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哪家的寡妇也不见着要约到饭店里来见啊?这又不比后世那种咖啡厅,又安静又静谧,可以酝酿美好的气氛。
就这饭店,热热闹闹的,服务员那吆喝菜名的声音可冲到三楼的天花板去,隔壁大叔吃饭说话吐出的口沫能浇上一碗饭,能酝酿个鬼的气氛。
还不如偷偷摸摸的在巷子里两人静悄悄的来得有意思。
李光久从一楼爬上二楼,一边走一边再琢磨着这件事,他大致是觉得有点不那么简单,总觉得李全友那人吧,不说绝世大好人,但也是个衷心爱国的军人,不至于干什么不地道的事情来。
而且有什么事还要瞒着他娘不成?
他越想越不是回事儿,甚至有点心凉凉的感觉,但是他还是对他爹抱有一些信任,觉得还是不要过多猜测,等真眼见为实的那一刻再说。
上了二楼,人就没有一楼那么密集,毕竟说到底也没真到饭点,否则就这饭店绝对能给你坐到人满为患。
饭店老板大概是想把二楼弄得更私密一点,拿了点帘子隔断什么的把座位与座位之间隔开了一下,桌子也从方桌换成圆桌,是那种特别大的圆桌,可以一桌坐个十一二人那种。
李光久其实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在边角晃荡了两圈,准备去三楼。
正正好,在一个角落的地方,有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李光久抬头看了一眼,是个长得很凶悍的中年人,这中年人穿得是这个年代很少看到的那种白衬衫,其实如果忽视他的那张脸来说,这人可以说得上打扮得很斯文了,白衬衫西服裤,头发还用莫斯给固定住。
不过搭配他那副长相,就像是一个胖子硬穿紧身衣,看得格外别扭。
李光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敢跟这人对上视线,接着旁边没人的席位,掀开帘子钻了进去,透着竹帘的缝隙往外瞅着。
也许是一种直觉吧,总觉得在这里遇到这么个人,有点太违和了。
那中年人大概是想解手,在二楼边转了一圈又回来,扒着走廊边的栏杆,往下喊道:“茅房在哪里?”
“他奶奶的,有没有人听见啊,哪里有茅房?!”
“噔噔噔。”跑上来一个平头的马甲小哥,他也没恼火,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在楼下,我领你过去。”
“等一下。”从中年人出来的那个包厢又有个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我也去。”
这后面跟着出来的人倒是打扮得很普通,就跟平常老百姓没区别,一边走出来一边骂骂咧咧的:“这破饭店,上个茅房都贼费劲,要不是时运不济……”
先那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回头瞪了一眼,大概是意识到什么,后出来的人就没有出声。
等这两人跟着那马甲小哥离开,李光久从包厢里钻了出来。
有没有可能,李全友就在里头呢?
他这样想着,一边悄摸摸的踮着脚尖朝那处走了过去。
走到隔壁一桌微微掀开一点帘子,钻了进去,不敢发出声音,贴在帘子旁都能够听到隔壁桌上勺子击打在碗上发出的声音。
李光久有些想着自己是不是躲得太近了,接着就听见隔壁那桌传来说话的声音。
“唉,早知道刚刚就跟着出去了,我也有点想解手,水喝太多了。”这应该是个年纪也快中年的男子声音,说话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但还算听得懂,普通话咬字很准,像是北方人。
“搞不懂你们喝辣么多水揍啥子。”①这句接话的明显带着南方口音,但南方哪个地方的,李光久一时没听出来。
“辣得受不了,就没有一盘菜不放辣的。”开头说话的男人不满道:“我都跟那个做菜的厨师说了,少放点辣,少放点辣。”
“我就莫觉得哪滴辣咧?”②
“你们湖南人跟四川人一个样,无辣不欢。”临时插进来一个人的话,也是北方人,普通话说得很标准。
“莫得用,连个辣滴都吃不得!”③
“这不能吃辣就没用了?!”最开头喊辣的那个男人声音开始放大起来。
这时候一下子插入了几个人的声音。
“莫生气,莫生气,他就是个悖时砍脑壳的!不会讲话!”④
“对头!莫管他,我们吃我们滴,辣就少吃点撒!”
