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方面而已,方锦书觉得,若是让方慕笛知晓了这件事,恐怕会很伤心。
彭举人,家世境况门第,都可称得上是方慕笛的良配,这原本也是昨夜出行的目的。如果,昨夜方慕笛未曾遇见崔晟就好了。
想到这里,方锦书不由嘲笑起自己来。昨日自己不是想得很清楚了吗,以方慕笛的容貌,注定了不会太平。
做妾虽然委屈,至少崔晟有护住她的能力。
兄妹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后,方梓泉沉声道:“文官与勋贵素无往来,若是应下这门亲事,我们方家的名声,恐怕就有了污点。”
方家是朝堂新秀,父亲又刚刚被提了一级。方梓泉隐隐知道,庆隆帝提拔方家,可能正是看中了方家根基薄弱,背后没有势力的缘故。
归诚候府崔家,既是前朝降将,又是世家分支,这两种身份都让皇上忌惮。方慕笛要是真嫁了崔晟做妾,那方家岂不是招了皇上的眼,同时为朝中清流所不齿?
虽然,以方慕笛区区一个庶女的身份,崔晟纳作妾室完全当得起。
方锦书赞同的点点头,道:“这件事,不单单是三堂姑母嫁人这么简单。你好生和父亲商议一番,请他拿个主意。”
崔晟的提亲,在方府激起了层层涟漪。
天色渐晚,方孰玉披着一身星光,回到正房内。最近在翰林院里遇到一些周折,下了衙有听说了崔晟要纳方慕笛为妾的消息,颇为头痛。
司岚笙见他神情疲惫,让红霞打了一盆热水上来,亲自伺候着他擦了脸,拿来寝衣给他换上。
“老爷,可是遇着什么烦心的事?”
方孰玉闭了闭眼,缓缓道:“皇上要改在御前制诏的规矩。我们八名侍讲学士,按例轮流在御前行走制诏。”
“但皇上眼下的意思,是让院使将这个名额固定下来为两人轮值。”
“两人?”司岚笙吃了一惊,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命令会在翰林院掀起怎样的风浪。
侍讲是六品,侍讲学士是五品。这两者之间最大的差别还不是在品级,而是成了侍讲学士之后,就有了在御前行走的资格。
能被留在翰林院的人,都是才学出众的饱学之士。要么是新科状元,要么是国子监卓异的学子。个个都写得一手好文章,文采斐然。
所以,从前朝起,皇帝就在翰林院选人来制诏。到了高芒立国之后,逐渐形成了翰林院里的侍讲学士,在御前轮值的规矩。
而如今,竟然要改成两人轮值,那其余六人,还算什么侍讲学士?在翰林院的人,谁还在意那点俸禄,图的不就是在皇上面前露脸吗?
方孰玉头痛的揉了揉额角,道:“所以,这几日,院里不太平的很。”
为了这两个制诏的名额,翰林院里风波迭起。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一旦发起狠来,手段频频。你踩我一脚我揭你的老底,如此种种,让他疲于应付。
“夫君是个什么打算?”司岚笙问道:“若是要争,我明日就回一趟娘家。”
方孰玉坐直了身子,道:“一共只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铁板钉钉属于伍翰林。他是先帝时的状元,在侍讲学士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年,资格最老学问也好。他占一个名额,谁也没有二话。”
“而且,我看皇上有让他更进一步的意思。”方孰玉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说,先试试两人轮值。但我瞧着,这里头有形成惯例的意味。”
“说不定,这事就是为伍翰林特设的,为他进入政事堂铺路。往后,制诏就是侍讲学士的进阶,再进一步就是政事堂、储相。”
他这些话,有揣摩圣心的嫌疑,只略略说了几句就收了。但他知道,司岚笙懂得他的意思。
翰林院历来是人才济济,汇聚天下英才之地,最为清贵不过。
朝中的高官重臣,大多都出自翰林院。庆隆帝励精图治,对翰林院小小的一番改动,就可看出他对原有惯例的不满。
八名侍讲学士轮值,对官员来说是好事,对皇帝来说,却不易查验人才。如果庆隆帝属意伍翰林,先让他在跟前制诏,近距离观察后,再做出最终的决定,最为稳妥。
若是觉得不合心意,办事不力,庆隆帝可以不让他进政事堂。毕竟这只是惯例,不算食言。
这样一举两得,进退自如,只不过略略动了一下翰林院的规矩,就能达到这个目的。司岚笙在心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今天子的帝王之术,深不可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棋子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惊惧。
方孰玉握了一下司岚笙的手,低声道:“恐怕,这里头还有我们没有看出来的。天威难测,不过也算是好事。”
对臣子来说,这样的庆隆帝不失为一位值得效忠的英明君主。特别是对于方家这样根基薄弱的后起之秀来说,一位锐意进取的帝王,显然比守成的皇帝会创造更多机会。
感受到夫君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温暖,司岚笙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道:“早知如此,就不该接受朱大人的好意。”
方家原本没有任何势力背景,若是能做一名纯臣,方孰玉的晋升将指日可待。
“此一时彼一时,”方孰玉宽慰着她,道:“那个时候,若是没了朱大人的支持,恐怕嫡支很难安然退出京城。”
