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一寒,下意识缓缓抬头朝前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剑尖还挂着一滴将坠欲坠的血珠。目光再往上,看清了出手的那人。
脸还是那张脸,精致俊俏,不染一丝烟火气,可那幽幽深瞳中的狠戾,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他将手颤颤巍巍一指,话未说出,便两眼一翻,轰然倒地咽了气。
甲板上剩下的五六人见之大骇。
方才他们只见一道白影闪过,都未来得及回神,便瞧见人就这么死了。
当下瞧着沈初寒的眼神就变了,抖抖索索不敢上前。
这时,那五六人中有胆大些的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落在了宋清欢身上。这姑娘瞧着弱不禁风的模样,若是从她下手,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这么一想,顿时来了几分勇气,给旁侧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给自己打掩护。
其他人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大喊几声壮胆,冲了过来。
宋清欢见他们人不算多,便也放了心。这时,只见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人群后朝这边袭来。
她神情一冷,手中鞭子一挥。
只听得“啪”的一声,鞭子就将那人手中大刀给缠住了。那人惊慌失措,慌忙将刀往自己这侧拔。
宋清欢勾唇冷笑一声,往鞭子上灌注了几分内力,将鞭子轻轻巧巧一抖,那人的刀便“当啷”落地。
他慌忙去捡,却听得耳边风声传来,刚一抬头,一根略带冰凉的鞭子便缠上了自己的脖子。这下更加惊慌失措了,慌慌张张拿手去扯那鞭子,却不想越扯越紧,呼吸越发困难起来。
他们盘踞在此,打劫过往旅客,定然伤了不少无辜之人的性命,宋清欢也不手软,眉眼一冷,拇指往鞭把处一按。
只听见一声“闷哼”,那人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没了生气。
沈初寒早就发现了这人盯上了宋清欢,本想出手,可看见宋清欢凛然的眉眼,便收了手,只在一旁看着。
此时见宋清欢轻而易举便解决了这人,不由微愣。上前两步道,“阿绾的内力又进步了?”她方才用鞭子缠住那人的脖子,若不是往鞭上灌注了内力,是没办法这么快就置人于死地的。
宋清欢清朗一笑,手一抖,鞭子便收了回来。
她将鞭子在沈初寒面前一晃,大拇指在鞭把上一按,只听见“刷”的一声细微声响,银光一闪,鞭头部分竟冒出了十来支密密麻麻的银针。
宋清欢又是一按,银针便又收了回去。
她得意地笑笑,“看清楚了吧?杀死他的可不是我的内力,而是这刺中血管的银针。”
沈初寒接过她手中的鞭子,细细打量了一番,浅浅一笑,“阿绾这武器还真不错。不过……”他微微低了头,在她耳旁低低道,“前世我怎不知阿绾还有这么厉害的宝贝?”
宋清欢收了脸上笑意,“吃一堑长一智。若我前世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就不至于……”
沈初寒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将鞭子还了回去,没有说话,只无声地搂了搂她看似瘦弱的肩膀。
他们说话的工夫,慕白和玄影那边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沉星也解决了一人。剩下最后一人,瑟瑟发抖地退到了角落,看几人的目光向看鬼一样。
玄影不耐,正待上前,那人却“噗通”一声扎进了江里,不见了踪影,溅起的水花很快消失,江面又恢复了平静。
慕白眉头一皱,目光在江面一扫,似乎想去追。
“罢了。”沈初寒开口。
“是啊。”宋清欢附和,“他们深谙水性,又常年在这里生存,若到了水里,定然比我们占优势。好在大家都没有受伤,我看,还是全速离开这里吧。”
慕白应一声,收住了脚步。
沈初寒吩咐船夫即刻开船,加快速度尽快驶离此区域。
又看向玄影,“方才什么情况?”
