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响起了一个清亮中还带着稚气的童声:“臣女见过小侯爷。”
“您也是来看新娘子的吗?臣女方才见过二堂婶了,她戴的那支金钗可漂亮了!”她的声音,天真中又带着几丝羡慕,黑白透亮的眸子眨了眨,好奇地看着崔晟。
方锦晖在不远处顿住了脚步,冲着崔晟敛礼。
她原本想拉住妹妹,但怎奈方锦书在净衣庵住了一年之后,身手敏捷远超于她。她就算大了三岁,有着身高的优势,也没追得上。
这会方锦书已经到了崔晟的身前,她不能再追。只提着一颗心,生怕崔晟将一腔怒火发泄到妹妹身上。
方锦书站的这个位置很巧妙,刚好在对峙着的两人身侧半步之处。
崔晟从出生之日起就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爷,在钟鸣鼎食之家长大,自幼习武,动起怒来杀气外露。和他相比,方孰玉虽然身形略显单薄,但如同修竹一般挺拔不屈。
在他们的双重威压之下,方锦书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手心却捏了一把冷汗。论理,她给崔晟见礼,他不可不理。但这个呆霸王会做出怎样的事,她实在是没有把握。
对她的大胆,空气仿佛停滞了一息。
半晌后,方孰玉率先笑道:“原来丫头长大了,爱美了!喜欢那支金钗吗,明儿父亲就送你一支。”
方锦书这一打岔,方孰玉也顺坡下驴,气氛为之一缓。
崔晟慢慢收回了手中玉扇,看着方锦书道:“哦?原来是你。”三次见面,方锦书都在方慕笛的身侧。虽然没有正式见过,但他记得她。
方锦书再次敛礼,道:“臣女见过小侯爷。”
“起来吧。”崔晟微微眯眼,解开腰间一块缀着的玉诀递给她道:“给你,见面礼。”
方锦书心中狐疑,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零一章 悔意
这块玉诀是崔晟随身所佩戴,乃水头极好的冰种玉,晶莹剔透。从崔晟手里的络子上垂下来,发出朦朦胧胧的冰莹光芒,一看就非凡品。
这样贵重的物件,只作为见面礼送出,果然是呆霸王才能做出来的事。
方锦书想了想,便伸手接过来,大方的道了谢,道:“臣女谢过小侯爷的赏。”不管他是什么用意,她都不想再逆了崔晟。
见她接了,崔晟满意地点点头,脸色和缓下来。
他周边候着命令的亲卫,也都鱼贯着退下。一场剑拔弩张,终于消弭于无形。方孰玉松了口气,幸好方锦书机灵,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崔晟冲方锦书招了招手道:“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您身份尊贵,不如先坐下再说?”方锦书道。
崔晟点了点头,由方家下人引着,两人到了一间待客的厢房中。方孰玉没有再进去,只命人上了茶水糕点,好生伺候着。
方锦书比崔晟小一辈,就算说错了什么话,也不会像他那样直接对上,没有退路。
“收了我的礼,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懂吗?”
方锦书心头暗暗发笑,原来他是存了要从自己口中套话的意思。当即大力的点了点头,道:“臣女不敢欺瞒。”
崔晟舒心的笑了出来,还是和孩子说话更便利,自己怎么一开始就没想到呢,要去死磕方孰玉那样的读书人。
“你老实告诉我,你堂姑母眼下如何了,真生病了?”这是他最悬心的事情。方家越不让他见,他便越是在心头如猫爪一般。
方锦书点点头,道:“臣女也不知道堂姑母算不算是病了。”
“怎么说?”崔晟紧张的看着她。
“从大悲寺回来后,她就不吃不喝,瘦了好多。叔祖母这边要忙着二堂叔的婚事顾不过来,母亲便将她接到了我们院子里调养身子。”
“请了大夫来,开了几张调养方子。但堂姑母也没见大好,眼看是越来越瘦,后来连院门都出不得了,只能成日躺在床上。”方锦书可没有说假话,在她相劝之前,方慕笛确实就是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
崔晟听得心头发苦。
他知道那日他是孟浪了,但总想着以方慕笛一个区区庶女的身份,能嫁给自己做妾,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要自己遣媒人上门提亲,她就应该高高兴兴的备嫁才是。
原来,那件事对她的伤害,竟然这么大吗?从方锦书的描述中,很明显方慕笛不是真的生病,而是心病。
“她知不知道我遣人来提亲了?”崔晟抱着心头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知道呀。”
“那她听见这个消息,有没有好一些?”他这个时候的心情,比刚刚更加紧张。
“堂姑母只是叹息,我问她时,她说这都怪她命不好,连死都不敢。”这确实是方慕笛说过的话。
这是多么绝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听到她的转述,崔晟的心如同被狠狠地被揪了一把,一时间喘不上气来。这样的情绪极其陌生,陌生到让他感觉到害怕。
越是见不到,便越是想念。原本就纤弱的她,现在怎样了?
