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然生辉。
霍珩五官敏锐,刚才就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他以为是怀帝还心下微沉,不想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清澈澄明的精致凤目。
不得不说,这是他见过最引人瞩目的女子。容貌只是一部分,关键是她的气势,她的存在感甚至比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天子朝服的怀帝还强。
霍珩知道她是谁,两人虽这才是头次见面,但纠葛实在不算浅。
在这个场合见面实在有点儿尴尬,不想对方先打量他,被他发现还大方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若非如此,一个孤身的年轻女子如何在洛阳站稳脚跟?
不过须臾,霍珩闪过诸多念头,对方大方,他也不失礼数,小幅度颔首,回了一礼。
晏蓉微微一笑,收回视线,貌似专心听怀帝慷慨激昂的开场白。
霍珩却顺势打量了她。
神情淡淡,下颌微抬,一双凤目眼角微微往上挑,精致而妩媚,眸中有自信有淡然,竟奇异地糅合在一起,她凌然于众人之上,却仿佛合该如此。她天生就是视线焦点,灼灼耀目。
饶是不解风情如霍珩,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生得甚美。浓描重抹,一下子撞进来,似乎要灼伤人的眼球。
他眯了咪眼,罕见将视线停留在女子身上,定定看了片刻。
他发现她的微笑很美,弧度却如度量过一般标准,笑意分明不达眼底。
显然,身居后位并不能让她心情愉悦。
也是,被迫当个质子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说到质子,霍珩微微侧头,余光将旁边的怀帝一并纳入视野,若不是……
她原该是他的妻。
这在以往只算是一个苍白的事实,此刻却陡然清晰了起来,变成与眼前姿颜殊丽的女子一般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不知为何,他胸腔中突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
悄然无声涌起,如海浪般翻腾,澎湃汹涌。
霍珩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手里那只三足鎏金酒樽。
他认为,这必然是因为夺妻仇人就在眼前的缘故。
可惜罪魁祸首一无所知,一无所觉,霍珩眸色转深,暗暗沉沉。
怀帝此时大笑,说:“诸公,与朕同敬三位爱卿一杯!”
霍珩端起酒樽就唇,遮住一抹冷笑,一扬首,饮尽杯中酒。放下手里那只鎏金酒樽,他已面色如常,与郭何二人一起唱喏:“臣,谢陛下。”
“哈哈哈,诸卿乃平叛大功臣也!”
眼皮子底下的暗潮汹涌,怀帝并没能察觉,他很高兴地赞扬了一遍三位平乱功臣,接着宣布开宴。
内宦宫娥捧着整修佳肴鱼贯而入。磬击鼓鸣,丝竹奏响,两列身穿粉色薄纱美姬列队而入,翩翩起舞,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
“三位爱卿,可有看得上眼的?若有,招来即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怀帝喝了酒,白皙的脸颊泛红,眼神更加浑浊,他很兴奋,大手一挥,让三位功臣随意拣选台上美姬。
宫廷舞姬,质量是非常高的,但她们名义上却是天子的女人。天子直接赏赐,欣然接受并无不可,但让自己选,就难免有所顾忌。
何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恭敬谢恩但婉拒。
霍珩亦然。
唯独一个郭禾,毫不客气地选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领舞的。
忒不客气了。
殿中上下为之侧目,偏偏怀帝反而更加高兴,击掌道:“善哉!妙极!”一挥手,这两个舞姬就归了郭禾。
郭禾左拥右抱,哈哈大笑。
满殿只有这君臣二人的笑声。
晏蓉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怀帝难道,这是要选择凉州郭禾?!
不至于蠢成这样吧?!
可是不待她多想,这不详的预感便已落实,怀帝大笑声收了收,笑道:“郭爱卿常年抵御羌氐,居功至伟,如今又平乱有功,实乃贤臣良将也。爱卿呀,你留在洛阳辅佐朕如何啊?”
“陛下!”
“陛下请三思!”
