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脚一软坐到了地上,脸色白得像纸,一双眼睛盛满惶恐看着苏云。
连苗娘都如此了,其他没经过多少世面的小娘子更是吓得心都要停了。
她们本来便是心虚的,因为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她们之前确实有姐妹得了那种病,且十分严重。
做她们这一行的,本便最忌讳这种事,平时都会十分注意,春满阁也有自己的大夫,定期为她们检查身体,一旦发现端倪,便会立刻把人送走。
只是这一回却是出了个大意外,偏偏这个意外还酿成了今天的灾祸。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刚刚与苏云说话的粉衣女子焦虑之余,忍不住困惑地看了苏云一眼。
虽然这位夫人如今的表情神态挑不出一丝错,但她脑子里总浮现方才在长廊上,她对自己展露的和善笑意。
为了那种事而来的娘子,会这么笑吗?
而且,这位夫人的夫君竟然不是陆少卿,而是比陆少卿更糟,是个在外寻花问柳的,总觉得这女子找丈夫的眼光,和她给人的感觉,很不相符啊。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躁动的情绪,苗娘坐在地上,嘴唇抖了半响,终于崩溃一般,哑声道:“春满阁没做任何对不起旁人的事,生了那种病的娘子,我们早便全都送走了。”
陆成霖微讶地半张开嘴,他折腾了那么些天,为的可不就是这个真相。
如今陡然听到,还颇有些不真实。
苏云眼眸微动,全都?
她终于想到自己先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花柳病其实不是一种病,而是性病的统称,而很多性病都有着恐怖的传染性。
严重起来,不一定要通过交合,便是间接接触也会传染上!
所以,若春满阁真的曾经出现过患了严重的花柳病而被送走的娘子,很可能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
陈子涛是前不久在春满阁染了脏病,开始收敛起来不再去花楼的,而让安生晨再也没去春满阁的尚玲儿,是在一个月前左右离开的。
两件事相邻的日期,也靠得太近了。
再回想尚玲儿在离开前曾与安生晨大吵了一架,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拿出天价的银子给自己赎了身,离开了春满阁,苏云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忍不住眼神一凛,问还坐在地上的苗娘,“感染了花柳病离开的娘子里头,可是有曾经的花魁尚玲儿!”
苗娘的眼睛猛地瞪大,如在梦中的喃喃道:“你如何知道……”
尚玲儿自小跟在她身边,即便她为了一个没心肝的男人忤逆她,在她心里,尚玲儿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知道她得了那种病,又知道她在那男人处伤透了心,苗娘终究心里不忍,为她设了个局,让她走得干干净净,走得有骨气。
没关系,他不要你,你就走,别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至少上京城的人都传,是你抛弃了他,不是他抛弃了你。
你至少留住了一批傲气。
陆成霖听闻这话,眼睛也猛地瞪大了,万万没想到,最后寻出来的真相竟是如此!
那么安生晨很可能与那陈子涛一般,也染了那种病,此时也没几天可活了。
苏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陆少卿,去查让陈子涛和安生晨染病的那两个娘子,若他们真是因为得了花柳病命不久矣,开始行凶,那很可能,梅元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那两个娘子中的其中一个,才是!”
像凶犯如此自我的人,绝对不会放过毁了他一生的那个人。
陆成霖顿时严肃了神情,道了声:“是!”
苗娘和一众娘子完全听懵了,苗娘更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握住苏云的手,焦急道:“玲儿和紫嫣怎么了?她们出事了吗?”
她们知道陆成霖是来查案的,可说实话,她们其实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苏云瞥了她一眼,在心里暗叹,苗娘倒是有情有义。
刚刚虽然是为了查案,但那样吓她,苏云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刚想开口说话,外面却突然跑进来了一个府兵,在陆成霖耳边说了几句话,陆成霖的脸色顿时变了。
苏云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陆成霖表情奇怪,仿佛需要好好消化一番刚刚的消息般,半天才缓缓道:“顾卿方才派人,把陈子涛和安生晨都抓到大理寺审讯去了。”
苏云微微一愣,便见陆成霖表情更为怪异地道:“审讯完后,又把他们放了!”
