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几天后,唐老师要去美国了。
他的飞机在晚上八点,容朗没法去机场送行,李唯安则直接到了机场。
姚锐是第一次再见到李唯安,看她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一边庆幸她主动和容朗保持距离,一边又深深为容朗不值——你凭什么看不上我们容朗啊?哼。
唐老师和随行的护士进了安检,小文和李唯安一道走,姚锐自己离去。
小文在路上叫了披萨,两人到李唯安家,外卖刚好送到。
李唯安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打开,和小文各卧在沙发一角。
小文问她:“你和容朗是在搞什么啊?”小文喝口酒,“前几天他拍广告,收工了才听人说你来过了又走了,气得不想吃饭。我和姚锐劝了他半天才好。”
唯安不吭气。
小文自顾自说,“去年万里给容朗的合作条件比现在太平谈下的还要好,他都给拒绝了,现在为什么主动跟太平合作?还愿意接受你们的全程调查?”
为了什么?也许只是在赌一口气。你当初不是想走就走么?不是以为可以一走了之和我再无牵扯么?呵呵,抱歉,我就是要你不得不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我,看着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
小文摇摇头,“我真不明白你们俩是在杠什么。干嘛非要这样装着不认识似的?还甲方乙方!”
李唯安一扬脖喝掉半瓶啤酒,“那应该怎么样?”
小文抿着嘴坏笑,“嘿嘿,相逢一炮泯恩仇就不错!”
李唯安被一口酒呛住了,剧烈咳嗽。
小文边拍她后背边笑,“容朗听到这话跟你反应一模一样!”
“他跟我说了,你和他在医院见面了!他追到停车场了,然后呢——哎,把我气的!你们俩怎么不照剧本演啊!”小文把脸靠近,“深情”地看着李唯安,粗声粗气讲,“唯安,我不管你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不过,你再出现了,就别想再逃开!”
李唯安捂着脸笑,小文还没过完表演瘾,十分霸气地对她挑眉一笑,“然后,直接扑过去,亲亲抱抱举高高啊!”
李唯安笑得泪都要涌出来了,小文拍沙发,“笑什么?”
“你和姚大壮就是这么相处的?我想象了一下姚大壮把你举高高的样子。”
“唉……”提到她和姚锐的事,小文忽然兴味索然。她拿起酒瓶猛灌几口,“我和他呀……他妈一天不松口,我俩就成不了正果。”
“什么叫成正果呢?”唯安幽幽问,“结婚?生子?还是曾经在一起过?还是这些都叫成正果?”
“等等——”小文突然想起不久前她还和姚锐讨论过容朗和唯安到底有没有那个过,她贼兮兮看她,“你说的‘在一起过’是……嗯,什么意思?”
她挤挤眼,“钻被窝纯洁聊天聊一晚上?还是……嘻嘻嘻,为爱鼓掌?”
唯安听到“为爱鼓掌”愣住,再看了看小文的表情,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你原先不是这样的。”她略失望,“小文,你变了。”
小文大笑,“没错,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纯情的小女孩了,生活和社会把我变成一个肮脏的混蛋大人。”她借着酒劲得寸进尺,低声追问,“你和容朗成正果了么?当初他写周记都敢公然叫嚣要和跟你一起弘扬正能量,嘿嘿……难不成,只空喊口号了?”
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笑得太厉害,李唯安脸红红的。
小文逗她,“唉哟,脸红了!想起什么了?”
唯安惆怅而无奈叹道,“喂,都是大人了,彼此尊重一点不行么?我都没问你和姚锐的事。”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小文举起酒瓶,对唯安挤眉弄眼,“他这些年都单着呢,不就是等着你回来和他一起弘扬正能量么!”