是自己的一时兴起,才害得她如此。这样的游戏原本是他最擅长的,而且每一次他都乐在其中。看见被他捉弄的少爷贵女们乱作一团,看见他们的父辈在皇帝面前告状,他都如同看了一场大戏一般,兴致勃勃。
但有史以来头一次,他的心头生了悔意。
怎么自己一想到她伤心绝望,就如此不忍呢?到了这时,他已经忘记了初衷,一心一意想要呵护于她。
崔晟不说话,方锦书也乐得自在,端起茶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她这样说,正是为了让他对方慕笛更加在意。出于愧疚,她要为方慕笛今后的生活争取到更多的保障。
而一个良妾的保障,无非就是抓住男人的心罢了。
前世在宫中时,妃嫔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除了相互之间的勾心斗角,面对庆隆帝更是各出奇招。
她虽然不屑,但这些手段见得多了,此时使出来帮方慕笛,自然是信手拈来。寥寥几句话,层层递进,便成功的勾起崔晟对方慕笛的思念、内疚、痛惜之情。
崔晟也不是蠢人,但他怎样也不会对年纪小小的方锦书怀有警惕之心。
沉默良久,崔晟才缓缓道:“上元节灯会,你可否和她出来一趟?我有些话想要跟她说,保证她听完病就好了。”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语气中竟然有一丝恳求的味道。
“你若是替我办成这件事,我就欠下你一个人情。”崔晟补充道:“你拿着我这块玉诀,就可以求我办一件事,当然得是我乐意办的。”
方锦书心头一喜,在她的计划中,原本就是想让方慕笛单独见见崔晟,这下正合适。等过了年,时间上也差不多了,父亲那里也该开始行动,为方家正名。
她嘻嘻一笑,点头应了,道:“这可是您说的,不会耍赖吧?”
崔晟昂了昂头,道:“我堂堂归诚候府的小侯爷,会赖你这样小丫头的账?本候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得到了承诺,方锦书才道:“我会跟堂姑母说说,若是她同意了,该到哪里找小侯爷呢?”
崔晟思索片刻后道:“天津桥头是最好的赏灯之处,我会包下一间听香水榭的小院,你们来了报我的名号即可。”
“这件事,你可别告诉父母。”末了,他语带威胁道:“若是说了,我许下的好处就没了。”
他相见上方慕笛一面,这个念头实在是炙热无比,以至于让他对一个小姑娘连哄带骗,使出了万般手段。
方锦书乖乖的点头应了。
她会说服方慕笛出门和他见面,但也会将此事告诉父亲。这毕竟关系着方家接下来的布局,不可轻忽。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崔晟益发觉得自己迈过方孰玉的法子是对的。他今日来此,原本铁了心要见上方慕笛一面,哪里想到方孰玉的态度如此强硬,两人差点翻脸。
看在方慕笛的面上,他也不能和方家闹翻。
☆、第二百零二章 相看
崔晟带着人走后,院里才又重新恢复了喜庆的热闹。
所幸宴请的宾客都以市井中人为主,若来的是官宦人家居多,难免就会多思虑深一层。但对今日的客人来说,小侯爷固然高高在上,却和他们的生活没有太多交集。
众人也就当看了一场免费的好戏,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对能让小侯爷如此看重的方慕笛,有的艳羡有的倾慕,她的容貌也被夸大了几倍,形容成了百年难见的绝世姿容。
为怕曲氏多心,司岚笙特意去了新房一趟,跟她温言说了好些话。幸好曲氏因家境落魄,从小就不得不抛头露面,见的人多了,人也没有那种畏手畏脚的小家子气。
司岚笙暗暗点头,方孰仁的这个媳妇,算是找对了。希望两人婚后和睦,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庞氏有了事做,二房也就会慢慢安定下来。
方孰玉则去了书房,和方穆商议对策。崔晟来得突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争执,这件事引导好了对方家有利。
果然,随着前来参加婚宴宾客的散去,崔晟上门强行索取方慕笛一事,也迅速的传扬开来。
京中百姓并不感到意外。这位呆霸王隔三差五就会传出一些新闻,他做出怎样的事众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听见还是和方家二房庶女有关,众人甚至期待起了他们两人的结局。
到底是方家屈服于权贵,还是崔晟服了软?这成为众人热烈议论的中心。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面对崔晟方家毫不示弱,没有输了读书人的骨气。有人拍着胸脯说,京城第一美人,非方家二房庶女莫属。
谣言之所以是谣言,正是因为七分假三分真。
方孰玉在里面加了一些方家需要传播开的消息,但更多的则不受他控制。一时间,方家又成为了京中最热门的话题。
在这样的热闹下,巩家和方家相约在大悲寺里上香许愿。
眼下正值年末,每家每户都为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大街小巷都热闹非凡,充盈着喜气。大悲寺也不例外,前来上香的人多了许多,山脚下的集市多了好些卖年画、黄历的摊贩。
“巩太太,我下帖子的时候,都没想过您能拨出时间来。”司岚笙放下手中茶杯,笑着道。
方家和巩家来往不密,最近方家又因为崔晟被流言所困扰。她自己都以为,巩家是不会再考虑这桩婚事,没想到巩太太欣然应了邀约,如约而来。
巩太太看了一眼坐得无比端正的儿子,她倒是不想来,但儿大不由娘,她也只好应下。“方太太客气了,同为六部官眷,正该多亲近些才好。你说呢?”