“喝酒!”
李光久有点晕,也不知道这一下子说话的是谁跟谁了。
“我真是辣得受不了了,这火气一阵一阵的,我也真是服了你们南方人。”这人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灌水:“其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谁不知道谁啊,你们找上我们,还不是想我帮你们一把吗。”
“晓得,喝酒!”
“不喝,这事其实我们也难。”
“晓得晓得,喝酒!”
“我都说了不喝了!”这人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杯子击打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你们听不懂人话吗!都辣成这德行了!喝个屁喝啊!”
“老三!”有人发出警告的声音。
“……不喝就不喝嘛,发莫斯脾气咧。”⑤
“我……”那发脾气的人似乎还要发作。
“老三!!”
“我去解手去了!”那人猛地从凳子上起来,气呼呼的掀开帘子,做出很大的动静,帘子哗啦啦得直响,那人正好走到李光久待在的席位外面,停了下来。
李光久大气都不敢出,悄悄缩到桌子底下。
接着就听见那人扒在走廊边的栏杆冲下面大吼:“茅房在哪里啊!”
“来了来了。”底下那个马甲小哥又蹬蹬蹬的跑上来:“我带你去。”
随着这人的离开,隔壁桌安静了一会儿,接着那个出言制止老三的男人缓缓的说了一句:“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好多你们这样的也都回到农村也分到了田,也没人追究他们什么……”
“哈哈哈喝酒喝酒!”
“你们废这么多功夫找上我们,就是为了喝酒来的?”
“我们湘西有句俗语打狗名声臭,赚钱人不知,回去种田?大老板您说笑咧!”
“哦?”这被称作大老板的人轻轻笑了一声:“是我没想到。”
“三十年搞了一次莫搞成,五十年再来,不一定就能搞成撒,我们也就这碗饭阔以吃,这要砸我们的滴饭碗,我们难道不出声?”
“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劝酒了?”
“该糊涂,糊涂。该明白,明白。我走南闯北也不是全莫得见识,但!”
“但什么?”
“该喝酒,还是得喝酒!”那人哈哈大笑:“大老板,我给你满上,这碗酒,你必须喝!”
“好!喝!”
李光久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确实没有从这些人嘴里听到李全友的声音,难不成他搞了个乌龙,李全友根本就没有进这家饭店?
这就有点……李光久揉了揉脸,准备从桌子里钻出去,趁没人发现的当头溜出去,可是他刚想有所动作,这楼下又传来动静,大概有几个人正往楼上走,一边走还一边说话。
“这玉县饭店啊是老饭店了,开了几十年,从来没有欠过国家一分税钱,我从我姑丈手中接下这座饭店,勤勤恳恳也经营了十来年,也就最困难的那几年歇业过,我是衷心爱国……”
李光久这起了一半的身体又接着缩了回去。
“唉,长官,往这边走……”
“这里没有长官,你在叫谁?”说话的人应该当过兵,吐字铿锵有力,脚步哒哒的往李光久这边走来。
“二楼也都是吃饭的地方。”回话的应该是饭店的老板,赔笑道:“说错了说错了,老兄弟,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这二楼和一楼好像不太一样……”这位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李光久所在的席位。
李光久:“!!!!”
他缩在桌子下面,而这人也低头望去,正正好对上了脸,竟然还是个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PS:猜猜这个人是谁?
【释义】
“搞不懂你们喝辣么多水揍啥子。”①——搞不懂你们喝这么多水做什么
“我就莫觉得哪滴辣咧?”②——我就没觉得哪里辣咧
“莫得用,连个辣滴都吃不得!”③——没用,连个辣的都吃不了
“莫生气,莫生气,他就是个悖时砍脑壳的!不会讲话!”④——别生气,别生气,他就是#@¥@#¥@!不会讲话!
“……不喝就不喝嘛,发莫斯脾气咧。”⑤——不喝就不喝,发什么脾气
☆、第二十三章 刺激
那天晚上,他扒在李肆勤家的院墙上,借着院子挂着的煤油灯,映照出那为首军人的面孔,虽只是一面之缘,但他记忆尤深。
这不就是那个被李全友说做娘娘腔,晚上睡牛棚的陈国义嘛!
