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陈滢所言,陈涵面色讶色,旋即又似有所触动,而再过数息,却又“噗哧”一笑,摆手道:“不是那么样儿的,此事绝非你所想的那般。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有你这话,五妹妹就算……也不怕了。”
她上前几步,握住陈滢的手,重重摇了几摇。
陈滢颔首道:“你快去忙吧。”
陈涵“嗯”了一声,转身便往前行,可未走出几步,她又蓦地回首,淡笑道:“你瞧,这就是我觉得气闷的因由,五妹妹今日运气好,若不然,谁又知道她将来会如何?这便是我现下的日子,这一日日的,简直……”
她突兀地停声,只怔望陈滢,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言可诉。
“啪”,不知是谁,踩断了地上残枝。
这轻细的一声,落入陈涵耳中,却如惊雷。
她全身一震,望向不远处的陈滢,忽地像是下了决心,用力一咬唇,快步回至陈滢身前,极快又极轻地道:“你有钱吗?能不能借我点儿?”
陈滢怔住了。
这话从何说起?
莫名其妙的,陈涵竟向她借起钱来。
怔得一息,她方轻声反问:“你要钱做什么?”
陈涵立时皱眉:“你就说借不借吧。”
陈滢忖了忖,问:“你要多少?”
“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陈涵似是喜极,凑去她耳边道。似怕她不解,又加重语气:“我是说现在、马上,你手头儿有多少钱?”
这话越发怪异,直如天马行空,叫人摸不着头脑。
第663章 赤金镯子
看着眼前那张期盼的脸,陈滢益发讶然。
这么急着用钱,陈涵这是要干嘛?
且看这样子,她是绝不打算据实相告了,就算追问,应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忖度片刻后,陈滢终是语道:“我马车上常年备着点儿钱,用以应急,大概有一百多两的样子,皆是小额银票,通存通兑的那种。”
她决定借钱给陈涵。
相较于方才那个死气沉沉的陈三姑娘,陈滢觉着,眼前这明显打着鬼主意、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的陈涵,更真实可亲。
“足够了。”陈涵大喜过望,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等会儿你便把钱借给我,我急用。”
语罢,又紧攥着陈滢的手,望住她的眼睛,切切叮咛:“还有,这事儿你可千万、千万、千万别告诉旁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晓得?”
陈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叫丫鬟去取,等你处置完了,便去花厅寻我,我悄悄给你便是。”
“太好了,真太好了。”陈涵眼睛都笑弯了,整个人都像通透了几分,竟是光彩照人。
她拉着陈滢的手用力晃几晃,笑吟吟地道:“多谢你,三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居然连从前的旧称呼都用上了,这让陈滢越发不安。
思忖再三,她到底提醒了一句:“我觉着,如果你要是把侯府也炸了的话,会很麻烦的。”
这是陈滢最为担心的。
她怕陈涵在家里搞实验。
她更怕陈涵一怒之下,将实验结果印证到谢府家中。
要知道,无论是炸学校,还是炸侯府,皆可以“小孩子瞎胡闹”之语蔽之,但若炸到朝廷命官家里,那便是货真价实的犯罪。
再进一步,若万一惊动皇城,后果越发难料,是故陈滢才会忍不住提醒。
陈涵被她说得一愣,旋即便笑出了声。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捂着嘴,好一会儿方笑罢,正色道:“你且放心,这钱不会用在这上头的,且我也不会白拿你的钱,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见她一脸肃然,陈滢反倒不好深劝,只得含笑点了点头:“那就好,咱们一会儿见。”
陈涵心情大好,笑盈盈地去了。
“姑娘,寻真回来了。”待她一行人转出月门,知实方走来,轻声禀道。
陈滢“唔”了一声,转眸四顾,指向前方:“去前头寻个无人处再说,此处不好多言。”