“巩太太说得是,多走走就亲近了。”两人寒暄了片刻,巩太太道:“我们在这里光说话也闷,不如请高僧来讲经,让孩子们自去玩耍。”
司岚笙笑着应道:“还是巩太太考虑周详。晖儿,你去看看后殿边的梅花可开了?若是开了,找僧人讨要一支来,带回家去插瓶。”
方锦晖俏脸微红,低低的应了。
巩文觉忙站起来拱手道:“母亲,外面人多,就让我带着人去护着妹妹。”
这次到大悲寺,两人心知肚明。名为上香,实则为了相看亲事。但看见自己儿子如此紧张,巩太太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强压下心头不悦,道:“去吧,小心路滑,多带着人。”
巩文觉喜上眉梢,跟着方锦晖后面就出了门。
看着两人前后脚出了门,巩太太叹息一声,道:“这真是儿大不由娘!”
司岚笙察觉了她的情绪,笑道:“可不是?儿女都是讨债鬼,我家那个哥儿才十二,比觉哥儿小上好几岁,这婚事也都定了。”
“当真?”巩太太的注意力成功被她分散,惊讶的问道:“怎地这么早,你也不说再多看几年。这定下的是哪家?”
“我还能骗你不成?”司岚笙道:“定的是同坊的乔家大姑娘,眼下知道的人还不多。我也就是在这里跟你唠叨两句。”
“乔家大姑娘……”巩太太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明年就是大选,适龄的未定亲的官宦人家之女,都要进宫参选秀女。
幸好当今皇上仁慈,又不好女色,以曹皇后的名义下旨,在大选前让民间女子自行婚配,一律不追究罪责。
乔彤萱和方梓泉的年纪虽小,但不影响两人定下亲事。在高芒,自幼定亲,待成人后再成亲的比比皆是,不独独是乔、方两家。
都是有儿子的人,这么一来,两人的关系无端的亲密许多。
司岚笙笑道:“巩太太,我一直有件事不明,还未请教?”
“有话但说无妨。”
“我们方家名声不显,当今皇上登基后,才提拔了公公做礼部侍郎。不知巩太太是从何得知晖儿?”
自己的女儿,司岚笙当然看方锦晖处处都好,她也确实够争气。但这不代表着,堂堂户部尚书巩家,会顶着眼前的流言蜚语,一定要娶方锦晖作为儿媳。
巩太太饮了一口茶,笑道:“不然怎么说,儿女都是前世的债呢?觉哥儿从洛水诗会回来,便跟我说要娶你们家大姑娘为妻。”
话已至此,她索性挑明了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巩家如何,想必方太太已经查访过。方家确实名声不显,但我家公公却敬佩侍郎大人的为人。”
“他说,能为儿女打算的父母满天下都是。但能无怨无悔养起弟弟全家的,恐怕全天下找不出几家。”
“近来的流言,我都听说了,你们受二房连累如此之深,却没有出来埋怨一句,这样的家里养出来的姑娘,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巩文觉是巩家的长子嫡孙,身份何其尊贵。他的婚事,自然是要慎之又慎。他在洛水诗会上只远远见了一眼方锦晖,便一见钟情,这只是他的个人意愿。但对巩太太来说,对嫡长子媳妇的要求,不会如此简单。
她着人对方家进行了多方打探,包括方锦晖在学堂里听见流言的反应,都被她知晓。这才决定要见一面司岚笙,方锦晖已经符合她的要求,但方家的态度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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