苏云眨了眨眼,忽地,嘴角一扬,笑了。
她知晓顾君玮想做什么了。
打草惊蛇,没必要打到那条蛇,只要知道搅乱哪里的草丛能惊到那条蛇,便足矣。
他根本一开始就没打算找到真凶,他是要让真凶自己站出来。
陆成霖看到苏云嘴角边的笑,不禁暗自纳闷,但也知道这定是顾卿抓捕凶犯的手段,不禁问:“夫人,还要去查那两个娘子吗?”
苏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果断道:“查!”
顾君玮的法子再好,也不过堵一个概率,万一凶犯比他们想象的更沉得住气呢?
还是双线并行更为保险。
再说了,若那两个娘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人去为她们申冤吧。
而且,她和顾君玮之间的赌局,还没有分出一个胜负呢。
第118章 要清醒,一定要清醒(第一更)
苗娘等人听到了苏云和陆成霖之间的对话,哪里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苗娘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咬了咬牙道:“你方才都是骗我的?”
苏云原本正准备出门,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顿了顿,转头看着她道:“前面是骗你的,我夫君……嗯,大抵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罢。”
顾君玮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其实不太清楚。
稍作停顿,淡淡一笑道:“后面的话我有没有胡说,你该比我更清楚。”
苗娘脸色一变,嘴角紧抿,不说话了。
最先生了那种病的,是紫嫣,然而紫嫣知道生了那种病意味着什么,她不愿意承认,也害怕被人知道,脸上出现红疹了,便用厚厚的脂粉掩盖,头发开始脱落了,便用梳子一点一点地把头发在头皮上均匀分布,让人看不出来。
可时日久了,便是再如何隐藏,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了。
她脸上的红疹开始多得掩盖不住,更恐怖的是,它开始溃烂流脓,除了频繁掉头发,她的眉毛也开始脱落,小巧挺直的鼻梁开始坍塌……
这还是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地方,更是惨不忍睹。
苗娘一发现她的异样,便当机立断把她送走了,然而到底太迟,这种病已经在春满阁悄悄传了开来。
她发现一个,送走一个,发现一个,送走一个,这些日子是弄得心力憔悴,心里眼里甚至嘴里,都似乎含着一丝苦。
这位夫人说得没错,春满阁在这时候本便不应该继续接客,陆少卿说找大夫查验她手底下的娘子,她根本不敢答应,只因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身上染了那种病没被发现。
苏云定定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切莫因小失大。”
便打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这种时候不狠下心来,对春满阁的娘子做一番彻底的检查和观望,只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为了长远的大局,做出一些牺牲,还是需要的。
陆成霖应该还要问苗娘一些问题,以方便接下来对那两个娘子的查探,苏云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完结,便想去外面候着。
她刚刚才讹了苗娘一番,苗娘看到她,估计会心里发堵,不利于陆成霖问话。
而她也想先整理一下目前搜集到的案件信息,看看能否更新一下凶犯的犯罪心理画像。
陆成霖见苏云走了出去,犹豫了一下,他猜到她应该是要到外头等他,也好,这种地方她也不适宜多待。
而外头他留了几个府兵看守,只是从这里走到外面,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这回少了苗娘她们起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罢。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唤来一个府兵,低声嘱咐,“出去跟着,不要让无关人等冲撞了夫人。”
府兵朝他行了个礼,便匆匆追了出去。
苗娘看得怔然,又想起方才他们两人对话时,陆成霖对那个女子一直毕恭毕敬的,心里不由得又是后怕又是好奇。
她到底是谁?怎么竟会参与到大理寺的办案中?而且连大理寺的二把手陆少卿都对她如此尊敬?
更何况,方才她工于心计,不动声色地便把她的心里话逼了出来的本事,虽让她暗恨,然也不得不承认,那种风采和沉着,不是一般女子有的。
不由得好奇地问身旁的陆少卿,“不知道这位夫人是?”
陆少卿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一甩衣袖,转身朝厢房的主座上走去,道:“她不是你们可以打探的人物。”
苗娘暗暗心惊,突然庆幸起来,方才她没有一时气晕头,做出什么得罪她的事情。
一直关注着苏云的粉衣女子也不由得看了陆成霖一眼,心里却是越发好奇,不知道那位夫人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便在这时,刚刚出去了的那个府兵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砰”的一声撞门声,让房里的人都惊了惊。
只见他快步来到刚刚坐下屁股还没热乎的陆成霖面前,猛地单膝跪下,惶恐道:“陆少卿,那位夫人不见了!”
