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心中电闪雷鸣,倏地踢开被子坐起来,目光似双剑齐出。
“你真把我爸爸当冤大头啊,他上辈子欠你的吗?你要这样压榨他!”
宋引弟遑急:“老赛是个好人,俺没想坑他。”
“事实胜过狡辩,你给他戴绿帽子,偷拿他的工程款,害他濒临破产,这还不叫坑?是不是想挖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坑让他跳才算数啊?”
他俨然革命影视剧的男主角正气浩然地审判反派,宋引弟理屈词穷,拿出糙老娘们惯用的赖皮伎俩,大哭着抽自己耳光。啪啪啪几下,两个腮帮成了红烧肉,血本下得很足。
胜利大惊:“你干什么?”
她边抽边骂:“俺没良心,俺该死,俺对不起你和你爸啊。”
“行了,你这是做给谁看啊,别耍苦肉计了!”
他伸手阻止就中了套路,被宋引弟扯入怀中绑架式拥抱。
“胜利啊,妈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你再不要妈,妈就只能去死了。”
女人哭得寻死觅活,好像儿子掌握着她的生杀权,死活全在他一念间。胜利被这巨大的压力敲砸,一寸寸陷入焦灼,头痛如锯,心乱如麻,终于投降:“好了,你先别号丧,我现在头疼得厉害,今晚先这样吧,有话明天再说!”
宋引弟确定他再难重振旗鼓,缓缓松手,哭哭啼啼问:“今晚俺住哪儿啊?”
胜利觉得多看她一秒就多一分心肌梗死的风险,有气无力问:“你真没地方住?”
“你看俺都拖着行李,你要是赶俺走,俺就只能去睡马路沿子了。要不俺在这儿跟你打打挤?俺们娘俩又不犯忌讳。”
“不行,我怕晚上鬼压床。”
“那俺打地铺总行了吧?你给俺找副被褥。”
“我需要睡个好觉明天才能有清醒的头脑,你就别给我添堵了。”
他只求解决眼前的麻烦,捧着欲碎的脑袋下楼去找大嫂帮忙,恳求她给宋引弟找个过夜的处所。佳音劝他别多虑,长辈们会替他想办法,在客厅搭了一张行军床给宋引弟留宿。这女人不知足,还想去住多喜的房间,也不怕搅扰死者,被胜利怒骂才畏缩作罢。
秀明气得没心思工作,问妻子:“这婆娘要是赖在这儿怎么办?”
佳音劝他稍安勿躁:“先看看吧,现在胜利不忍心赶她走,我们也不能表现得太绝情,不然他会伤心的。”
他一听转而抱怨小弟:“这小子糊涂了吧,明知道他妈不是东西还心软。”
“那孩子本来就心软,爸都说他是家里心肠最好的,宋引弟再坏也是他亲妈,他当然不忍心看她落难。”
“总之我坚决反对留下那女人,最多只能住一晚,明天必须赶她走。”
“你先别毛躁,明天先问问胜利的意见吧,爸让我们好好照顾他,现在是最考验感情的时刻,为了胜利再大的火气也得忍啊。”
一楼苦大仇深,二楼也多闲言碎语。赛亮躲不开是非,上床后又被妻子缠住。
“你说那女的真要在家里住下?大哥他们会答应吗?”
“现在还不好说,得看胜利的意思。”
“那孩子不会这么傻吧?他妈妈做了那种缺德事,他还能忍?”
“这可说不准,如果那女人装可怜,再耍点花招,他没准会心软,当初爸就是这样上当受骗的,胜利和爸脾气最像,兴许也会走他的老路。”
美帆记得丈夫以前的论调和这个有出入,当即指出来:“你以前不是一个劲儿怨爸狠心吗?我还觉得你最像他呢。”
她的抱怨都被赛亮视作诬陷,凭职业本能进行自我辩护:“我对你吝啬吗?实施过家暴吗?别提上次的事,你很清楚那是个意外。我对你的态度和我爸当年对我妈的态度有天壤之别,你该知足了。”
他会摆事实,美帆也会,质问:“那你又说胜利像你爸一样心软,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就事论事:“人是会变的,胜利出生时爸已经是个和善温柔的人了,胜利享受了我们三兄弟都没享受过的父爱,这是他的福气。”
美帆没听出他的嫉妒,但表达了自身的羡慕:“但愿你也能和爸一样,慢慢变得和善温柔,就怕我没那么长命,等不到那一天。”
“说什么鬼话。”
赛亮冷笑还未脱口,右下腹又开始剧烈抽痛,似有一条尖嘴的虫子在里面钻凿,他屏息咬牙,强忍几秒钟后那虫子又潜踪隐匿了。
美帆察觉异常,忙靠上来询问,他仍以为这狙击手般神出鬼没的疼痛是过度疲劳的表现,不想小题大做惊扰旁人,推说刚才差点扭到腰,关掉台灯,静静躺下,盼望睡神还他健康。
胜利也似这般祈祷着,可贵和不让他如愿,等他回房就前来责备。
