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景象本是极荒诞的,两张对比鲜明的面容却各生着一双同样含情的眼睛。而当它们目光相接,旁人的种种议论便连同营地喧嚣的焰影一同退避了,唯余两道眼光在银纱似的月色里作醉酒般暧昧的纠缠。
波西米亚姑娘早在蜜萝邀请埃里克站上蛇躯时就渐渐停了舞蹈退入人群之中。她才见过青年人可怖的真容,本想哀悼自己破碎的美梦,却又立即被那神女假面后近乎无瑕的风情引诱着落入一场更加瑰丽的梦里。
伊文婕琳承认,出于同性间本能的嫉妒心,自己对今晚抢尽风头的这位神女的确抱有几分幼稚的不喜,但这同她在马戏班受尽宠爱养成的热诚本性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了。她看了看先前跌落在地,又被蛇尾有意无意扫进篝火里熊熊燃烧的一双假面,忽然意识到此前那种绝美的震慑并非如自己所臆测的那般仅肤浅地归功于皮相——但那神女在人间的显化又确是绝顶的艳色,以至于青年人怪异的面孔都在她含情脉脉的眼光里消退了可怖的印象,转而焕发出某种崭新的,温柔热烈的神采。
第一个吻试探性地落在面颊,那样短暂而生疏的触碰,令蜜萝回想起许多年前,她习惯性将唇瓣印上小埃里克眉心时,那个小小的孩子第一次温存的回应。
黑发姑娘忍不住弯了弯眉梢。但埃里克已经不是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男孩了。事实上,在蜜萝精心教养下长成的青年人拥有比这世上绝大多数壮年男子更值得信任的身手和感官;而这一切,仿佛都是为了今夜的献祭。
埃里克庆幸自己善歌的唇舌用来亲吻也不减灵巧。他一面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扣住蜜萝后脑——这还是他对姐姐首次直接的支配性动作;一面伸出舌尖暧昧地描绘黑发姑娘粉嫩的面颊,然后在蜜萝认真挣扎前堂而皇之地攻向她轮廓精妙的嘴唇——如此娴熟,就仿佛他早已熟悉蜜萝假面遮掩下的每一寸肌骨。
那样亲切美丽的面容,每一寸肌骨,都是上天绝无仅有的慷慨。埃里克在心底满怀感恩地慨叹,继而不怎么费劲就撬开了黑发姑娘的牙关。这时候,青年人反而稍稍收敛自己烈酒般的注目,任凭自己的唇舌与情人纠缠竞逐,忠实地向他传递那种最荒诞的醉梦也难以比拟的奇妙滋味。
蜜萝亦沉浸在这久违的醉梦中。她能感到埃里克半埋在自己发间那只手掌初时的迟疑,但只短短一瞬,便被一种沉稳的力道取代。黑发姑娘顺从地靠近,色泽比发色更深的眼眸轻而易举俘获了那热烈燃烧的星辰。
从伊文婕琳的角度看去,青年人过分热切的眸光便也不再是咄咄逼人的侵略,反而像是沉浸故梦的游子,贪婪地擢取故土每一丝微风与风中偶然夹杂的亲切乡音;而那神女便藏在青年人所有的梦里,预备在某个合适的时机——譬如此刻,引他进入一个全新的天地。
波西米亚姑娘庆幸自已并不执意沉溺小女孩不实的幻想——即便偶尔忆起,那也将是另一个更加浪漫离奇的梦境了。梦里有优雅洒脱的假面歌者,乘蛇起舞的神女,还有一双璧人在那渐渐西沉的月下忘情交缠的唇舌与眼光。
听到林鸮振翅的声音时,埃里克刚刚探索过黑发姑娘红唇把守的每一寸领地,正打算再给她一个湿润的深吻。青年人前额和鼻尖都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呼吸又急又沉,像是下一秒就会窒息;宽大的手掌倒是早就从黑发娘后脑滑向她柔韧的腰肢,却只是反复摩挲着,力道迅速由轻到重,掌心较常人偏低的温度生生在这毫无章法的动作下灼热起来。
