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萦之侧头望着窗外,像是没有留意到,白泽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踟蹰良久,白泽终于开了口。
“萦萦,我娘她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沐萦之闻言,转过头,冲他淡淡一笑,“我知道,母亲,她对我很好的。”
听到沐萦之这么说,白泽眉宇间的山峰方才舒展了一些。
“等回去我会跟她说,让她别再做这些东西了。”
“做不做的有什么打紧,”沐萦之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眼眸微微垂下,“当母亲的人,哪里会不希望早些抱孙子呢?”
从这一点来说,白秀英跟前世的婆婆杨氏没什么分别。
如今白秀英对她这样好,未尝不是怀着希望,希望她早些有孕。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杨氏有两个儿子都这么恨她,白秀英就白泽这么一个儿子,若她有一日知道自己是石女,会不会比杨氏更恨她?
沐萦之的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真不希望有一天她和白秀英会走到那一步。
她沉沉吸了一口气。
不会的,既然已经重来了,她绝不会再走前世的老路。
“萦萦?”
白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她这一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沐萦之恍然,才发现自己失了态。
她垂眸不让白泽看见她的眼神,“将军。”
“娘如今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会找机会跟她谈谈,我觉得我能说服她。”
说服她?
说服她不要孙子吗?
沐萦之没有吭声,只是低头轻笑,自是不肯相信。
白泽眸色幽深,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一般,更像是明白自己的话的确不太有说服力。
哪家的老太太都是盼着多子多孙,如今白秀英才来京城一个月,就已经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两只手都放在她的肩上,叫沐萦之周身一凛。
紧接着,他以一种无比郑重地语气开了口。
“萦萦,我并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沐萦之猛然抬头,愣愣望向白泽。
他……
他说他不在乎孩子,还说只要有她,就足够了?
他,是在对自己表露心迹吗?
沐萦之有些难以置信,一时之间,觉得呼吸困难,只能低头闭开他的目光。
小小的马车里,骤然间变得有些灼热。
她想说些什么,可她根本说不出什么。
“萦萦。”白泽的手稍稍用了点力,逼迫着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看着我。”
她哪里肯直视他,避无可避,索性扭过头,将眼睛微微闭上。
白泽见此情景,方才还紧紧绷着的俊脸,忽然舒展出了一个笑容。
他微微前俯,在沐萦之那紧紧抿着的粉唇上贴上了一个印记。
第59章
沐萦之睁大眼睛,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
倏忽之间,天地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白泽。
她的眼中是他俊朗的脸,她的脸颊飘忽的是他呼出的热气,她的手上碰触的是他坚实的身躯,而她的唇边是他温热的薄唇。
一开始他是小心的、轻柔的,像是手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渐渐地,他品尝到了怀中人的甜蜜,心中便生出了更多的索求,渐渐开始四处扩张,想要攻破她的城池。
他的手便是沐萦之的桎梏,让她无处躲藏、无处逃避。
她只得紧紧攥着他的肩膀,想要抵抗,却无力抵抗,最终无心抵抗,在他的侵略下节节败退。
两个人都沉浸在彼此之中,丝毫没有留意到马车渐渐地缓了下来。
直到马车外传来右相府门房的高声通传,两人才清明了几分。
“白将军、白夫人到!”
沐萦之拿手抵着白泽的肩膀,她已用尽了周身的力气,可根本推不动这男人分毫。
明明马车都已经停下了,那男人却已经紧紧搂着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开口道:“将军,我们该下车了。”
白泽将她的窘迫看在眼里,感受着她无力的反抗,像是一种享受。
见他半天不说话,沐萦之终于恼了,抬起头狠狠看着他。
白泽轻笑,终于应声道:“先下去,晚上再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
沐萦之脸一红,然而红过之后,心里忽地升起了一股凉意。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真的能坦然面对白泽失望的目光吗?
