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宋引弟便乌鸦占了麻雀巢,接管了范秀英全部证件,亲戚朋友知道她叫宋引弟,法律身份却是范秀英,要起诉她重婚比预计的困难得多。
赛亮安慰家人:“要证明她冒用范秀英的身份并不难,但会增加调查的繁琐度,取证时间也会延长。”
贵和问:“要是宋引弟在调查结果出来前先起诉我们怎么办?她申请法律援助很容易,又不用出钱出力,只要递一纸诉状,太方便了。”
美帆疑虑:“你们说,她是不是早算计好了要来夺财产才特意留这一手?想想都可怕,什么样的女人心机会这样深。”
赛亮不认同此推测:“你太高估宋引弟了,她如果能深谋远虑到这份上,现在也不会这么潦倒。何况她即使有那份野心也没耐心蛰伏十七年,多半还是误打误撞的结果。对付这种角色,你们的担心大部分是多余的,各自安心学习工作,这件事一定会顺利解决的。”
他岳镇渊渟,通身的大将气派,贵和堆笑恭维:“到底是二哥,永远沉着冷静,有你坐镇南天门,相信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进犯。我上楼给胜利捎个信,这小子这两天烦得不行,每晚捶墙壁撒气,害我也睡不着觉。”
佳音说:“胜利和珍珠去镇上的医院换药了,过会儿才回来。”
说话间,门铃响了,贵和已站起身,顺便去开门,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姑妈!您怎么来了!”
惜泰拉着行李箱支身造访,面色难看心情恶劣,进门后冲谁都没笑脸,秀明本想寒暄几句,她先行打断:“秀明,你这孩子太托大了,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也不通知我。”
听口气,对家中变故知之甚详。众人狐疑,猜测是谁走漏风声,竟是慧欣打电话通报的。
惜泰继续批评秀明:“你别怨慧欣多嘴,上一辈的恩怨哪儿是你们小辈能解决的,那姓宋的女人早年跟我们家结下梁子,姑妈一直想找她算账呢,都只为你爸爸过世,这怨恨才淡了些。没想到她又找上门来寻绊子,这不是耗子啃神龛,欺神无主么?姑妈再放过她,也不配活到这岁数。”
她大口喝掉半杯茶,放下杯子吩咐贵和:“宋引弟这会儿在家不?叫她出来见我。”
人确实在,可贵和不敢去,数次领教那老娘们的剽悍,他生怕姑妈触霉头。
秀明也劝:“姑妈,您年纪大了,犯不着跟泼妇一般见识,这事交给我们处理,您只当回来旅游,我让千金和弟妹好好陪您逛一逛。”
景怡帮衬:“是呀,姑妈,您久居国外,上次回国也是浮光掠影,如今申州变化可大了,不比巴黎纽约差,您真该四处走走瞧瞧。家里最近够乱的,怕您呆着闹心,要不我送您去市区,找家五星级酒店,先在那儿安顿几天怎么样?”
惜泰果断拒绝:“景怡,谢谢你的好意,姑妈这次回来不为观光,就为处理家里这堆破事。你们也别怕我受不了,那宋引弟再狂,她能长出三头六臂呀?姑妈这辈子什么样的浑人没见过,不信老猎手会降不住山猪。贵和,快去叫人,有姑妈在,小小的鳝鱼它兴不起风浪。”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穆桂英五十挂帅,佘太君百岁出征,都是有名的典故。贵和见姑妈威风凛凛,也大受鼓舞,领了斥候的令箭,去唤宋引弟出战。
宋引弟没见过惜泰,摸清底细前不敢太放肆,假惺惺道声好,坐下等发牌。
惜泰盯着她上下一睃:“你就是宋引弟啊,我之前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模样,如今看来,我们家阿喜当年真是老眼昏花了,比照他前三房媳妇,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娶你做老婆。”
老太太虽说七老八十,毕竟学历阅历都摆在那儿,气度气质不同俗流,更兼精神矍铄,穿戴打扮精致讲究,综合起来十足是大家风范。
宋引弟从外表上挑不出毛病,只好另寻糟点,怪腔怪调说:“您弟弟娶俺时已经是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岂止眼睛不好使,别的地方也不中用了。”
惜泰冷笑:“你说这话不是打自己的脸吗?我弟弟人老不中用,那胜利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当然是俺和老赛生出来的。”
“真是这样?你敢对天发誓?”