蜜萝初时还乐得这珍宝在人群焦点中反复昭明自己心属何人,但当她大半个腰背都被这热度烫得发痒,便不再满足于青年人莽撞的试探了——她也是刚刚想起,自己对小埃里克的教养并未刻意涉及被末世人视作寻常的欢好之事,以至于他对情事最深入的了解大概也不过是某对儿一见钟情的男女在小镇角落里格外热烈的拥吻。
但是不够,热烈的凝视侵占不够,虔诚的亲吻描绘也不够。蜜萝并不打算提醒初识情欲的小男孩,与她那位久居地宫的幽灵情人相比,抛弃假面意味着怎样一个崭新的令人期许的起点;但她决心向自家小星辰索取更为丰厚的奖赏。
“今夜可真适合听你讲那些奇怪的吉普赛故事。”关于水晶球在月下升腾的白雾和吉普赛人浪漫离奇的爱情。
即便有醉意作为遮掩,埃里克的嗓音依旧透着些不明显的忐忑。从小臂到指尖,一切他在蜜萝身躯上逡巡过的肌肤都被黑发姑娘衣上成片的珠玉硌出深深浅浅不规则的红痕,紧扣的力道却不肯有丝毫松懈,仿佛非得将她揉进自身骨血。但黑发姑娘不过轻轻一推,埃里克瘦削的身躯便如同被虫蚁蚀空的古木,僵硬地向后倒去。
好在蜜萝无意逃脱这甜蜜的禁锢,便顺势压在他身上,幽谧的黑瞳里倒映出青年人欲念汹涌,偏又懵懂克制着,近乎哀求的眼光。
令人想要征服,又想要怜惜。
蜜萝白皙的手指轻轻扣住埃里克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大手,并不理会那双金色眼眸中迷乱的恳求,自顾自引着那不得要领的客人绕过自己外袍上的大片珠玉与极具东方风情的亮色绲边,向那真正绝妙的风景探去。
“也许我会比故事有趣?”埃里克听到心上人同样隐含颤栗的嗓音,但他确信那无关忐忑,只因情欲。与此同时,最先飞来的那只林鸮已安静地悬在两人靠近篝火的一侧,较同类略大的体型在青年人脸上斜斜落下一片温柔的阴影。接着,大大小小的鸮类陆续飞来,各色羽翼绕着两人密密地层叠着,在这喧嚣的狂欢之夜隔离出一小片清静天地。
现在,埃里克眼里就只剩黑发姑娘爱意绵密的眼眸与头顶一小圈儿朦胧的月光了。
不必克制,不必迟疑。
在这一刻,初识情欲的青年人心情竟与久别情欲的神女无限趋同——那熔金般的眼眸里虽还有懵懂,但不必再有任何更加露骨的邀请,埃里克已顺从心意,在这长夜将尽时开始了真正的狂欢。
作者有话要说: 啊,每天一两百字卡着走也是很绝望了,这文坑是不可能的,然而作为一只考研狗加法考狗,大概也只有这么绝望地龟更了吧,感谢一直等待的小天使们,么哒~
最后,我居然把女主写成了欲女,把桶子写成了诱受(虽然我家桶一直受受的)……但愿晚上桶子别来梦里旁遮普我……
☆、天明留客
褪去一切华彩修饰后, 禁锢蜜萝的怀抱与常人相比仍偏于削瘦, 白惨惨的肤色与近在咫尺的畸形面貌在斜月的余晖下看来尤其阴森。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 蜜萝才会无可抑止地回想起罗姗娜有孕的那段时光,回想起那无可消解的父辈之罪, 与无所作为的自己。
蜜萝轻轻抚上青年人还算光洁的身躯, 却情不自禁回想起地宫一夜, 目光所及那些苦难的留痕——那些伤痕都已经十分陈旧了,只是因为反反复复的伤害才终于在肌体上留下那些久久不退的烙痕。当初她还习惯性用末世人的标准评判, 并不觉得有什么要紧, 现在想来, 却不免心有余悸。
旧人类如此脆弱, 而她的小星辰,在比寻常人更深重的苦难中挣扎了那么久, 四周甚至无一援手。黑发姑娘稍稍收紧环在青年人腰上的手臂, 眼里不经意泄露几分怜惜。