“方才属下被人突然拖入了水中。那人如殿下所说,深谙水性,死劲将属下按在水中不让属下出来,想将属下溺死。属下趁其不备挣脱开来,正要拔剑,那人却像鱼一般游开了。”
“知道了,你先去后面换身衣裳吧。”他才被拖入水里,身上全湿透了,这会子还在淌着水。
玄影应声退下。
沈初寒看向宋清欢,“看来果然如阿绾所说,这些人确实是在此打劫的水鬼。”
宋清欢点点头,“此处江岸两侧全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易守难攻。再加上此地是两州交接,必定管理松散。想必正因此,才滋生出这窝专行不义的水匪来。”
她顿了顿,眼底有一抹忧色,“我担心,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沈初寒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看向远方。
须臾,他转回目光,语声淡淡,“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阿绾不必担心。”说着,朝她一笑,“我们先进去吧。”
沈初寒和宋清欢进了船舱,流月和沉星暂且留在外面,同慕白一道,整理着方才一顿打斗后有些杂乱的甲板。
虽然方才沈初寒只在一开始时出了手,但也足以让流月大开眼界了。
她瞥一眼身旁正在整理铁链和锚的慕白,笑嘻嘻开口道,“没想到沈相的武功这么厉害!”
她的脾性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那日在悦来客栈时对慕白的不满,早就抛之脑后了。
慕白看她一眼,见她笑意盈盈,心中腹诽两句,面上却也笑着应了。
“沈相不是文臣么?武功怎么这么厉害?”流月又问。
自从知晓了宋清欢和沈初寒的事,她心里就对沈初寒好奇得紧。玄影性子太冷,瞧上去似乎不大好接近,慕白看上去倒是好说话些,这才打起了他的主意。
“公子小时候就开始习武了。”沈初寒的过往,慕白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同流月说了,便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
流月却似有些不满意,嘟了嘟唇,“就这样?”
慕白此时已经完成了手上的活计,闻言直了身子,朝她看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这样。”
“那……沈相又是怎么成为凉国丞相的呢?”
“公子的父亲,是凉国的户部尚书。”见流月眼睛扑闪扑闪,一脸好奇的模样,原本不准备多说的慕白又鬼使神差开了口。
“嗯嗯。”流月眼光发亮,心中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所以,沈相算是子承父业吗?”
慕白尴尬地咧了咧嘴,“倒也不尽然。”
“为何这么说?”
慕白愈发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望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玄影,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见他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流月愈发好奇了,仰着头直直看向他,“你倒是说呀?”
“公子……是私生子。”慕白尚未开口,倒是玄影淡淡截过了话头。
“什么?”流月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结结巴巴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你说沈相是……是私生子?”
“嗯。”慕白点头。公子的身世算不得秘密,这小丫头是殿下的心腹,也不能得罪了去。
“那……那……”流月“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沉星将几人的对话听了去,秀眉一蹙,道,“沈相何时回的沈府?”她所说的回,自然是指认祖归宗被沈家接纳了。
沉星并没有流月那般八卦,但事关殿下的幸福,关于沈相的事,她自然要打听清楚。
“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回府,十八岁便助凉帝成功夺得皇位,沈相的能力和天赋,果然不可小觑。
沉星心中喟叹一声,扯了扯还要再问的流月,朝慕白和玄影行了个礼,“多谢二位的坦诚相告,若是给二位造成了困扰,还请担待。”
见她如此彬彬有礼知进退,慕白不免多看了她几眼。殿下身边这两个小丫头,都有些意思。一静一动,倒是相得益彰。
他和玄影点点头,目送着两人进了船舱。
平静无波地又驶了一段路。
船舱里散落一地的棋子已被流月和沉星收拾干净,沈初寒去了外面,宋清欢则坐在窗旁,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致出神。
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斜,两侧连绵不断的群山却没有中断的趋势,宋清欢转头看向沉星,“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远?”
若是不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下一个城镇,深夜行船怕是有些危险。
沉星从怀中掏出地图在宋清欢面前摊开,指了指图上一处道,“殿下,过了这处急转弯,再行半个时辰就能到下一个城镇了,肯定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的,殿下别担心。”
宋清欢“嗯”一声,目光落在她手指的地方,眉头不由皱了皱。
“此处江流怎的突然变窄了?”