唯安抹掉刚才眼角笑出的泪,“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小文不以为然,“能有多复杂?你就去告诉他你当初为什么要走啊?总归是不可抗力,对吧?我打赌,你不管给他什么解释,他都会接受。他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解释啊,唯安。”
唯安揉揉眼睛,“可是……我当初走的时候,确实是想着以后都不再见你们的。”
小文听她言语中凄楚,小心翼翼说,“我听容朗说,你走之前,一直照顾你那个姐姐出了车祸……”她刚一说完,就见到大颗大颗眼泪已经从李唯安眼里滚出来。
她赶快坐起来,“唯安……对不起。”
李唯安抹了下眼泪,摇摇头,她扬起脸,闭上眼睛,仿佛那样就能让眼泪倒流回去。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小文,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们是我的朋友,可我连告别都没有就走了。”她说完这句话,声音又发抖了,“对不起。那时候真的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你们,打扰你们。后来知道当初想的太简单了,可是……”她苦笑,“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小文当然好奇李唯安当初究竟为了什么突然消失,可她并不想为了追问这个答案让李唯安崩溃大哭。看她这样子,似乎另有隐情。
不过,既然人回来了,最核心的品质也没变,那总归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早晚而已。
于是她又劝她,“你和容朗有什么是说不通的呢?看你们俩现在这样,我都觉得难受,何况是他呢?你还不知道他么?你只要对他笑一笑,他心里都会开烟火大会。这家伙现一直没变啊。你当年收留的那只野猫,他一直帮你养着,去年夏天不行了,他难过得不得了。”
李唯安低下头,“你和姚锐在一起的时间都超过你们年龄的一半了,可是呢?小文,这就是现实。我和容朗……也一样。”
小文以为唯安说的是双方家庭的问题,气哼哼呼口气,“哪一样啊?姚锐他妈和我是八字不合,容朗妈妈可是一向都挺喜欢你的。今年过年我们去他家玩,徐阿姨还偷偷问我‘当年那个桥牌打得好的小姑娘’现在怎么样,结婚了没,有没有男朋友,在哪儿工作呢。后来她唐老师说你回B市了,一脸美滋滋打小算盘的样子。”
李唯安把最后一点啤酒喝完,“也许徐阿姨只是想找个牌搭子。你想太多了。”
“想什么太多啊!”小文有点郁闷,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下周六什么日子你没忘吧?”
李唯安“嗯”一声。
“他生日的时候,你有点表示,你们俩不就尽释前嫌了,happy ending了?”
她低着头,半天才说,“到时候再说吧。我又不是每天只坐在高塔上梳头发等王子的莴笋姑娘,我也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小文颓丧地灌酒,“唉,随便你吧。”
小文走后,李唯安把行李箱从衣柜里拖出来。
箱子里放着一套运动服。
她蹲在地上盯着那套运动服看了一会儿,拿出来,穿上。
这套衣服用白色、藏蓝拼接,裤子侧缝镶暗红色条纹,上衣胸口绣着花朵形状的校徽。用色其实挺和谐,但版型真的是丑。
国内的很多高中都有这么一套麻袋一样的校服,丑的让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每次穿上都有种宠物狗戴上伊丽莎白圈的耻辱感。
但十几年后,这种丑校服就显露出合体的西装校服所不具备的优点——你依旧能穿上它。
可惜,很多人没来得及发掘这个优点就把校服扔了。
再穿上蓝白相间运动服的李唯安再没感到当年照镜子就油然而生的耻辱感,反而觉得温馨美好。
“问问小文还有没有校服,下次她来的时候叫她也穿上,开个校服派对。”她自言自语,又打开一瓶啤酒。
酒精让她醺醺然,难以集中注意力。唯安放弃继续工作的念头,早早躺在床上,可是又辗转难以入眠。
她不由想起小文说的那些话,只要给容朗一个解释——任何解释——他就会原谅她,重新接纳她。
她苦笑。
当年无法向他解释,现在依然无法解释。
对她这样的人而言,在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有幸遇到一个仿佛太阳的男孩,还给了她那么多宝贵的回忆,她已经不该再有奢求。
她把校服外套拉链拉到最高,把脸缩在领子里。
高一的十一假期过去后,全体学生都要换上秋冬季校服,就是这套丑到爆的运动服。
李唯安有限的人生中从没穿过如此丑的制服。
她第一次穿上它出门前简直恨不得能够隐形。上学路上都目不斜视,尽量贴着墙根走,走得飞快,直到路上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人越来越多,她心里的紧张才会消退。
进了教室,看到容朗也穿着同样的衣服时,她忽然觉得,这衣服也不那么难看呀。
随着气温逐渐降低,李唯安渐渐习惯了这身衣服。甚至偶尔还会觉得这衣服还挺好看的。
那年的第一场雪在元旦晚会那天傍晚飘落。
四个人站在后台,听到主持人报幕道“欢迎高一一班的同学给我们带来《长亭送别》——”
他们心怀鬼胎,会心一笑。
幕布拉开之前,容朗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嘴角含笑,“加油。”
第36章 36
舞台灯光亮起, 幕布拉开, 她和容朗各抱着一把吉他轻轻弹奏, 容朗的歌声清澈动人,小文和姚锐随着音乐舞蹈, 像在讲一个青春校园故事。
突然, 吉他声变得激烈, 继而戛然而止, 放在舞台正前方像是道具的那只播放器响起音乐——
强劲的前奏把台下一瞬间炸开, 像有人往滚着热油的锅里倒了一杯水。
“啊——”
“是生长!”