满朝哗然,不管田党还是晏党,统统露出震惊之色,反应快的,已经拱手劝谏了。
这郭禾,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加上他背后如狼似虎的凉州军……
可是怀帝却一意孤行,郭禾冷冷扫了左右一眼,阴蛰的目光让好些人哑然失声,他站起来跪倒:“谢主隆恩!臣之幸也!”
怀帝脸色涨红,两党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喜悦的同时,是报复的快感!
“好!即日封鹤阴县侯郭禾为骠骑将军,授金印紫绶,位同三公,旨到上任!”
“谢陛下!”
虽朝堂仍旧被两党把持,但怀帝也非几年前那个政令出不了南宫的小皇帝了,他未防生变,直接在大宴上扔下一个大雷,炸得所有人头晕眼花。
晏庆也顾不上打量对面的霍珩了,他迅速抬头望向晏蓉。
这个族侄女大胆如斯?!小动作频频就算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也不传给他?!
他面露寒霜。
可晏蓉也一脸惊诧地瞪着怀帝,震惊之色并不掺假:“陛下你……”
晏庆老辣,他能判断出晏蓉的的震惊不是装的,怒意稍退,心弦随即绷紧。
郭禾乃虎狼之辈,最怕他不按常理出牌,还有勇悍的凉州军……
想起凉州军,他突然想起从陈留平乱结束,正拔营返回属地的凉州大军,心一凉。
陈留在东,洛阳在西,而凉州则在洛阳西北,三支奉诏平乱的大军,凉州军是唯一一支返回属地得途径洛阳附近的。
要是平时还好,凉州军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现在郭禾明显和怀帝搭上了……
晏庆心神一凛,退意陡生。
他来洛阳,是为了尽快积攒实力的,不是和郭禾之流的浑人硬碰硬的。
他思量片刻,迅速定下主意,抬起眼皮子扫了眼哈哈大笑的怀帝,暗哼一声,请恕他不奉陪了。
至于晏蓉……
自求多福罢,哼!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霍同志年轻但阅历不浅,他是个理智的人呐,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只能作为一个好的开始,想要再进一步,需要机缘和了解。
不过第二次见面不远了,宝宝们不要焦急哈~ (*^▽^*)
第9章 一意孤行
晏蓉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陛下,郭禾桀骜,恐难驾驭。”
怀帝点头:“皇后所虑甚是,然响鼓需重锤,机会难得。”
田崇快病死了,太尉府诸子争权,一时群龙无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不再来。
怀帝皇帝当了十几年,就在田太尉的手底下憋屈了十几年,他不想再忍了。一想到还得长年累月的忍下去,他就几欲疯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
何兴也抓紧机会禀道:“禀陛下,臣亦然。”
“两位爱卿勤于王事,大齐之幸也。”怀帝巴不得,立即颔首欣慰道:“准奏。”
“臣领旨。”
何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霍珩垂眸,不动声息。
*
“女郎,您……”
大宴在骚动不断中结束了,晏蓉一眼不看醉醺醺的怀帝,直接上了凤驾走人。她的手很冰,申媪搀扶她时吓了一大跳。
“阿媪。”
晏蓉压低声音,附在乳母耳边:“阿媪,大齐亡国在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却不同以往的语带揣测,而是万分笃定。
不再存疑。
“赫!”
申媪惊骇万分,吓了险些站不稳,好在晏蓉早有准备,扶了她一把没有摔跤。
申媪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事到临头她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冷比晏蓉更甚:“女郎,女郎……”
“没事的阿媪,这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晏蓉已经镇定下来了,凡事两面看,最坏的情况也有最好的一面。
她是大齐皇后,可不能私逃的,她之前谋划的返回太原,是基于大齐亡国的情况下的。
但之前她并不能肯定大齐真会垮台。
所以她之前的谋划,必须得留一条后路的,万一大齐没亡成,她还得圆回来。
也就是说,她不但不能大张旗鼓走,而且就算出了洛阳也不能立即远离,以便随机应变。
现在倒好,危险是危险,但已完全无后顾之忧。
她尽力部署,等凉州兵进城,两虎相争,洛阳一乱,皇宫一乱,她即可和百官勋贵宗室们一样,各凭本事逃走了。
晏蓉吐了一口气:“阿媪,我更喜欢这样。”
是的,一想到能彻底解脱枷锁,她就浑身轻快。
申媪心疼,也顾不上心惊,忙握着主子的手,道:“女郎说的是,这般正好。”
晏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凤驾里外虽然都是她的心腹,但到底在外头。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长秋宫,进了内殿,晏蓉摒退随伺宫人,立即传了晏一。
“何事?”