白泽并未留意到她的异常,牵了她的手,便往右相府走去。
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是右相长子温子和,他是长相酷似右相夫人,沐萦之看着就有些生厌。
不过这温子和人如其名,因是家中长子,因此性格沉稳,待人接物皆是周到。
见到白泽和沐萦之携手走近,温子和便上前拱了拱手:“白将军,白夫人,真是稀客呀。”
“温公子有礼了,温相德高望重,本该早些来拜会的。”
沐萦之不禁讶然,没想到白泽还善于客套。
“白将军是天顺朝的大英雄,爹见到将军前来,一定很开心,将军、夫人,里面请。”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子和如此热络,沐萦之也不好冷脸对着他,朝他略微颔首,便跟着白泽往里去了。
因为上一次在白马寺中的那件事,沐萦之原以为会跟右相府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就上门给右相贺寿。
只怕一会儿夫人小姐们聚起来的时候,少不得要打一番舌头官司。
可若是不来……她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也不知道在为白泽担什么心。
一路胡思乱想着,跟在指引的下人身后走。
朝廷官员的住宅皆有规制,右相府原本只是中规中矩,但右相两位得意门生买下了相府外面左右两座宅子,与右相府打通了院墙,三座大宅连在一起,右相府的规模便及得上半座皇宫了。
沐萦之做惯了步撵,走在这大宅院里,没多时便有些喘。
白泽察觉到她有些跟不上,刻意放缓了脚步。
因着方才马车上的事,沐萦之本想同白泽保持距离,但此时,不得不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强健有力,倚在他的身边,刹那间就让人觉得踏实。
万幸的是,正堂离府门不远,没多时便走到了。
白泽自忖出门算早的,但此时正堂里已经是高朋满座。
温相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在正堂中央,接受着众人贺寿。
“白将军,白夫人到。”
门口的仆役高声唱到。
听到他们二人到来,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正堂倏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白泽身上。
这架势,称得上是不速之客了。
白泽和沐萦之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温相,屈身行礼。
“恭贺相爷五十大寿,祝相爷福寿安康、子孙满堂。”
身后的仆役随即将白泽夫妇备好的寿礼捧上,是沐萦之陪嫁的一副前朝字画。
温相瞥了一眼,仆役便将字画展开。
当即便有人认了出来,惊喜道:“是王孟渊的《临江望月图》!”
王孟渊是前朝画家,最擅山水,前朝最后一个皇帝痴迷他的画作,将王孟渊的画作挂满了宫室,然而当义军攻入皇宫时,他一把火将这些画作付之一炬。
当今还留存于世的,只有这一幅《临江望仙图》。
温相喜欢收藏古玩珍宝,见此画作,马上站了起来,捧在手里欣赏了起来。
“王孟渊的画,技艺是其次,最宝贵的是画中的意境。他身居相位,却遭奸人陷害,流落岭南。你们看这幅图,疏星朗月,楚天空阔,这是高处不胜寒哪!”
听着温相如此点评,其余人纷纷附和起来:“相爷说得极是。”
沐萦之不以为然。
王孟渊贬官之后,被发配岭南,虽然生活凄苦,却遇到了他一生挚爱的妻子,这一幅《临江望仙图》,真正要表达的是远离京城纷争的闲适安逸。
不过,既然温相这么说,自有他的立场。
便如沐相一般。
虽爱极王孟渊遗作,但因王孟渊从一国宰相被削为庶民,觉得实在不吉利,才将这幅画拿给沐萦之做陪嫁。
温相又与众人赏评了一番,对此画评价极高,他收起画轴,回过头冲着白泽和沐萦之和气一笑。
“这幅画,我很喜欢,多谢两位。别站着了,坐吧。”
正堂里坐着的都是男客,沐萦之为温相贺过之后,便往女宾所在的后院走去。
然而,她刚绕到正堂的后面,一个熟悉而久违的身影便拦住了她的去路,低低地喊了一声。
“萦萦。”
第60章
裴云修怎么会堵在这里!
沐萦之稳住心神,渐渐明白过来。今日是右相的五十大寿,他这个准女婿自是要来贺寿。
想来方才在正堂之中,他就已经看到自己了,一直暗暗等候着,终于寻到机会过来同自己说话了。
裴云修看着沐萦之冷淡的表情,悲哀却又无奈道:“萦萦,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你既然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裴云修苦笑,“为什么?”
