴巴地盯着这些地方瞧,成何体统。”
女子白落放下帘子,来不及计较兄长对她的管束,皱了皱眉道:“我方才好想见到了国公府的少夫人……”
虽然只是瞅到了一个侧面,而且那人似乎做的是男子打扮,然她这几日对那女人恨之入骨,梦里都是她在簪花会上让她难堪不已的画面,自然比旁人更为敏感。
白义朗不清楚自家小妹在簪花会上发生的事,她回来后也没说,只是无端端地蔫了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心里担心,今日才强行把她拉了出来散心。
但国公府少夫人的大名,他这几天可没少听闻。
听说她在簪花会上大展异能,便连那西宁国的安平公主都心服口服,这些传言总是越传越玄乎,传到后来,白义朗都暗暗可惜,怎么偏偏那日军营里的战马都跑了出来,害他无法亲临现场。
不禁不太相信地道:“你怕不是看错吧?国公府的少夫人哪里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白落抿唇阴沉沉地一言不发,不管那人是不是郑云歌,她心里头那团火已经烧起来了。
她不过是仗着她是顾大郎君的妻,背后有国公府和长公主撑腰,这才如此嚣张,否则凭她那低贱的身份,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白义朗看她又恢复成这几日那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失笑,摇摇头道:“都是快定亲的人了,还那么情绪化,一点都不稳重,以后若是嫁到勇毅侯府,可如何是好?”
白落心里一刺,想起母亲前日喜气洋洋地与她说正在与勇毅侯夫人议亲的事,心里那团火更是喷体而出,扬高声音道:“我说了,我不要嫁去勇毅侯府!”
白义朗脸色顿时一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到底知不知羞,小娘子家家的,竟然想自己做主自己的亲事?况且勇毅侯府哪里不好?那还算我们高攀了!父亲母亲费了多大心思才替你筹谋了这门好亲事,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地方多了去了,对人,对家世。
十二岁那年偷听到的话,终究成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她固执地认为,嫁人便必须嫁给那等有着逐鹿天下气魄的男子。
如果只是随随便便嫁了个人,从此平淡无奇地过完一生,她不甘心。
何况如果真是如此,郑云歌便会永远踩在她头上,她是不是以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来越耀眼,而她却是越来越灰败,终究泯灭于世人眼前,成为后宅中一个最普通的妇人?
她不服,她不甘心。
这样的结局,即便只是想想,她都受不了。
看着白义朗严厉的表情,白落心里一酸,眼里浮起了泪水。
只是这些天,她哭也哭过,闹也闹过,终是没用。
家里没有人知道她的渴求,便是知道,也定然不会支持。
白落有时候很奇怪,为什么阿爹手握重兵,却一直甘于屈居人下呢?明明史书里记载,先前好几个朝代,都是由手握重兵的武将改朝换代的,特别是在一些不稳定的世道,这种情况特别多,现在这世道,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世道吗?
阿爹便没有一点什么想法么?
她觉得,她与阿爹……不,与整个白家都格格不入,白家终究太短视了,她若是想实现自己的渴求,必须脱离白家!
白义朗看到白落泛红的双眼,微微一愣,虽然也心疼,但还是觉得她太不知好歹了,硬起心肠,哼道:“能嫁到勇毅侯府已是最好的选择,难道你还想做皇后不成?”
还是父亲说得对,小妹心太野了。
白落不吭声,只微微垂下眼眸。
为什么不能?
而且,不仅仅是一国的皇后。
她真正想坐到的位置,可比这个还要高得多呢。
******
春满阁最靠里的一间厢房里。
看着突然站出来的苏云,陆成霖也是有点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要开始出手了?这回略突然啊。
苗娘看着苏云的表情,心里一咯噔,这表情她一点也不陌生,她们做这种生意的,注定为天底下所有好人家的娘子不齿,特别是一些已嫁作人妇的,更是对她们牙痒痒。
就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狐媚子,四处勾引别人丈夫,你们去死,去死!