“天哪!”
台下的观众们还震惊迷茫的时候, 台上的四个人已经随着音乐跳起了今年最火的热舞。
他们握拳、挥手、转身、帅气地下蹲, 再利落地扫腿, 跳起, 冲着观众们做一个充满挑衅的手势,然后,又单膝跪地,反手撑地,身体变成一条铁桥, 单手一撑地帅气地站起来。
观众席上千学生的鼓掌、喝彩、尖叫混杂上激动、意外、惊喜迅速发酵成易燃易爆的狂热,变成有形质的声浪, 几乎要把大礼堂的天花板掀翻。
后台这时也乱成了一片——“这不是彩排时他们表演的节目!”“快把音乐关掉!”“关不掉!是他们自己带的!”“拉上幕!拉幕!”
这时, 一个老师冲到了舞台上,一把抓起小音箱, 关掉了它。
不过, 对“叛乱”的扑灭早在容朗预料之中, 四个人舞步不乱,继续跳着,一起唱起生长。
台下的喧闹声太大,他们几乎听不到自己的歌声,可是,坐在最前排的高三学姐学长们跟着他们唱了起来。
转瞬之间,加入合唱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整个礼堂的声音是一致的。
“生长、生长,我要不停向上”
“种子发芽的力量,谁也无法阻挡”
“再靠过来就会让你受伤”
在观众们狂乱的欢呼叫喊中,舞台上方的灯终于还是被熄灭了,可操作幕布的人慌乱中拉错了幕,四个叛乱者的脸是看不到了,他们舞动的身影映在白幕上,艺术效果比他们预想的还好,这就像他们在李唯安家走廊对着墙壁上的投影在练习,他们冷静从容地完成了表演。
这场叛乱成功了。
舞台最后几盏灯在年级组长和炮叔气急败坏的叫声中熄灭,四个人按照计划好的“逃生路线”分别从舞台两侧逃离现场。
黑暗中,容朗拉着唯安的手腕,跑到观众席一侧,推开一扇小门。
她紧紧跟着他,在幽暗的通道中奔跑,礼堂中喧闹的声浪渐渐退去,只听得到他和她的脚步声。
容朗又拧开一道门,一阵冷冽的风带着水汽袭来。
李唯安抬起头,惊讶轻呼,“下雪了。”
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积了一层雪,被路灯发出的灯光染上一层淡淡金光,空中隐藏着的小天使把这些金色羽毛轻轻吹动,它们打着旋,起起落落,悄无声息落在房顶上,树梢上,还有容朗的头顶和睫毛上。
李唯安仰头看着他,忽然有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觉。
她十分确定自己不饿,可是胃里却像有一群蝴蝶在扑扇翅膀。仔细感受一下,这种类似震颤或轻微抽搐的知觉又不是在胃部,像是在胃和脊椎之间。
是因为剧烈运动后身体分泌了多巴胺么?
还是肾上腺素逐渐消退后的退潮感?
“你怎么了?”容朗侧着头对她笑。
她摇摇头。
“走吧!”
他们向教学楼继续跑去。
全校的师生此刻都在礼堂,校园里空荡荡,只有雪花静静飘落。
她和容朗回到教室,穿上羽绒服背上书包。
楼梯下到一半,整个教学楼的灯突然熄灭了。
她踉跄一下,容朗在黑暗中扶住她,“没事吧?今天提前熄灯了。”
她从不怕黑,可这时突然心跳加快。
他牵着她的手向下走,她发现自己的各种感官远比平时敏锐——他的羽绒服蹭到墙壁发出有点像糖纸被揉皱的声音,他身上有种类似海盐和松木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让她联想到湛蓝海水,白色海鸥,也许还有在海面上摇动的一艘小船。
这种陌生而奇妙的感觉让唯安十分困惑,以至于他们走出了教学楼好远之后,她才发觉,他把她的左手握在手里,和她掌心相贴。
她手心的触觉立即也变得敏感,能感觉到他手心细小的纹路,他的体温比她略高,正沿着相贴的皮肤迅速向她传过来,这一瞬间唯安的脑子里亮起一连串热能公式和化学分子式,掌心皮肤轻微摩擦的触感本该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偏偏被无限放大——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左手臂独立了出去,自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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