陆成霖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道:“你说什么?”
那府兵多多少少也知道那夫人的来头,此时冷汗都要下来了,听到陆成霖这样问,硬着头皮道:“方才属下出去的时候,已不见了那个夫人的身影,属下以为是夫人走得快,已经出去了,便匆匆跑到春满阁外面,然而在外面留守的人却说,他们从没见夫人出来过!”
陆成霖猛地站了起来,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稳住了越来越狂急的心跳,咬牙道:“许是夫人在春满阁里迷了路,叫上所有人,搜!”
“是!”
看着又匆匆跑了出去的府兵,陆成霖使劲握了握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不会有事的,不过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能发生什么事?
该是郑夫人又想到了什么与案件相关的线索,跑去查证罢了。
那位夫人先前在上京城几乎可以说毫无存在感,也只是因为上回的簪花会,才一下子为众人所知,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就算真的有人针对她,谁会有那个熊心豹子胆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下手,而且还是选了个他们大理寺的人都在的时候……
这样一想,心底却是一突,越发惶恐了几分。
是啊,如果郑夫人真的出了事,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官府的眼皮底下动手?
******
苏云醒来时,脑袋沉得像装了块铅,晕晕乎乎的,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有知觉。
努力把眼睛睁了条缝,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似乎面前是一张床,床上有两个人抱在一起,一个身材纤细,一个丰腴腻脂。
耳边隐隐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和男人粗喘的呼吸。
她心里一片茫然和焦虑,狠狠地又把眼睛闭上,痛苦地晃了晃脑袋。
不行,要清醒,一定要尽快清醒。
这种情况,很不对劲……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女人的哭叫仿佛让这个空间的空气都紧绷而浑浊,男人的声音低哑难听,带着烦躁的戾气,和某种让人极不舒服的咬牙切齿,狠狠道:“你个贱人!再动!再动!都是你害的!我不行都是你害的!”
说到最后,竟变成了一种声嘶力竭的嘶吼,含着满满的绝望和痛苦。
忽地,女人的尖叫声截然而止,仿佛她小时候听的磁带机突然卡机一般,声音消失得无比突兀。
耳边一下子只剩下男人粗喘气的声音。
苏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空气中静静悄悄地,弥漫开一股不安的躁动。
第119章
许是药效渐渐过了,苏云的脑袋越来越清明,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清晰。
她看清楚了,她现在正在一个不大且略显简陋的房间里,面前是一张硕大的床榻,旁边放着一张长几,仅此而已。
床榻上一个衣衫不整的纤瘦女子脸色青灰地侧躺着,一张脸正对着她的方向,已是晕厥过去。
她身旁,一个脸色涨红、肥头大耳的男人拼命地喘着粗气,身上只穿着一条裤子,露出满身横肉,瞪了晕死过去的女子一会儿,咬牙道了句,“一点用都没有。”
苏云嫌恶地皱了皱眉。
脑中却已经在飞速地运转着,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
她昏迷前最后能想起的是,她走出了厢房,便见到一个身材魁梧,五官深刻的男人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那男子目视前方,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苏云分明记得,苗娘为了避人耳目,把他们带到了春满阁最靠里的厢房,这一块区域属于娘子们平时生活起居的后院,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
春满阁虽然也会聘请男子充当护卫小厮之流,但不多,且他们平时能随意进出春满阁的后院吗?
苏云恍若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
那男子虽穿着普通,可一个人身上的气质无法掩盖,那股子仿佛从修罗地狱练就出来的冷硬感,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顾君玮。
然而顾君玮习惯于带一抹笑,来淡化这股从血腥战场上带下来的冷硬,且他本身便出生高贵,从小受到的熏陶和教育注定了他身上气质的多样性,有武将的硬朗,也有世家子弟的儒雅和贵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一个人身上奇妙地交融,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然而这个男人不是。
他更像实打实从社会最底层拼搏上来的,身上那股冷硬气质近乎朴素。
苏云下意识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危险,她脚步微顿,表情自然地转身,想走回厢房里面。
然而已经迟了。
她还没触到厢房的门,便感觉一股热气悄无声息地逼近,然后她的腰被人猛地截住,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她大叫前用帕子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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