“你以为呢?”
“是因为白泽?”
在沐萦之赐婚给白泽之前,对他从来都不是这个态度。
偶有相见,她的美目从来都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绝不会像上一次在将军府和现在这样冷漠。
他一脸的愤懑,“我不信,你和白泽相处不过短短一月,你我相知数年,你怎么会轻易爱上他?”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不关。”
沐萦之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径直往前走去,谁知裴云修竟然伸手去拉她。
“放手!”沐萦之恨恨道。
“萦萦,我告诉我,你心里真的就没有我了吗?”
沐萦之忍着心里的气,深吸了口气,泠然道:“你先放手。”
裴云修松了手,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你饱读圣贤之书,应当懂得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如今我是将军夫人,而你,很快就是温相的乘龙快婿。”
“是因为这个吗?”裴云修急切地说:“你是因为这件事而生气吗?这件事是我娘一手促成的,那是因为你嫁给了别人,我才没有反抗,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对我来说,娶谁、不娶谁都没什么分别。”
“不,”沐萦之平静地看着他,“对我而言,你娶谁、不娶谁我根本不在意,我说这件事,是想提醒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什么蠢事。”
“蠢事?”裴云修反问,“在你心里,我和你的事就是蠢事?”
想到前世凄凉悲苦的下场,沐萦之的心沉到了谷底。
葬送了自己葬送了丫鬟,还不够蠢吗?
她毫不犹豫的说:“是。”
裴云修听到她干脆的回答,宛若遭到当头棒喝,整个人霎时就被人吸去了精气一般,面如死灰。
沐萦之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油然生出了一股悲凉。
她相信此时的裴云修对她是一片赤诚,也相信他此刻是真的悲痛欲绝,但前世的他得到了自己,结果又是如何呢?
“裴公子,这里是温府,若是你不希望南安侯府被温相连根拔起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说罢,沐萦之不再看他一眼,向前走去。
这一次,裴云修没有再纠缠她。沐萦之心中松了口气,刚走进同往花厅的走廊,一个人影从旁边突然晃出。
“沐姐姐,好久不见。”
温和的笑容,不太协调的面容,不是温子清又是谁?
哪有那么多巧合?
难不成她跟裴云修一样,一直守着等自己吗?
她躲在这里,是为了看她跟裴云修做什么?
“温妹妹,好巧。”
“不巧,听下人说姐姐来了,我便一直在这里等姐姐。”
“等我做什么?”沐萦之轻笑。
温子清大方地走过来,挽起了沐萦之的手,“难不成,姐姐还想去花厅,跟我娘寒暄一下么?”
这话说中了沐萦之的心思,她是真不想见到右相夫人。
要不是因为白泽,今日她绝不会来右相府。
“走,咱们去正堂那边玩。”
“去正堂?那边都是男客。”沐萦之道。
“别担心,跟我来。”
温子清拉着她,朝她来时的路往回走。
走过方才碰到裴云修的地方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沐萦之心里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往后裴云修,应当不会再缠着自己了罢?
离正堂近了,就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沐萦之正担心这么突兀地进去会不会太过显眼,温子清牵着她,进了一扇小门。
这间屋子在正堂的旁边,与大厅一墙之隔,里面摆着茶桌、书架,像一个隐秘的会客场所。
屋子里有一个仆人,见温子清带着沐萦之进来了,朝沐萦之望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恭恭敬敬地给温子清和沐萦之倒了茶,便将门关上走去了。
沐萦之还未饮茶,就听见墙后面传来大声说话的声音,只是不知是哪一位大臣。
“如今北桀已遣使者入京,想来北疆战事很快就要了结了。”
“正是如此,此番战事若能了结,温相居功至伟啊!”
在一片恭贺声中,沐萦之听到了白泽低沉的声音。
“相爷,朝廷是打算与北桀议和了吗?”
他今日前来,为的正是这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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