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贵和难堪羞惶,大嫂用平静为他减压:“那天她来家里看你,我就瞧出来了,你喜欢她多久了?”
“……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你这孩子瞧着早熟,其实对感情的事一直没谱,现在才开窍。”
她体贴地停顿,等他傻笑缓冲,接着说:“郝所是个好人,你具体喜欢她哪些地方呢?”
贵和本着信赖坦承:“我觉得她这人很正直很真实,和她在一起很放松也很有安全感。我们工作一样,有共同的事业方向,如果能跟她结婚,我们应该能相互信任扶持。”
他的爱意出自理性,这让佳音很放心,建设性地考察:“这不是挺好吗?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或者,她也喜欢你吗?”
他立刻愁闷了:“她不可能喜欢我,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我这样的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不是那种看重物质条件的人吧。”
“可我现在配不上她,她也会嫌弃我吧。”
“你现在条件是不如她,但也别小瞧了自己,我相信你以后会成为对她有帮助的人,会被她需要的。不如试着表白一下?或许她会接受呢。”
“……我正在考虑,她的第一反应肯定很生气,我怕她跟我绝交。”
“我看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和你绝交吧。不过受过伤的人戒心都比较重,你真要追求她就得有耐性,要用诚意去打动她。”
大嫂的鼓励给了贵和前进的勇气,他跃跃试欲地求助:“大嫂,你支持我吗?”
佳音态度很明智:“只要你觉得幸福我当然支持,但反对的人肯定也有,就看你能不能承受压力。”
“我想试试,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没为感情拼搏过,现在终于有了感觉,不想就这么放弃。”
“那就努力吧,我会帮你的。”
“谢谢大嫂。”
贵和得到援军,一下子信心倍增,与大嫂碰杯,预祝自己早日成功。
他计划找个郝质华心情不错的日子表白,越快越好,周一肯定不行,这天来了一个麻烦的甲方,赖在郝质华的办公室给她出难题。
这甲方是与莱顿长期合作的大客户,此番想在某地修建一座大型博物馆,但这个项目不符合国家文物保护法的规定,他们就想打政策擦边球,把保护区里的东西都迁走,做一个半地下的建筑,但这么做地上的辅助和服务设施会裸露出来,仍属违规。郝质华不肯接受委托,可对方就认准了她,一上午死缠硬磨,非要她松口。
她心头起火,让赵国强牵制客户,离开所长室,把贵和叫到安全通道内商讨对策。
“他们的要求是违规的,我们不能答应,你快想想该怎么拒绝?”
“他们说会想办法通过审批。”
“那更是违法操作,他们不守规矩,我们不能违背职业道德。”
“直接拒绝也行,就怕他们找董事会对我们施压。”
“就是岳董来说也不行,谁爱接谁接,反正我不做。”
“您就说最近查得紧,不敢担风险。岳董要是问起,您就提醒他公司上市还没多久,最近股价又不稳定,最好别搞危险动作,免得被人揪小辫子。”
“那个张总挺缠人的,我怕他再啰嗦我会忍不住发火。”
“千万别发火,您就跟他耍赖,一口咬定不做,他也不能强迫您。”
郝质华听从贵和建议,正凝神思索回复客户的措辞,入口的门被人推开了。自从公司颁布禁烟令,安全通道就被烟民们当做吸烟场所,长期弥漫刺鼻的烟臭,上下的楼梯转角空气质量稍好,他们也正站在上层的楼道转角处,没叫那两个刚进门的女烟民们发现,倒是先被她们迫不及待的八卦惊呆了。
“我刚刚又看到郝质华和赛贵和一起出去了。”
“上班时间还勾勾搭搭,胆子越来越大了。”
贵和像无故被人扔了坨狗屎,下意识瞥一眼郝质华,她也是长竹竿进城转不过弯的呆滞模样。
三八们的嘴则像找食的啄木鸟动个不停。
“我早跟你说他们是真的你还不信,现在公司里差不多一半的人都知道了。”
“你说他俩谁先主动的啊?”
“那还用问,肯定是郝质华啊,赛工在公司呆了那么多年,你看他跟哪个女员工勾搭过?郝质华一来两个人就粘上了。”
“听说以前公司不少小姑娘想追赛工,都没成,他怎么就能看上一个离过婚的老女人?”