“小子,你头脑得放清醒啊,别随便喝人家的迷魂汤,把垃圾捡回来当宝贝供着,这样爸会死不瞑目的。”
三哥随和大度,从未对他苛责逼迫,在此种情况下出手,却实实在在是雪上加霜。
他抱头哀求:“三哥,现在我的脑袋像踩了西瓜皮,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你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贵和生怕他中蛊,强行发力替他逼毒:“安静的时候更该仔细思考,要分清是非对错和善恶因果,那女人当初坑了我们全家,是我们的仇人,爸要是在世,绝不会准她进门。”
他不提多喜还好,一提就惊动了胜利记忆里的书签,把他带回父亲去世前那段篇幅,停在家人获悉他病情的那个页码。
“老话说命由天定,有人生来为受罪,有人生来为还债,只有少部分人能真正享福。你觉得幸福,是因为命比其他人生得好,而给你这条命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妈妈。她虽然没亲自抚养你,但把你领到这世上,让你感受了美好的生活,也算莫大的恩惠了。所以今后她如果回来找你,记住爸爸的话,一定得对她好。”
胜利还记得父亲说这段话时每一个情态细节,也记得他对父亲的保证,当时不过是想给他宽慰,以回报他的宽容,谁知生母真会回来。
命运存心给他出难题,捉弄凡人果然是老天爷的嗜好。
再思考他会像崩溃的机器散成一堆破碎的零件,拉起被子造出一具龟壳,深缩在内,冲贵和哀声大叫,求他放自己一马。
贵和无奈,去找大哥大嫂通气,商量如何净化小弟的思想,防止他做无脑的包子。
佳音把规劝丈夫的话搬出来再说一遍,劝他别操之过急。
贵和一向信得过她,这次却认为她混淆了理智和软弱。
“大嫂,那婆娘天生是个贼,偷钱还偷人,留在家里不是养虎为患吗?”
宋引弟私奔时佳音已嫁入赛家,与贵和感同身受,明白他的愤怒担忧,可能的话她也希望这个人立刻消失,只因胜利的存在才身不由己。
秀明和她理性讨论一阵,已接受了冷静派的主张,对三弟说:“心慌脚自乱,人慌事必败,你就听你大嫂的,暂时先冷处理,等明天摸清宋引弟的心思再说。”
敌不动我不动,探明虚实,今后才能做到敌若动我先动,他决定枕戈待旦,为抗战做充足准备。
第81章 心软
凌晨五点, 柯南还没打鸣,太阳还在做梦, 宋引弟悄悄出门来到菜市场, 此地已是一派繁忙景象,周边的早点铺也开始营业了。
她目标明确地来到“袁记包子铺”, 这是一家三十年历史的老店,她站在店外张望,瞅准老板娘仍是从前那位, 堆笑走过去打招呼:“小娟姐,您还认得俺不?”
老板娘娟嫂世居长乐镇,人脉四通八达,她家的包子铺自来具备小道消息中转站功能,这点宋引弟当年就知道, 见她神色疑惑, 笑得更用力了。
“俺是长乐正街那个赛多喜的老婆宋引弟啊, 赛胜利是俺儿子。”
多喜也是镇上名人,他家的事娟嫂耳熟能详,一听就明白过来, 也笑道:“是你啊,多少年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小娟姐, 你一点没变,越活越年轻了。家里人都好吧?那是你儿媳妇吗?孙子今年多大了?”
宋引弟殷勤地套近乎,好像不知道她的黑历史早在镇上广为流传, 娟嫂讪笑:“你回来就住在赛家?”
“是啊,那是俺家,俺不住那儿住哪儿。你们家的小笼包闻着真香,还是当年那个味儿,俺在外地都时常嘴馋。”
“我给你拿一笼,你坐着慢慢吃吧。”
“给我来十笼,再来一壶豆浆一壶鸡汤,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宋引弟在店里逗留了十分钟,像个有心炒作的艺人给足狗仔曝光率,相信用不了一天她回归的消息就会传遍小镇,风声一大,赛家人便难以施展拳脚。
她提着早点回家,去厨房知会正在做早饭的女人们:“大媳妇,别忙活了,俺买了小笼包,早饭咱就吃这个吧。”
听说包子是袁记包子铺买来的,千金惊怒:“你跑去跟小娟阿姨打招呼了?”
宋引弟装傻:“都是熟人,见面当然得打招呼。”
“谁跟你是熟人?镇上都知道你是偷汉子的贼婆娘,你还好意思到处抛头露脸,生怕没人戳你脊梁骨吗?”
“千金你都是当妈的人了嘴巴怎么这么坏?嫁到好人家还不学好,罪犯也没你难改造。”
“你还敢教训人,真把这儿当成你家了?”