“禀主公,是太尉府的消息。”
那个祖父最先安插的老探子,已在田崇府里潜伏了二十多年,在田崇还不是太尉时就在了。这资历成为他的最佳保护色,现如今的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中上层的外院管事。
说不上贴身心腹,但已经是比较信任的位置。
从前不管是晏祖父还是晏蓉,轻易不启动他,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颗棋子一动,消息立即就有了,而且不再浮于表面。
据老探子所言,田崇病重,太尉府最近都十分混乱,里里外外的探子都动了起来,除去刺探田太尉本人健康问题的,余者大部分集中在外书房和主院这两处地方。
“那小部分呢?”
外书房和主院,无非为了公务机密之流的消息,晏蓉直觉,霍珩不是为了这方面来的。
冀州距离洛阳并不近,现如今如果霍珩想插手洛阳,得不到好处反而一身腥,他肯定不会这么蠢,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往里凑?
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晏一也十分赞同:“标下特地传了讯,让亚夫多多留意近两日非外书房和主院的异动。”他露出一丝喜意:“果然,今晨有消息传来。”
亚夫,就是那个老探子,父祖都是晏氏家奴,后来立功被晏祖父赐姓晏。他仔细收集消息并一一分析后,认为有两处不妥。
一是田太尉的宠妾蜜姬,这个年轻的美姬表面因夫主病重而以泪洗面,实际却悄悄与田大公子联络。
第二个,太尉府长年囚禁一些要犯的院子外,意外出现些骚动。
“骚动?什么意思?”晏蓉立即追问。
她略一思忖,先排除了头一个消息。不管那蜜姬何时勾搭的田大公子,两人有何图谋,这些和霍珩联系应该不大,和晏蓉本人联系也不大。
反而后面这个囚禁要犯的院子有些意思。
晏蓉一听精神大振,她直觉,自己似乎要碰触到核心了。
“据亚夫所言,此处院子地方偏僻,表面破败却守卫森严。……”
原来,太尉府设了两处私牢,一个是日常用的,各种处理政敌探子之类的工作都在这里进行。这地儿不算隐秘,有点资历和地位的主子仆从都知道。
而另一处则严谨多了,晏亚夫早十来年是个小管事时听都没听说过,后来随着职务高升,慢慢靠近核心,才获悉具体消息。
这院子用以囚禁重要的人犯。将来有可能会派上大用场,或者现在已经用上了的,才有资格进去。据说人数不多,但具体有多少,都有谁?晏亚夫就不知道了,他既不管这块,也不敢询问。
这院子隐秘性极高,伪装得还十分好,历来少人问津,但亚夫这两日提高警惕,却发现客流量增加了好几倍。
其实也没多少,就是平时可能一天没有一个外人接近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帮小主子追越狱宠物兔的小侍女,又多了两个赌资分赃不匀相约到僻静处谈判的男仆,最后还有一个老眼昏花走错路的老婢。
虽有人出面一驱赶或打岔后就立即离开,看似偶然,但在这种主公启用他的敏感时刻,晏亚夫可不觉得是凑巧,他立即将讯息传了出来。
“亚夫做得好,当记一功!”
晏蓉一拍长案,终于露出笑意,没错,就应该是这样!在外考察地形,以备届时接应,在内也频繁接近,以便确定营救路线。
合情合理。
晏蓉虽然不知道霍珩要营救谁,但她有八成把握就是这里。
“你传话给亚夫,让他尽可能做好准备,以便随时配合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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