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院里,芳菲点了一支清香,方锦书执笔缓缓画着一副春日花鸟图。在这一笔一划中,她的心绪慢慢沉静下来,暗暗祈祷着吴菀晴一切顺利。
至于方锦菊,依照她对庆隆帝的了解,不会让她留在宫中。方家在年后已经出尽了风头,庆隆帝要用方家,就不会再纳入方家女子进后宫。
这一切的结果,待晚间就能揭晓。
一炷香燃尽,方锦书用一个漂亮的勾画作为结尾,芳馨端了清水来给她净手。
看着在水中晕染开来的颜料,方锦书默默垂眸。这次大选,已经和前世很不一样。李家仍是做了诸多手脚,吴菀灵突发急病她也敢肯定绝对跟李家脱不了干系。
但是,有靖安公主在,李家特意送进宫的李昭不会再有前世那般风光。论影响力,靖安公主对庆隆帝的影响比曹皇后要大得多。
同是皇族,李家敢在大选上捣鬼,这触及了底线。靖安公主不知道则罢,眼下已经知道了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选中被罢落的姑娘们陆续从宫中出来。
这次大选主要是为了充盈后宫嫔妃,而非宫女,参选的姑娘们不算多,人人身份都不一般。从天下各道送来的女子,也是由各州府层层选拔而来。
京中凡有姑娘参选的人家,都在等着消息,方家也不例外。
“回来了,三姑娘回来了!”
随着侧门上婆子的声音响起,整个方家都惊动起来。
方锦菊从轿子里出来,身上穿的还是早上那身在云裳特意定制的衣裙,神情中却不见了光彩。她两眼无神,机械般的走着路,如游魂一般跟在下人后面。
她参选是大事,回府后先去慈安堂拜见了方老夫人。
“祖母,都是孙女没用,不能替家族争光。”一见到方老夫人,她便哀哀哭了起来。
在入宫之前,她对自己还颇有几分自得的意思。见到那些秀女后,她才明白自己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才学都远远不及。
志在必得的去,灰头土脸的回来,这样的打击对一个花季少女来说,委实是有些重。
方老夫人慈爱地将她搂在怀里,道:“我的菊姐儿,可别哭了啊,瞧瞧这小脸蛋都给哭花了。不去也好,若真是去了,我可再难见到我们菊姐儿了。”
她性子软和,对底下的孙子孙女们都疼爱得紧,并不会因为方锦菊是庶出就冷淡了。
在祖母怀里腻歪了好一会,方锦菊才抹了眼泪,不好意思道:“孙女让您老人家操心了,实在是大不孝。”
“你是我孙女,我不疼你谁疼?”方老夫人笑着,让玛瑙端了一盏燕窝粥上来,道:“好好的吃了,回去睡一觉。明儿起来,就别想着这事,好生过日子。”
方锦菊掩了心思,破涕为笑起来。
此时,方锦书刚刚换了寝衣。听见芳菲回禀的消息,她点了点头,笑道:“我就知道她会回来的。”
选秀的背后,乃是朝中大势的体现,并不仅仅只看秀女本人。方家如此情形,方锦佩没被选上,是好事。
芳菲解开她的头发,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在她心头,方锦书永远不会出错。想了想,她又道:“只是这么一来,二太太恐怕不会高兴了。”
白氏确实不高兴,她好不容易才说动了方孰丰,把方锦菊这个看不顺眼的送到宫里去。这天没亮出门,她的高兴劲还没有过去,晚上就回来了。
这下倒好,她原先的盘算落空,等方锦菊到了年纪,还得白白赔上一副嫁妆。
她正想到这里,看见方锦菊低眉顺眼的进来,眉毛一挑就要发作。瞥见送她进来的是方老夫人身边的玛瑙,立即换了笑脸,道:“哎呀,我家姑娘回来了,可辛苦了!”
“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白氏指着门口的小丫鬟骂道:“三姑娘回来了,还不好生伺候着?这么晚了,早些歇着。”
方锦菊知道自己这个嫡母的性子,哪里敢托大?心头忐忑地上前请了安,候在一侧。
“劳烦玛瑙姑娘送她回来,”白氏笑道:“这大晚上的,坐坐歇歇脚再走?我这儿是粗陋了些,却也有几两好茶。”
玛瑙哪里肯应,忙道:“二太太您太客气了,只是晚间路上不好走,老夫人才嘱咐婢子送三姑娘过来。哪里当得二太太劳烦两个字,婢子受不起。”
她是方老夫人身边的人,讨好着总没坏处。白氏又是好一番客套,赏了个荷包才让她走了。
转过身,白氏的脸色便冷淡下来,看着方锦菊道:“进了一趟宫,菊姐儿越发出息了,知道找老夫人撑腰了,嗯?”