而埃里克很早就不再愿意蜜萝对他露出这样的眼光,在这样的时刻尤其不愿。
“神圣的树啊, 神圣的树,给我一个甜蜜的梦境吧!我由衷地崇拜你,今夜我将为你献祭!”青年人流金的眼光燃烧得愈加炽烈,蜜萝起舞时未敢出口的歌唱忽然从心底喷涌而出, “我把角杯盛满蜜酿的酒液, 预备倾倒并注入你的深根……”
蜜萝深深望进那双暗潮汹涌的金色眼眸,她并不十分喜欢运用修辞,却习惯性用一种温存的语气回应, “虔诚的树啊,虔诚的树,夜幕是你的华盖,群星也来做你枝头芬芳的花影……”
“我将枝叶嵌进云里,预备承托并沐浴你的闪光!”然而埃里克已不能再满足于姐弟间固有的温存;他理所当然地抢过旋律,“仁慈的月啊,仁慈的月,你可知无垠寂夜曾是我的梦境?请为它饰以皎洁吧——我由衷地向往你,今夜我将为你献祭……”
蜜萝惊讶地感到一种与自己的新人类天赋近似的特质在青年人的歌声中若隐若现。她想起埃里克还在母亲腹中时,自己那个不详的猜测,心底悄然划过一丝阴霾。
“洁净的月啊,洁净的月,天穹是你的摇篮,夜风拨动轻云……”黑发姑娘的应和已开始夹杂暧昧的喘息。而埃里克摩挲着情人莹润洁白的身躯,无师自通步步紧逼:“那是我对你柔情的细语。”
是极低的音调,无限庄重,偏又无限暧昧。
“与我共舞吧,情人!”青年人殷勤地邀请,那流金的眸光分明早已沸腾,却又极尽温存,正如骄阳之初生——这一夜分明还未见曙光,那夜空与斜月却都在蜜萝眼中隐没了轮廓。
埃里克知道自己的姑娘并不偏爱繁琐修辞,却又觉得唯有所有神性的描述相加才能将自己对这一刻的感恩传达十之一二,于是在最初的迂回过后,便换为更为更加直白的恳求,但仍与那些神性的比喻相连:“可否只要月的柔辉来做你裙袂,可否令你的乌发为我散落裙中,如月下嬉戏的流萤?”
没有比这更动人的告白了!蜜萝想。她能感觉到,在这动情的吟唱中,青年人的确有种与新人类相似的天赋特质渐渐清晰,却半点不愿分神留意那些不详的杂念。
“与我共舞吧,情人!”黑发姑娘温存地回应。她承认,要把句末那个称谓送上舌尖多少有些别扭,可一旦出口,仿佛便有什么隐形的束缚被打破了。
“与我共舞吧,情人!来探访我的秘密花园,摘取那甜美诱人的果实!用你的獠牙将我刺穿,或让我卷起风暴吞没你的航船……”她用一种更为激昂的语调唱道,埃里克惊喜地发现那双迷人的黑眼睛里近似长辈的温存渐渐隐没了,代之以情人式的热辣缠绵。
那样露骨的邀请,几乎令他感到羞涩。于是青年人灵巧地翻身,将剩下的唱词全部吞没在一个绵长的深吻里。某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再度袭上心头,就仿佛他很久以前就曾这样做过,但身陷这情/欲的战场,埃里克显然也无暇他顾。
青年人热情高涨,虽说初尝情/事的身躯再是天赋异禀也难免有几分生疏,但在蜜萝贴心的引导与迎合下,没有折腾太久就达成了攻城拔寨初体验——他确信自己已爱上这种奇妙的感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蜜萝虽然很给面子地在他怀里先一步睡去,却并没有同样在他怀里醒来。
但这可不能怪我!毕竟,我家小星辰可是劳累了小半晚上,直到天色将明才睡下。让所有人见证我俩互通心意自然是浪漫至极,要是等他醒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藤叶编织的衣裳返回主人特意准备的帐篷里可就不太美妙了——一方刚刚食髓知味,另一方勉强也算涸泽逢春,难道你指望这两个家伙在半夜激战中还能温柔对待那些碍事的衣物?