知实应是,众人亦随后出得月门,见不远处立着山石子,其上拱着一座绿漆六角亭,却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便在那里吧。”陈滢轻声道,当先提步上前,进得亭中坐了,知实便带着两个小丫鬟,将那山石子里外查了一遍,确定无人,方唤寻真近前,她自己则守在亭外。
“姑娘,婢子回来了。”寻真屈身行礼,举首处,露出一张微微见汗的脸庞。
陈滢浅笑道:“辛苦你了,这一趟想必跑得挺累的,都跑出汗来了。”
“没事儿,婢子就爱跑路。”寻真笑嘻嘻地,自袖取出帕子来拭额角。
她是奉陈滢之命离开的。
明面儿上,陈滢叫她回花厅取东西,而实际上,陈滢却是单留了她下来,盯着谢妍。
方才在曲廊与谢妍口角后,陈滢怕她因恨生事,方才留下了寻真,要她仔细观察,有情况及时回报。
寻真此时便是回来复命的。
将汗拭净,寻真收起帕子,走去陈滢跟前,小声儿地道:“姑娘,五姑娘落水的时候,婢子就在左近,大概的情形都瞧见了。”
“嗯,我猜也差不多是这样。否则你也不会回来得这样迟。”陈滢平静颔首,语声淡定。
方才秋水便曾明言,谢妍必定与此事有关,而寻真既然暗中盯着她,目击陈沅落水的经过,也是顺理成章的。
寻真果然笑道:“姑娘真聪明。婢子原本早该回来的,就是为了这事儿耽搁到了现在。”
陈滢亦自笑了笑,又一指凳楣子:“坐下说。”
寻真谢了座,半侧着身体坐在陈滢身旁,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婢子便从头儿说罢。”
她身子向前倾着,声音压得越发地低:“婢子回到茅亭那里的时候,正瞧见陈五姑娘与谢二姑娘说话,没多久,她两个便进了茅亭,那谢二姑娘便一直拉着陈五姑娘,有说有笑地,跟个没事儿人也似。再不多会儿,谢二姑娘忽然便说累了,要回去歇着。陈四姑娘本就淡淡地,略留两句儿,便由得她去了,婢子便也跟着她离了银杏林。”
“她是不是去了别处?又或者见了别的什么人?”陈滢的声音嵌在风里,又似被风吹开了去。
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谢妍姐妹与柳氏走动得很近,柳氏的一些事,谢家姐妹应是知情的。想那柳氏,野心极盛,一心想叫陈励取代陈勋,其在国公府经营多年,理应培植了不少爪牙。
柳氏事败后,她明面儿上的亲信,必定早被许氏剪除了,但很难说她没留几步暗棋。
谢妍在陈家兴风作浪,必有内应。
听得陈滢所言,寻真忙用力点头,迭声道:“姑娘真聪明,太聪明啦,一猜就猜着了。”
说话间,她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似怕人偷听,轻声道:“那谢二姑娘一路遮遮掩掩、七拐八弯,也不知她怎么识得路的,走了挺远,到了一处很偏僻的地儿。那里有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候着,两个人似是认识,见面儿就开始说话,婢子不敢靠近,只得远远藏在一棵大树后头瞧。”
她咽了口唾沫,似重又回到彼时场景,又续:“因婢子在上风口,她两个说了些什么,婢子一字都没没听见,只瞧见谢二姑娘忽然从腕子上褪了个金镯子给那丫鬟。”
她眼睛张大些,着重描述那镯子:“那镯子黄烘烘地,乃是赤金成色,上头还镶着好些宝石,一看就很贵重。那丫鬟开开心心地收了,径便套在了腕子上。然后,她们便分开了。”
第664章 金冠少年
陈滢“嗯”了一声,问:“然后呢?谢二姑娘便回敞轩了?”
寻真点了点头:“是的,姑娘。谢二姑娘又从原路返回,由银杏林外头的一条岔路回了敞轩,婢子一直跟着她,没见她再和谁碰面。回到敞轩后,她便坐在谢夫人旁边听戏。婢子盯了半天,见她不像要再出来的样子,又怕姑娘等急了,便请了个洒扫婆子去花厅叫出大篆,将谢二姑娘指给她看,留下她盯着,婢子便往梅园赶。”
“很聪明的做法,大篆这个人选也挑得不错。”陈滢笑着称赞。
寻真或许不及知实沉稳,为人亦跳脱了些,但灵气还是有的,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记路。
但凡走过一次的路,她便绝不会走错。
诚然,陈滢自己方向感亦极强,但那是因为她随时注意观察,注重细节,而寻真则是完全的天赋。
也正因此,陈滢才会叫她去盯梢。
得此夸赞,寻真大是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婢子记得姑娘说过,凡事要有计划。婢子就定了这么个计划,没耽搁姑娘的正事儿便好啦。”
陈滢笑了笑,又微微肃容,问:“其后,你是不是半路上遇见了五姑娘?”