庆隆帝登基时带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朝堂。菜市口的血迹还未干,刽子手的刀刃还未磨平,就有一大批官员受牵连落马,方家嫡支只是其中之一。
方穆这一房和嫡支毕竟同出一族,血脉相连,这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牵绊。
若不是宰相朱自厚出手,对嫡支只是削官为民,而是定了流放千里罪名的话。方穆会受到牵连,不可得反而得到晋升。
方家投桃报李,成为朱自厚一派的新进班底。
方穆也不想在新皇刚登基时就站队,但朱自厚护过方家是不争的事实。他就算不主动表态,方家也烙上了朱系班底的印记。索性做得漂亮一点,不落下一个白眼狼的口实。
这其中的曲折,司岚笙也知晓,但此时想来,毕竟心有不甘。在心头又想起白日之事,凝眉道:“怎么就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归诚候府要纳方慕笛为妾。二婶她,还张口要了彩礼钱。”
两名御前制诏的名额,伍翰林已经占了一个,剩下七人要争的,就是剩下的那个。
方孰玉的才学出众,胸中自由沟壑。但翰林院中藏龙卧虎,谁也不是易于之辈。这个时候,拼本事拼实力,还要拼命将对手拉下水。
这等关键时刻,方家若是将庶出女儿给了崔晟做妾,岂不是给对手落下了口实?无风都还要起三尺浪,何况是有了可以攻讦的理由。
“此事,泉儿特意来找过我。”事情虽然棘手,但让方孰玉感到欣慰的是,方梓泉能看到这桩婚事给方家带来的影响。
方穆支撑着整个方家,但他因为年纪的缘故,在仕途上想要更进一步极其艰难。方孰玉作为嫡长子,他坐到什么位置,方家就获得怎样的地位。
但最终,方家的未来还是在方梓泉的手中。他能有这等眼光,让方孰玉直呼后继有人。
“这门亲事万万做不得,明日我跟父亲谈谈,让二叔出面拒绝了。”方孰玉道:“不光是为了争这个御前制诏的位置,归诚候府岂是我们能沾染的。”
“还要彩礼,真是妇人之见!”对庞氏的行径,哪怕是儒雅君子的方孰玉,也嗤之以鼻。
先帝对这几家的态度,朝臣们都看在眼底。庆隆帝的雷霆手段,更让这几家前朝归降而来的侯府夹紧了尾巴做人。
且不说文官不与勋贵联姻的惯例,单说崔晟的身份,方家就应该躲得远远的才是。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只要方柘出面,司岚笙并不担心庞氏会不从。见夫君三言两语就将此事解决了,她微微一笑,补充道:“侄女的亲事,不能再放在二婶手里。”
“娘子想的周全。”方孰玉赞了一句,道:“我会同父亲讲。”
方慕笛虽说身份只是小小庶女毫不起眼,但她生得这般绝色,若再任由庞氏做主,不定还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她能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司岚笙在心头对她也多了一些怜惜。不过,借这个机会获得她的婚事主导权,更多的是能让她为自己所用,为方孰玉的晋升铺路。
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司岚笙,为了家族利益,每一颗棋子都要用好。庶女是用来扩张人脉的最好手段,而方家要兴旺发达,每一门姻亲都要仔细选择。
家族庶女的命运大多如此,能不能嫁得一个好人家,一来看主母的良心,二来要靠自己的谋划。方慕笛的婚事放在司岚笙手里,虽然会成为一颗棋子,也总好过被庞氏捏在手心。
见妻子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打算,方孰玉心头的郁结舒散了许多,微微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成婚多年,但他的面容仍然如同初见那么俊朗。司岚笙的心怦地跳了一下,顺势偎入他的怀中,气氛变得甜蜜而旖旎。
这样美好的时光,让司岚笙不忍再破坏。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连着几件事,夫君已经很累了,晖儿的婚事,也不急在一时,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方孰玉伸手盖了烛火,放下帐纱,两人如同交颈天鹅一般,倒在湖色绣团花纹的被褥之上。
夜色渐浓。
如同很多夜晚一样,方柘这一夜仍是宿在了外头。
他不想回位于修文坊的那个家,不是因为庞氏的唠叨抱怨,而是方府的一切,都让他自惭形秽。
从当年的风流才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愤懑过、不甘过,但所做所为都被兄长大度的包容了下来。
他在破罐子破摔的时候,甚至希望大哥与他断绝兄弟关系,任他自生自灭。但是不管他怎么闯祸添乱,方穆都跟在他后头,为他收拾烂摊子。
给他重新娶了妻子,又毫无怨言的承担起照顾他妻儿的责任。他这个丈夫,除了播种,什么都没做过。
极度的自卑,让他更加胡闹。但终有一日,他才发现,自己这一生就好像一块抹布,明明可以派上用场,却被自己折腾成了一块破布。
这让他无颜面对兄嫂,成日在外流连。
他身上有几个钱,在市井之间,还可以装一回大爷,享受一众人等的仰慕。虽然,这银钱也是公中发的月例钱。
这一夜,看起来跟以往并无不同。但“嘭嘭嘭”的砸门声,惊起了陋巷中的野犬,“汪汪汪”一阵狂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同情
方柘的相好钱寡妇起身披了衣服,一边掖着衣角,一边来到被拍得震天响的门边,不耐烦的骂道:“深更半夜的,报丧啊?”