☆、第三百四十八章 牵肠挂肚
方锦菊忙跪下,道:“是老夫人看时辰晚了,才遣人送了女儿回来,女儿万万没有别的意思。都是我的错,没能替家里争光。”
白氏翻了个白眼,她从来就没指望着方锦菊能在宫里有出息。只是,方锦菊连初选都没能通过,这还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在她看来,以方家如今的势头,方锦菊想要留在宫里,那是易如反掌之事。皇后娘娘主持初选,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何况以方锦菊的身份又不可能威胁到她。
白氏迟迟不说话,方锦菊也就不敢起身,跪得膝盖发痛。
过了半晌,白氏才冷声道:“你这去宫里走了一遭,想来是能明白了自个儿的身份。跟你姨娘说一声,别老想着够不着边的事,给我老老实实过日子!”
她的语气不善,方锦菊心头泛起委屈,忍着眼泪应了。
“哭什么哭!”白氏不耐烦地挥挥手,呵斥道:“眼泪恁地多!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快下去吧,木头一样杵着让我心烦。”
毕竟是玛瑙送了方锦菊回来,她不能不给方老夫人这个面子,只训斥了几句就让她退下。
出了房门,方锦菊快走了好几步,见左右无人了才捂着嘴哭了出来。进宫折腾了足足一日,当场被罢落就已经令她难受,回来又受了这训斥。
伺候着她的小丫鬟不敢吭声,只跟在她身后走着。
眼看快回到自己房中,方锦菊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朝着孙姨娘的屋中走去。回身吩咐小丫鬟道:“你在这里守着,有人来了赶紧知会我一声。”
孙姨娘一早就得了消息,此时正在屋中不安地走来走去。见方锦菊掀了帘子进门,忙将她拉入怀中,急急道:“我的乖囡囡,你可算是回来了!”
“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合着你就盼着我落选是吧!”方锦菊的一腔委屈,这会便都转化成恼怒发泄到孙姨娘的身上。
孙姨娘原本就不愿方锦菊入宫。在她膝下,好不容易养下一子一女,她还指望着这两个孩子养老。方锦菊要是入了宫,哪怕有了出息,跟她这个姨娘也没有任何关系。
但方锦菊一心想着那大好前程,她也不敢表露自己的意思。当下搓搓手道:“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怎么会盼着你落选。”
方锦菊心里这才觉得好受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低声道:“姨娘,你可要拿个章程出来才好。不能入宫,我的终身大事,就都捏在那个女人手里。”
孙姨娘苦着脸道:“我自然是知晓,她不会安什么好心。老爷他也不知怎地,近来事事听从于她。一时半会的,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姨娘,”方锦菊凑近她的耳边道:“你拿出真本事来,我就不信没有办法。我要是嫁得不好,或者被那个女人给卖了,你什么好处都没有。”
她这话里话外的,只有利益没有亲情,听得孙姨娘心头阵阵发寒。“你……让我好好想想。”面对女儿的要求,孙姨娘只得先应了下来,再慢慢设法。
不提这母女两人的私房话,方孰丰踏着夜色入了院门。
白氏算好了时间,换了一身粉紫茜纱的寝衣,坐在灯下绣花。橘黄色的灯光,掩去了她眼角处的细纹,茜纱的寝衣隐隐约约地透出里面白皙的肌肤来。
瞧见这一幕,方孰丰心头一荡,掀了袍子在她对面坐下,道:“这么晚,怎地还不睡?”
白氏笑道:“老爷没有回府,妾身哪里睡得着?就算是知道去了孙姨娘那里,我也要听了回禀才能安心。正好这个腰带还有几针,我便绣好了。”
“哦?”方孰丰欺身向前,笑道:“原来娘子是在抱怨为夫,让你往日里空闺苦等了吗?”
从他的身上,传来一股明显的脂粉香味。不问可知,他夜归之前是在何处。白氏压下心底不快,娇笑道:“瞧老爷说的,妾身只是担忧您的身子。”
她用绣剪将线头剪断,道:“老爷您站起来,妾身给您系上试试,看看可合身了。”
被她这样小意伺候,方孰丰心头颇为自得。往日那个尖酸刻薄的妻子,都被他收拾得妥妥贴贴,真真儿是可喜。
白氏一边替他系上腰带,一边道:“菊姐儿回来了,老爷可知道了吧。唉,我这一番苦心,全都付之东流。”
方孰丰点点头,之前听白氏鼓吹着,他在心头对方锦菊也寄予厚望。万一她在宫中有了出息,他也能混个皇亲国戚当当,在外面走动起来,岂不是体面许多?