当然,李光久还并不知这陈国义有这样一番往日旧事,他只是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就在他以为这人会当场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
就见陈国义朝他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又把帘子放下了。
李光久:“……”
他啥意思?
但是此时已经由不得他再琢磨了,事情的变故猝然而起,只闻隔壁酒席在沉默之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碗碎裂的声音,一人猛地掀开帘子大吼一声:“走!……”
接着像是被丢入开水里的油,所有的声音都炸裂起来,这些人掀翻了桌子,拉倒了帘子,只不过一瞬间,这几人就开始像是慌不择路一般四处乱跑起来。
缩在桌子下面的李光久躲过了一劫,但是二楼其他吃饭的客人却被殃及池鱼,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跟着陷入了这场令人茫然的恐慌当中。
“怎么了?”一些疑问混杂在乱七八糟的杂音当中,而在此时陈国义并不是毫无作为,他往后推了一下身后被吓懵了的饭店老板,一边从腰带里拿出手/枪。
“杀人啦!!”也不知是谁居心叵测的高喊一声,更是加剧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恐慌的蔓延。
李光久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在他隔壁吃饭的人当中并没有他想要找到的李全友,不仅如此,他们的身份也耐人寻味,这几个外地人操着一口湖南和北方口音,如果只是过来做生意的普通人,为何在听到陈国义的声音会如此的激动?
不,陈国义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重点应该是他们之间的对话透露了什么信息……
饭店老板只说了一声‘军爷’……
那个湖南人说过一句“三十年搞了一次莫搞成,五十年再来,不一定就能搞成撒……”
三十年……三十年是说民国时期?五十年……五十年是说现在!
今年发生了什么事?李光久在乱七八糟的声音当中捂住了头,他周边的帘子已经被人推倒,挂在桌子一边,遮挡住了他的身子,除了陈国义,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那几个人仍在努力试图扩大恐慌,已经有几个客人的桌子也跟着被掀翻了……
陈国义弯下腰,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出来。”
李光久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陈国义那身绿色的军装,这样的情景仿佛与那一天开始重叠,他趴在墙头,听着这个人大声说道:“同志好,玉县人民武装部石家镇支队队长陈国义向你敬礼,有人举报李家村李达曾在非法经营的农家菜馆内与湘西土匪合谋危害党/国之事,欲图动荡玉县人民的平稳安逸……”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根绳子一个套一个把所有的东西都串了起来。
李肆勤的豪言壮语,农家菜馆的暴露,李达被抓,陈国义出现在这里都指向了共同的一件事——剿匪。
是的,这个时代,这个时候没有李光久所想象的那么太平,他不由得攥紧拳头——但是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别砸了!!!”那饭店老板急得跳脚,陈国义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只有这个老板躲在李光久的对面,又不敢上前,又切心实意的感到心痛。
“快住手!”
“你们干什么啊!”
乱七八糟的声音伴随着瓷盘碎裂的哗啦啦的声音,叮叮咚咚的混杂在一起,就算李光久不出来,也能知道外面的场景有多么乱。
这样下去……
他心道:如果放任这样的乱下去,那些人,那些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家伙们很有可能……
“砰!!——”
一声巨大的枪声炸裂在李光久的耳畔,他不由吓得一个激灵,瞪大眼睛朝另一边望去,透过竹帘的那个方向,有人开/枪了!!
是谁开/枪?
这个问题猛地放大,占据了李光久的所有的心神。
有人尖叫一声,人群更加慌乱的奔跑起来。
“都不许动!!谁动老子毙了谁!”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时之间,雅雀无声,李光久都能想象人们脸上那吓懵了的表情。
糟糕了!这不是陈国义的声音!
那些家伙……那些人手上竟然有枪!?
就像是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李光久的心脏,让他感觉到呼吸都困难。
“哈哈哈,我还以为来了多少人,结果就只有你一个吗?”说话的人嘲笑道:“看来你们根本不知道……”
“莫废话!毙了他!”
李光久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的只有声音的恐怖电影,被那层薄薄的竹帘遮挡了一切,却更加真实的发生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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