“还能为啥,老女人有钱有势呗。那赛工每个月工资刚够还房贷,一直不敢谈恋爱,追他的小姑娘条件也不怎么好,他当然不答应了。郝质华就不同了,年薪一百多万呢,又是申州本地人,家世肯定也不错。”
“听说她是嘉恒梅总的前妻,那梅总身家少说好几亿吧,离婚肯定分了不少钱给她。”
“所以说她很有钱啊,和赛贵和郎貌女财,这不就一拍即合了吗?”
“她倒是挺有本事的,听说梅总也比她年纪小,现在又找了个更小的,真是人生赢家啊。”
“什么人生赢家,还不是靠潜规则,跟那些包养小姑娘的猥琐大叔没两样。”
“说得也是。”
贵和认得这两个后勤部的大姐,都是公司八卦先锋队的标兵,捡到题材就无差别攻击,只图嘴爽没脸没皮。单单惹到他,他还能忍耐,但绝不允许有人这样中伤他心爱的女人,脑袋一热就想冲下去找她们算账。
郝质华的胳膊栅栏似的拦住他,直到那二女离去才松手。
贵和见她下嘴唇咬出了牙印,心疼不解地问:“您为什么不让我去教训她们?”
“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教训吧,现在我们两个都在这儿,被她们看到更要造谣了。”
其实她比他还光火,脑细胞们正捉对厮杀,打得肉薄骨并,肝髓流野。但同事不像客户,跟后者翻脸大不了再不合作,前者朝夕相见,还能影响本人在公司的风评,若当场成为情绪的奴隶,逞一时之气,将会酿成更难收拾的后果。她还没达到四十不惑,起码该做到不躁,避免将自己推入更深的困境。
贵和一下午都在纠结此事,流言正如食人蚁汹汹包围,他要保护郝质华就得即时挺身而出,先得争取名正言顺的身份,于是表白的计划临时提前,下班后约郝质华去吃饭。
郝质华也想跟他谈谈辟谣方略,他们来到离公司稍远的餐厅,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食客特别多,他们隔壁坐着十几个聚餐青年,狂欢豪饮,吵得沸反盈天,害他们必须提高嗓门说话。
“郝所,今天那事真对不起。”
“嚼舌根的人又不是你,干嘛说对不起。”
“因为我她们才嚼舌根的。”
“还是我太粗心,没注意影响。”
郝质华的宽容里夹着冷淡,似乎在他们中间塞入了一整片撒哈拉沙漠,贵和很不安,又将行动提前。
“我和那江小姐……”
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他的节奏,郝质华觉得先吃饭再谈事不会妨碍彼此的胃口,先动起筷子。今天这里的厨师太忙乱,手艺大失水准,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有的还半生不熟。贵和怕她吃不惯,建议换地方,郝质华以节约为本,主张凑合,等二人吃到半饱,她趁气氛松弛,平和提议:“以后我们尽量保持距离,免得人家说闲话。”
贵和正防着这句话,惊忙反对:“干嘛在意那些八婆啊?”
“同在一家公司上班,总得注意影响,这对你也有好处。”
郝质华也有不舍,但这不舍是被限流的河水,漫不过理性的堤坝,认为避嫌是对双方都负责任的做法。
贵和急于拉住退却的人,慌忙放下筷子。
“有什么好处啊,我……我跟江小姐谈妥了,我说我们不合适,不会再继续交往。”
他先撇清与江思媛的关系,清除前行的路障。
郝质华惊讶:“江小姐条件很好,错过以后可能就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条件再好不是我中意的类型也不能接受。”
“你太挑剔了,我真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让你满意。”
她微微垂头,心中竟有喜悦起舞,觉得自己更荒唐。
贵和像站在高台上的跳水运动员,紧张而勇敢地开口:“郝所,我……”
邻桌又响起暴动,人喊马嘶存心害周围人变聋子。
他皱了皱眉,大声说:“郝所,我喜欢你。”
声音没能游过噪音的海洋,郝质华侧耳喊叫:“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
“太吵了我听不清,你大点声。”
“我说我喜欢你!”