方家的产业都交给他在打理,他不缺银钱,缺的正是这身份地位。
“妾身没料到,菊姐儿连初选也没过。”白氏轻声道:“但她毕竟是进过宫的秀女,这两年还是少出去交际为妙。”
“横竖她的年纪还小,我们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就想多留几年不着急相看亲事。妾身也都想通了,老爷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想想那些年真是不值当。”
她这般温言软语,听得方孰丰轻飘飘的,笑着抚上她的肩头道:“也难为你能明白。菊姐儿年纪小不急,你好好拘着她几年。她的婚事,就交给你来操心。”
达到了目的,白氏心头暗喜,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方锦菊回府带来的动静逐渐平复下去,各房相继熄灯安歇。翠微院里,方锦书却睁着眼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
她的心头,牵挂着吴菀晴的结果。
重生之后的两个手帕交,乔彤萱已是远走江南道回了陆家。出身陆家,就注定了乔太太的命运,她无能为力。
乔彤萱虽说将来会嫁入方家,成为她的嫂子。但等到了那时,她的年纪也差不多要嫁人,能相聚的时间算算并没有多少。
另一个,就是心地善良的吴菀晴。方锦书在第一眼看到她时,就下了决心要改变她悲惨的命运结局。
所以,那粒药丸,吴菀晴究竟是用了,还是没有呢?
种种思绪纷至沓来,让她无法安睡。她恨不得此刻就去吴家一探究竟,却只能白白牵肠挂肚而已。
☆、第三百四十九章 喜悦
夜里,一场春雨无声的润泽着大地万物。
今年是个好年景,冬雪、春雨应季而来。春耕季节,农人们抓紧着每一息,松土播种,盼着到了秋日能有个好收成。
天刚刚亮不久,吴尚书府上便出来一个管事婆子,手里提着一匣子糕点,直奔方府而来。
方锦书刚刚起床洗漱,芳菲进来禀道:“姑娘,晴姑娘遣人送来一匣子杏花糕,说是早起新做的,给姑娘尝尝鲜。”
闻言,方锦书眼睛一亮,从心头泛出喜悦来。
太好了!
这一次,吴菀晴不会再重蹈覆辙。
“谁送来的,人还在吗?”
“回姑娘的话,是晴姑娘身边的奶嬷嬷亲自送来。”芳菲禀道:“她还在外面候着,姑娘要见见她吗?”
“嗯,”方锦书点点头道:“请她进来一趟,我有些话要问她。”
不多时,吴府的嬷嬷便走进来,她的神情有些激动,跪下磕了个头道:“老奴见过四姑娘。”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方锦书忙让芳菲将她扶起。她抹了抹眼泪,扶着膝盖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芳菲,欲言又止。
“让人去厨房里看看,今儿做了什么粥。”方锦书吩咐芳菲,道:“看好门。”芳菲心领神会,带着小丫鬟退下,掩好房门守在门外。
“四姑娘,这次多亏了您。”嬷嬷抹了一把眼角泛出的泪花,道:“我们姑娘说了,让老奴一定要好好谢谢您。”
吴菀晴是她一手奶大的孩子,差一点这辈子都不得相见,难怪她如此激动。昨日在进宫前吴菀晴服下那粒药丸,果然让她在初选时忍不住嗝逆,惹得人人侧目。
这样的失仪,加上她年纪幼小,曹皇后当场便罢落了她。因她是吴尚书的嫡女,还着了太医前来替她诊脉,服下一颗调治肠胃的药丸,便送她回吴府。
太医来时,吴菀晴心头是相当紧张的,生怕被看出什么不妥来。用服药来逃避大选,往大里说就是欺君罔上的罪名,会连累整个家族。
不过,这种情况方锦书在制那粒药丸时就已经考虑清楚,不会留下任何把柄。那粒红色药丸,有顺气清心之效,只不过原本身子健康的人,服下后才会有嗝逆这样的副作用。
吴菀晴落选,吴尚书心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又庆幸她没被选上,不用懵懵懂懂的进入深宫之中,前途未卜;又有些遗憾,吴家错过了这次机会。
但如果他能知道吴菀晴此次入选的结局,想必他就不会遗憾了。
方锦书笑道:“快别说谢,我只盼着晴妹妹不要怪罪我才好。”毕竟,进宫这样的大事,多半的人都盯着能带来的巨大好处,而忽视了风险。
“我们姑娘感激您都来不及,怎会怪罪?”嬷嬷笑道:“这不,今儿一早,姑娘便亲手蒸了这一屉杏花糕,着老奴送来。”
“姑娘说了,这只是一点小小心意。往后还要请四姑娘多多照应着,凡事也有个商量的人。”方锦书给出的药丸如此有用,吴菀晴在心头对自己这位手帕交的本事刮目相看。
方锦书笑道:“举手之劳,让晴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本来就是好姐妹,我不帮她帮谁去?只是这事,还请嬷嬷万万守住了口风,别露出半点。”
嬷嬷忙哈腰道:“这是一定的,就老奴和姑娘两人知道。”
在初选时故意罢落,这样的事情自然要烂到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能提起。否则,不光是吴菀晴会被罚,整个吴家也讨不了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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