千金冲上前与之对峙,她一直被定性成高大丰满型的,但跟宋引弟一比就像个芭比娃娃,佳音美帆怕她吃亏,分别挽住她左右胳膊拖回到安全距离外。
宋引弟不甘示弱,扯开嗓门喊话:“这儿本来就是俺家,你是俺的晚辈,俺爱幼不跟你计较,但你也别太不敬老,当心你儿子有样学样!”
近处的人耳朵如遭炮轰,远处的也如雷贯耳,秀明提着裤子从厕所跑来,厉声喝问:“大清早乱哄哄的是要干什么?”
千金跺脚告状:“大哥,这女人跑到袁记包子店去买包子,还跟小娟阿姨搭讪!”
小娟也是镇上八婆教的护法,推广流言的能力不亚淑贞,秀明知道后果,怒诘宋引弟:“我说你这是干嘛?想让全镇都知道你回来了?然后一齐来看我们家的笑话?”
“老大你这话可不对,俺不过是跟以前的熟人打个招呼,你怎么就多心成这样?小娟姐见了俺别提多热情,结账时还给俺打了折,哪像你们说的那样。”
女人正色狡辩,轻易防住嘴笨的秀明,他空有火、药找不到弹夹,靠捶桌泄愤。
佳音忙出面调停:“行了,别吵了,既然都买回来了,早饭就吃这个吧。”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包子,丈夫像被触到逆鳞,嘶声咆哮:“谁爱吃谁吃!我不吃!”
千金助威:“我也不吃!扔出去喂狗!”
她正要动手,宋引弟抬手喝止:“你们两兄妹是好日子过太久忘记从前挨饿受穷的时候了吧?老赛生前最恨人糟蹋粮食,他活着的时候你俩敢说这种话,他非一人赏你们一巴掌信不信?”
这话有几分道理,千金停止行动,嘴巴却不服气:“你还敢拿我爸爸狐假虎威,爸爸就是被你气得太狠才会折寿!”
“你别乱讲话啊,老赛死的时候俺压根不在这儿,他是被谁气成癌症的,你们几个最清楚!”
宋引弟的掐架功力更胜一筹,单是流氓逻辑这一绝招就能克敌制胜,千金气得想打人,佳音美帆怕她吃亏,牢牢抓住不敢放手。贵和胜利在同一时刻到场,壮大了混乱。
“宋引弟,你又发什么疯?我警告你老实点,当心我爸今晚来找你。”
死者为大,贵和搬出多喜助阵,被敌人将计就计。
“我正愁没人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呢,他来了最好!”
泼妇换了张脸孔,一把拉住胜利哭诉:“胜利啊,你哥哥姐姐都欺负俺,俺现在谁都靠不住,只能靠你,你得护着妈啊。”
胜利像被蟒蛇缠住,不住挣扎:“你走开走开,我现在晕乎劲儿还没下去呢,你别来催命!”
“你就眼睁睁看着妈被人欺负?你是妈的儿子啊,妈辛辛苦苦怀你生你,你现在长大就不管妈了,妈的命好苦啊!”
她箩筐似的大屁股噗通落地,仰天俯地盘腿干嚎。
贵和真想大脚踹过去,瞪眼指斥:“你别在这儿演戏了,大清早嚎什么丧?再嚎我就把你叉出去!”
“你叉你叉,俺生是赛家人死是赛家鬼,埋也要埋在这儿!”
宋引弟演出功力着实了得,情绪一张一弛,怒骂一了又痛苦流涕喊冤:“老赛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什么走得这么早啊,留下我孤零零无依无靠,还要被你的儿女欺负,你是好人今晚千万记得给这些不孝子孙托梦,替俺出这口气啊!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啊,俺这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无粮草,后无救兵,想得滴流圆,剩个窟窿圈,睁眼走绝路,闭眼跳深沟啊,谁说世上没有不去的坎,俺现在就是摔死在自个儿家门口啊……”
哭腔里带着戏曲的音律,洗脑又催眠,生生磨灭了秀明等人的斗志。
佳音尝试劝说:“四妈您别哭了,先起来,吃了饭再说。”
立刻被她的虎爪推开:“你先叫你男人他们闪开,俺怕俺一起来他们就要叉俺出去。”
“他们都在说气话,不会那么做的。”
“你少哄俺,一大家子合伙欺负俺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
人们从没觉得“弱女子”三个字这样扎耳,对无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宋引弟继续引导他们挖掘精髓,手伸向胜利:“胜利啊,你扶着妈,不然妈不敢起来。”
她哀声乞怜,像一头撒娇的犀牛,胜利的功力只够僵持五秒,五秒之后无奈地上去扶起她。宋引弟紧握他的双手,泪汪汪道:“:我的儿啊,妈真舍不得你啊,不是为了你妈也不会回来,天怕浮云地怕雷,孩子最怕没有娘,你是妈的心头肉,妈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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