“是的,姑娘。”见陈滢神情严肃,寻真也不敢再笑了,压低声音道:“婢子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老远瞧见陈五姑娘被个丫鬟拉着,往那岔路上走,婢子原没打算多管,只后来婢子却认出,拉着陈五姑娘的那个丫鬟,正是和谢二姑娘碰面的那个,婢子方才觉出不对来。”
“你认得那丫鬟的长相?”陈滢插口问道。
寻真便摇头,面上生出几分愧色:“姑娘恕罪,婢子一直没瞧清她的脸,只婢子认得她腕上的镯子。那镯子委实太扎眼了。”
原来如此。
陈滢点了点头,含笑道:“这样也很好的,你接着说。”
寻真便又道:“婢子瞧见她们的时候,她两个已经出了通外院的角门儿,婢子倒是想喊来着,只离得太远,又不好太惊动人,婢子只能一路跑着追过去,眼瞧着她们一拐弯儿,便拐去了清湖那里。”
永成侯府有一面湖,以“清”字冠名,风景很不错。
此时,寻真正蹙着眉,面上犹带彼时焦色:“那时候婢子就觉着不好了,侯爷请客的花厅就在湖边儿上,婢子急得很,拼了命地往前跑,谁想那头‘哗啦’一声水响,然后有人叫‘救命’,婢子吓出一身冷汗来,跑去拐角,一眼瞧见陈五姑娘掉在水里,那丫鬟已经不见了,岸边正有两个小内侍拉着五姑娘……”
“内侍?”陈滢飞快打断她,面上有着难掩的震惊:“你说的是宫里的内侍?”
寻真肯定地道:“回姑娘,正是宫里的内侍,婢子认得他们的衣裳。”
的确,寻真几番随陈滢进宫,宫人的衣着打扮,她是认得了。
此即表明,今日来宾之中,竟有宫中某位贵主儿。
难怪方才陈涵会变了脸色,因由原来在此。
只不知这贵人是何方神圣?
会不会是太子?
此念一生,陈滢的心便提了起来。
此时,便闻寻真语声又响,仍在述及前事:“婢子瞧见,那岸边站着好些内侍,有几个一看就是管事。那当中有个穿锦衣、戴金冠的贵人,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婢子听见……”
她往前凑了凑,以极轻的声音道:“……婢子听见那小内侍唤他‘殿下’。”
殿下?
十二、三岁的少年?
几乎一息之间,陈滢提起来的心,便落了底。
不必说,这少年贵人,便是众内侍之主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很快得出结论:这贵主儿不是三皇子、便是四皇子。
去年小行山围猎时,陈滢曾有幸见过他们,二人皆是十多岁的年纪,粗略看来,倒还都温良。
只是,皇城之中,有真正温良之人么?
陈滢暗忖,良久后,无声一叹。
无论如何,陈沅很幸运,恰好遇见某位皇子,又是被内侍救起的,清白已然得保。
再退一步万,即便她名声有亏,需得以婚事了结此事,则无论三皇子或四皇子,皆堪称佳婿,总比那些纨绔好。
只是,若这桩婚事得成,则陈勋的仕路,怕便要改上一改了,却不知,永成侯府,又会是怎样的态度?
还有元嘉帝,他又愿意不愿意瞧见一位皇子,与手握兵权的勋贵结亲?
思绪转至此处,陈滢便不再往下想。
朝堂政事,她并不很擅长,只要陈沅没受损失,已是大幸。
将思绪转回眼前,她问道:“那之后你便回来了吗?他们有没有发现你?”
寻真忙摇头:“没人瞧见婢子,婢子那时候正藏在拐角那里,离着湖边儿还挺远的呢,大家又都忙着救人,根本没人往婢子那里瞧。”
停了片刻,她便又续:“因见陈五姑娘很快便被救起来了,又有内侍跑去找人,婢子没敢多呆,又从原路返了回来。只是,走到半道儿的时候,恰见着陈四姑娘带人往前头去,婢子只好又绕了些路,回得便迟了些。”
言至此处,她躬身行了一礼,轻语道:“婢子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很好,辛苦你了。”陈滢微笑着道,略略放了心。
此事必须报知许氏,但具体细节,却需省略,至少陈沅被某位皇子所救之事,便不能说。
忖及此,陈滢便叮嘱寻真:“等一会儿回了花厅,我会将这事儿告诉永成侯夫人,她可能会叫你去问话,你只消说到把大篆叫去帮你盯梢、你当即回来复命即可。至于接下来的那些事,万不可对人言,可记下了?”
寻真也知兹事体大,忙肃容应道:“婢子知道了,婢子不会告诉别人的。”
陈滢笑着颔首,自袖中取出个小荷包儿递过去:“喏,这是皇家演剧社新戏《铁血丹心》的套票,每场四张,你自己看也好,留着送人也好,随你。”
寻真“啊”了一声,几乎从凳楣子上跳起来,整张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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