回答她的,是“嘭”的一声巨响,薄薄的门板差点裂开。
钱寡妇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几步,拍着怦怦乱跳的胸口,扭头冲着床上道:“强盗来了!二老爷,快点起来!”
奈何方柘这些年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虚得很。睡前又喝得烂醉如泥,如此吵闹他也只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
“窝囊废!”钱寡妇在心头暗骂了一句,硬着头皮上前拉开了门栓,问道:“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带头的是一个鹰钩鼻男子,手中持着火把,后面还跟着几名五大三粗的壮汉。
他面色阴沉的扫了屋中一眼,指着摊在床上的方柘,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壮汉拨开挡在门前的钱寡妇,径自入内架出了方柘。
钱寡妇惨白着一张脸,揪着衣襟紧紧贴着门板站着。心头不住猜测:这是方柘的仇家寻上门了?
她和方柘好了这么久,知道他是个没本事的。不过仗着大哥给的银钱,装门面充大爷,喝酒赌钱罢了。
那些厉害角色,莫说江湖好汉,就是地痞流氓他也不敢招惹。就算发生了争执,被别人欺上门来了,通常都也都低头了事,息事宁人。
若不是看在他时不时拿些好东西给她,钱寡妇也不会跟他混了几年。
这么一个窝囊的男人,能惹出这样的狠角色?
钱寡妇惊疑不定的看着方柘被人拖了下床,他此时还未清醒,挥舞着双手胡乱叫着:“什么人?没王法了吗?!”
鹰钩鼻男子蹲下身,声音低沉,道:“最好老实点,我家主子要见你。”
说罢,挥挥手,他的手下将方柘架着出了门。
“你们,将他带去哪里?”钱寡妇鼓起勇气,颤声问道。
“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多问。”鹰钩鼻男子冷冷的抛下一句话,击碎了钱寡妇仅有的勇气,当下不敢再多言。
他这般大张旗鼓,周围的邻居也都被惊了起来。
但在市井中有其法则,人人明哲保身,只要火不烧到自己头上便高高挂起,无人敢出门查看。
出了陋巷,鹰钩鼻男子带着人拐过几个弯,穿过两条夹巷,到了一扇后门前停下。门后面候着的人听见动静,将他迎了进去。
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崔伟在院子里等着他,问道:“可顺利?”
鹰钩鼻男子示意手下将方柘往地下一扔,抬了抬下巴,咧嘴一笑道:“这算不算顺利?”
崔伟恼道:“吕横!你收敛着点。小侯爷命你将人请来,你这是请人吗?”
吕横抱臂咧嘴笑道:“小侯爷没有说怎么请。”他看上去肆无忌惮,心头却有数。崔晟既然让他去,就没有打算要对方柘以礼相待。
“算了。”崔伟自觉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挥挥手让他退下,让人架着方柘进房。
折腾了一通,方柘好像无知无觉,似一个破布口袋一样,任由人拖着走。
崔晟半躺在榻上,烛光将他俊美的面容映得多了几分柔和。看着被放在地上的方柘,他眯了眯眼,懒懒道:“别装了,装也没用。”
方柘身子一颤,折腾了这一通,他早就清醒过来,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才佯装昏迷。这会被人一言揭穿,从地上爬起来,索性就这么坐着。摆出一副无赖泼皮的架势,一言不发。
见他这样,崔晟乐得笑了起来,道:“方慕笛是你的女儿?”
“方慕笛?”方柘一脸茫然。
他活得浑浑噩噩,除了庞氏经常在他面前念叨的方孰才、方孰仁之外,对庶出女儿的名字,竟然毫无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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