虽然找上门来耍泼怒骂的妇人不多,但她做了这行当这么多年,还是撞见过一两回的。
此时,这个身着男装的清丽女子,脸上带着的,不正是那种兴师问罪的表情?
再联想方才和陆少卿争论的事情,苗娘一下子煞白了脸。
莫非,她是因为那件事来兴师问罪的?
不不不,一般得了那种病,都是极不体面的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把它闹大?
至少在苗娘的经验里,这种事还从没有过。
只是,现在看着那女子冰冷的表情,苗娘心底发虚,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贱妾却是不甚清楚……”
然而她话音未落,面前的女子便冷笑着逼问道:“你真的不清楚?我与我夫君一向感情和睦,他不过图一时新鲜来了你们这儿一回,便遭了那样的横祸,难道你真的不清楚?”
眼看着苗娘越来越慌乱,脸色越来越白,一双腿也不自觉地摆成了一前一后的姿势,苏云朝她逼近一步,厉声呵斥道:“便是丢尽面子,耗尽我下半生,我也要为我夫君讨回公道!除了我夫君,还有其他郎君罢!他们的家人便真的不痛心吗?不想为他们报仇吗?不,他们只是缺乏一个敢站出来的人!”
苗娘只觉得脚软得厉害,原本便有的心虚此时更是扩大了数倍,再加上被苏云这彻底豁出去的态度吓到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视线都似乎有点模糊,只会喃喃地道:“不,你不能这样做……”
她们难道便不是受害者?
本来这种事你情我愿,你选择上我这儿寻欢,便应该想到可能会发生一些什么事,哪有你爽快了,拍拍屁股便走人,出事了便全赖到她们身上的道理?
而且,谁知道最开始发病的是谁?被传染的是谁?如果被传染的双方最终都会惨死,为什么可怜的只是你们,她那些可怜的孩子呢?她们也会痛苦,也会绝望,也会就此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只是因为我们是风尘中的女子,便特别卑微么?
看着苗娘明显有些失常的神态,一直有点懵的陆成霖总算看出了一些门道。
只是……
夫人,你说这些话,顾卿知道吗?
第117章 蛇藏身的草丛(第二更)
苏云一直仔细观察着苗娘的表情,自然看出她除了心虚,心慌,还透出了一股不甘心和怨恨。
觉得我说的话太刻薄,太不公平,太不把你们青楼女子当人看了,是吗?
苏云在心里默念。
那便不甘心吧,恨吧。
她的目的也不过是扰乱她的心绪,进一步放松她的警惕,再寻找可以一举攻破她心防的那条缝隙。
她说的话本来便是不公平的,就像现代的极限运动,你选择了去享受那种刺激,自然要去承受可能会有的风险。
出事了要去闹?
不好意思,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你,都是成年人了,别像个小孩那么幼稚好吗?
要讨回公道,那也得是别人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是受害的、被动的那一方。
但人的心理很奇妙,一旦出了事,或是受利益驱使,或是因情绪转移定律,这个心理学的专业名词听着高深莫测,其实就是迁怒,首先想到的绝对是在外界找一个发泄口。
所以在现代,别管真理是什么,我先白纸黑字让你签下免责声明。
可惜在古代没有免责声明,更何况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苗娘她们来就是弱势的,就像长在路边的野花,心情好的时候怜惜着,欣赏着,浇浇水施施肥,也许还要采几朵回去供起来。
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脚踩了,也不影响生活,顶多在心里叹一声可惜。
真有不要脸追究起来的客人,苗娘心里再不甘,再怨恨,也是没办法的。
苏云现在扮演的就是这个不要脸的客人家眷,不要脸之余,还很以势压人,话里话外全然不把她们当一回事。
她眼瞅着苗娘的心绪已乱,眼眸微闪,一扯嘴角,眼里浸着幽冷的厉色,稍稍抬高声音道:“你们春满阁害了那么多无辜的郎君便罢了!现如今竟还敢敞开大门做生意,是嫌害的人还不够多吗?还是你仗着没有人敢出来把这件事闹大?今日我便站出来,状告你们春满阁草菅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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