蜜萝假装没看见埃里克眼底一瞬的错愕与失落,轻言细语地嘱咐这睡眼朦胧的青年人不要忘了梳洗妥当再去向波普先生道谢——几乎同从前没什么分别,而埃里克直到此刻才发现,这固然是姐姐的温柔看顾,但把它当做妻子的贤惠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埃里克翻出备用衣物穿戴时才想起,两人的面具都已在昨晚被他抛弃在火里。当然,要想做一张临时面具并不是难事,他手边的箱子里就有整套的木工用具,如果只是裁一块旧布料遮面就更简单了——甚至不必担心过于耽搁时间。埃里克犹豫了一小会儿,却只选择更加细致地打理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就大方地挽起了蜜萝的手臂。于是马戏团众人便瞧见青年人与黑发姑娘并肩在未及收起的营帐间穿梭着,不太适应地微微垂首,脊背却笔挺如松柏。
因为昨晚的狂欢,伊文捷琳父女也没有醒得太早——到他们正式接受拜访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老实说,这并不是个适合待客的时间,但鉴于波普先生实在热情难却,蜜萝不得不与埃里克先留在马戏班主的皮蓬车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餐。
“我们同样居无定所,同样擅长训练动物,甚至同样喜欢美酒与歌谣——这是怎样一种缘分呀!而我们昨夜的相聚也还算愉快吧?”波普先生说到这里,用一种促狭的眼光飞速刮过蜜萝已再次包裹严实的身躯,“为什么不与我们同行,让这难得的缘分与友谊如雪松长青呢?”
那只老狐狸当然早已看清埃里克骇人的真容,可他微圆的脸盘上依然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就仿佛这不过是寻常一般。就连同样列席的伊文婕琳和一位十二三岁的蓝眼少年,初与青年人目光相接时虽略有躲闪,几句寒暄过后也就热络起来。
是与在鲁昂小镇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埃里克想起来路上那些虽有讶异,却仍满怀祝福的目光,忽然就懂了蜜萝为什么总喜欢同自己讲那些浪漫的吉普赛故事,也终于开始相信故事中那些海洋般宽广自在的心灵以及天穹下经久不绝的欢歌。
青年人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肩线,正烦恼于自己的姑娘似乎更钟爱独行,黑发姑娘就已愉快地答应了波普先生的邀请。
“我可喜欢马戏团里的小东西啦!”她说,对上埃里克惊喜的神情,艳丽的面孔上倏忽浮现一朵灿烂的微笑。
事实上,有谁会真正享受孤独呢?不过是顾忌埃里克面貌怪异,而愿意完全接纳的净土过于难得而已——即使亲手雕琢了那双面具,即使已诚恳地承诺不会干涉其选择,蜜萝仍固执地确信:一个人不应当也不可能做到躲在面具后度过整个人生。
何况,我就要走啦,临行之前,总得让我家小星辰真正逃离这孤寂的深渊才行。蜜萝一面为自己昨夜与埃里克初次欢好后,动用新人类的天赋对青年人一再引诱真诚地忏悔,一面将面孔深深埋进黑豹柔软的皮毛里,留下一小片茵湿——但在那一夜的欢好过后,某些不详的讯息依旧不可逆转地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戴耶姐姐,谢谢你救了戴纳——它看上去可真喜欢你。”蓝眼少年笑得干净又诚恳,看向温顺伏在黑发姑娘怀里的黑豹时还带着点不惹人厌的醋意。
这是因为自从知道戴纳在昨天莫名受惊发狂,差点咬死伊文婕琳之后,波普先生大动肝火,立即就要下令处死这头危险的野兽,是蜜萝应少年的请求反复提醒他一头训练有素的黑豹对这只小马戏团有多么难得,并一再向他保证自已愿意从此代替少年驯养戴纳,才勉强令波普先生打消了念头。
少年叫马修,是波普先生的侄子,黑豹戴纳之前就是他的伙伴。如果蜜萝没记错,昨晚他并没有出现在为伊文婕琳的死里逃生欢庆的人群中,而今天也是第一个,或许就是唯一一个为黑豹戴纳的命运担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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