贵和竭尽丹田之力爆吼告白,旁边那群疯男女像被同时点中哑穴,背景音消退,他的吼叫好似孤峰突起,大半个餐厅的人都听见了。
人们徇声张望,酒醉的看客们乘兴起哄,一个人带头高呼:“在一起!”,其他人也被调动。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韵律整齐的口号催熟了郝质华的脸和脑子,她急着招呼服务员买单,被贵和制止,干脆弃场逃走,可室外仍是混沌,她埋头疾走竟辨不清方向,脑海雾蒙蒙的,只听到那浪涛般的声音。
“我喜欢你!”
贵和没等服务员找零便紧急追出,拦住动怒的女人。
“郝所,郝所你等等我。我是认真的!”
他去掉了敬语,进一步显示亲近意图,她怎么敢接受,厉声呵斥:“你是不是疯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做好充分准备,把碍事的矜持羞怯都丢去了爪哇国,重新笃定告白:“当然知道,郝所,我早就喜欢你了,每天都想着你,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每时每刻和你在一起。”
郝质华的心仿佛钻入恶狼的羊圈一团混乱,挥手喝止:“够了别说了,你是单身太久产生幻觉了,需要尽快找个女朋友填补空虚。”
贵和迅猛突围:“那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不能。”
“你嫌我穷?还是嫌我是房奴?”
“都不是。”
“那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首先年龄不合适,我比你大十岁,十岁是什么概念,我读小学四年级时你还没出生,我参加工作时你才刚念初中。等到我五十岁,头发花白,都开始被人叫奶奶了,你还能冒充小伙子,你不觉得这样的搭配很荒唐?”
“有什么荒唐,老婆比丈夫大十岁的例子又不是没有,不少人也过得很幸福啊。”
“那是别人,我不想再拿我的人生当试验品,你赶快打消这种可笑的念头,要么就和我保持距离。”
她发布戒严令,指望他知难而退,这人却公然不惧。
“我做不到。”
“什么?”
“我说我做不到!”
贵和备好精卫填海的觉悟,初次被拒只会令他更勇猛。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之前怕被你拒绝所以一直忍着不敢说,现在也是鼓起了全部勇气才能站在这儿跟你表白。你能听到吧,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手脚也是,从刚才就抖个不停,就连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
“你现在已经落榜了,不用紧张。”
“你都没给我考试的机会,怎么就直接让我落榜了?”
“因为你走错了考场,在我这儿你没有参考资格。”
“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但是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能取得令你满意的成绩。”
“别胡闹了,你最近是不是特别无聊啊,没人陪你玩就盯上我?我可没功夫陪你过家家。”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诚意。”
“诚意不能解决一切,就像你认为江小姐不适合你,我也觉得你不适合我,这是属性问题。”
郝质华像顶着一锅滚开的粥,根本无暇思考辨别,凭定式思维极力逃避。贵和头脑却很清醒,应对得颇有余裕,上前一步凝眸询问:
“那你先回答我,如果我和你同龄,我身上有能让你心动的东西吗?”
“你无不无聊?”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正视自己的感情,请你也稍微认真配合。”
他伸手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拖入惊愕。
“我有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吗?”
“没有。”
她稍一强硬,他就面露委屈,嘴唇微微噘起来。
“这太打击人了吧。我这么喜欢你,连你的影子都觉得好看,你怎么就看不到我一个优点?”
“你有优点,但不是我喜欢的。”
刚说完他的双手便加了力道,遭遇怒视,眼波反而更显柔情。
“那你看着我。好好看一看,我的眼睛好看吗?”
他的眼睛很大,双眼皮很深,宛如两潭倒映星辉的清波,诱人探寻。
她想她的脸一定红成了猪血,幸好有夜幕遮羞,还能强装冷酷。
“不错,挺好看的。”
他听了更委屈:“那你为什么不喜欢?”
“你看谁都脉脉含情的,这叫桃花眼,是花花公子的特征。”
“那我以后只对你脉脉含情,看别人都用死鱼眼。”
她正质疑这男人是不是经过了事前排演,又听他展开第二轮套路。
“你再看我的嘴,好看吗?”
他的唇形很精致,笑起来嘴角有弯弯的小括弧,特别甜蜜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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