“此处是一个峡谷地形,江面变窄,水流却湍急许多,我们的船身不大,可以通过的。”沉星以为宋清欢是担心这个,遂出言解释。
宋清欢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想了想,看向流月,“流月,你去外面将沈相请来。”
流月应一声,挑帘出了船舱。
“怎么了,阿绾?”沈初寒很快进了来,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示意他坐下,将地图那处指给他看,“我心里总有几分心神不宁。那水鬼向来无恶不作,如今在我们这里失了手,定不会善罢甘休。过了此处,再行半个时辰便到下一个城镇了,我担心,他们万一怀恨在心,定会在此处动手。”
沈初寒拿起地图细细看了看,眸色微暗。
“阿绾说得没错,我们得尽早做准备才是。”想了想,在宋清欢耳边低语了几句。宋清欢频频点头。
很快,两人唤了慕白和玄影进来,向四人布置一番。各人领命,自下去准备了。
慕白走出船舱,对着掌舵的船夫道,“开慢些。”
这船夫和船都是玄影从建安雇来的,船夫没有武功在身,方才碰上那些水鬼已将他吓得半死,不过看沈初寒和宋清欢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这才定了心,但心中仍是担忧。
他常年在江上跑,自然对这一带的水鬼有所耳闻。往常他们过这处,都是选在中午结伴而行,倒也无事。那些水鬼一般来说大中午的不会出来,今日怕是见这艘船气派,所以才铤而走险。
心中担心水鬼卷土重来,所以船开得飞快,此时却听慕白吩咐他开慢些,心中一急,忙开口道,“公子有所不知,前头便是有名的一线崖了。那地方水流湍急,江面狭窄,如今天色已晚,若是不快些通过,怕是会有危险。”
慕白没有多做解释,只道,“你不用管那么多,尽量开慢些,等太阳落山后再经过一线崖。”
船夫心中一肚子疑问,可看慕白分明不想多说的模样,只得诺诺应了,将船前行的速度放慢下来。
夕阳西垂。
宋清欢站在甲板上,吹着江风,沈初寒立在她身旁,神色温柔。
“阿绾……比从前强大了许多。”看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天边,沈初寒缓缓转头,看向宋清欢。这种强大,不光是武力上的,还有内心。
宋清欢轻笑,眸光轻闪,带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若不强大起来,又如何报上一世之仇?
转头朝沈初寒轻轻一眨眼眸,语气淡然,眸中却有冷意倏然而过,“这个世界,容不下弱者。阿初,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弱者,就会被强者踩在脚下,永无出头之日。
沈初寒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阿绾会养成现在的性子,与他自然有直接的关系。他很想将她搂在怀中,告诉她,不必这般坚强,凡事都有自己,可一想到前世的结局,他就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更何况,那日阿绾一字一顿地说要势均力敌地站在自己身边的话语还在心底不断萦绕,涌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是的,他的阿绾,本就不该是温室里的雏鸟,而该是展翅高飞的雄鹰。
他知道,她一直都有这个能力。
尽管,他还是不想众人发现阿绾耀眼的光芒,尽管,他还是很想同前世一样将阿绾藏起。可是,既然这是阿绾希望的,他就不该同上一世一样,再次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只能依靠自己。
这对阿绾太不公平。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上的躁动不安,凝视着宋清欢的双眼,“阿绾,抱歉。”
宋清欢的心跳猛地一滞。
她没想到,沈初寒会在这个时候道歉。
前世,她也想过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过,那自然是到了凉国之后。可是,彼时她在凉国没有任何根基,只能求助沈初寒。然沈初寒生性多疑,对自己掌控欲极强。更何况,自己当时与他的关系,只能用相爱相杀来形容,他自是不允。
后来,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此事便这么搁置了。
方才那话,她不过也是有感而发,却不想……沈初寒却听进了心里。虽然从两人误会解除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可自从这一世与沈初寒相见之后,她能明显感到沈初寒的改变。
眼眶有些酸涩。
沈初寒对她,当真是爱到骨子里了。不管是前世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还是这一世极力改变自己性格的尝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她。
她何德何能,能得沈初寒如此死心塌地对自己?
——无以为报,唯有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才能并肩笑看江山如画,一世繁华。
鼻子抽了抽,忽的扑到了沈初寒怀中。
沈初寒一愣,终于回了神,垂在身侧的手搂住宋清欢的腰身,不断地收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血液之中。
阿绾,前世,我不知该如何爱你,这一世,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伤。
慕白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两人静静相拥的场景,不由脸上一热,眼神都不知该看望何处了。
82/546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