“您这是什么意思?”
宋引弟感受到惜泰释放出不同寻常的压迫感,背心有些发毛,小心观察颜色,老人的眼神似鹰隼般锐利,那是老于江湖的人特有的敏锐洞察力,能剖开世上最严密的伪装。她早前听多喜提到过这位姐姐,胆敢孤身闯天涯的女人比男人更难缠,甫一交手就看得出,比她弟弟精明多了。
惜泰轻松打乱对手阵脚,傲视道:“我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听说你自恃为我们赛家生了儿子,专程跑回来邀功领赏,身为女人,我本来很理解这种做法。女人生孩子是大事,孕期辛苦,生产时更痛得死去活来,男方家理应给予相当份量的补偿。如果胜利真是赛家的种,我替阿喜帮补你二三十万也没问题,可惜啊……这可惜后面是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她向着宋引弟说话,可受惊的岂止这女人。
“姑妈,您、您在说什么呀?”
惜泰比手势叫秀明别插话,打开提包取出一份文件递给赛亮。
“八年前你爸带胜利去美国旅行,我安排他和孩子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这是鉴定报告。小亮,你英文不错,把结果念给大家听听。”
赛亮成为律师以后替人申请过无数份亲子鉴定,熟知这类报告的解读方法,在单亲亲子鉴定里,根据国际权威鉴定机构的数据表示,如果在鉴定过程中发现有突变出现,即假设父(母)、子(女)鉴定的基因为点里有3个或3个以上不吻合则100%排除亲权关系。
胜利和多喜的亲权率仅为99.5%,是父子的可能性为0。
他是家里心理素质最过硬的人,突然惊诧变色,足见事态严峻。秀明猴急地抢过报告,无奈上学时英语课不是在睡就是在混,与那24个字母相见不相识,只得转手塞给景怡。
“老金,你快瞧瞧,这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景怡是医生,懂得相关知识,看后直冒冷汗,千金推他好几把,才为难之极都说:“鉴定结果显示,胜利不是爸的亲生儿子。”
大半人惊跳起来,佳音煞白脸问他:“景怡,这报告可靠吗?”
景怡仔细翻看:“这家医学鉴定中心获得过美国血库学会AABB认证,应该是比较权威的鉴定机构,通常鉴定得出的亲权率在99.97%以上才支持为亲子关系,爸爸和胜利的亲权率只有99.5%,基本能肯定他们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
在以血缘为纽带的东方社会,这样的结果无疑是粉碎家庭平静,瓦解家庭成员心理防线的大杀器。秀明见女人们眼眶里闪出泪花,自己也勒不住缰绳,颤声问惜泰:“姑妈,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惜泰看着吓瘫了的宋引弟,从容宣话:“当年我听说这女人的事后总觉得不对劲,进门就怀孕,不到八个月就生产,孩子出生时却跟足月的婴儿一模一样,一个疑点不奇怪,几个疑点加起来问题就大了。所以我一早叫阿喜去验DNA,可他不听劝,一直拖到胜利八九岁。那年他们爷俩来洛杉矶看我,我硬是逼着他去医院做鉴定,结果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你爸不止戴绿帽,还被这女人哄骗当了便宜老爹,冤冤枉枉替别的男人养儿子。可是阿喜太傻,把胜利当心肝宠了□□年,明知不是亲生的也痴心不悔,还叫我替他保密,说到死都不想让胜利知道真相。我见胜利那孩子乖巧孝顺,又跟阿喜投缘,心里边虽然有疙瘩,也把他当成亲侄子待看,如果不是他妈妈不争气,非要挑事,我还真打算把这秘密带到棺材里去。这下好,全揭穿了。”
又对宋引弟说:“姓宋的,你摸摸自己的心坎,世上有你这么无耻的人吗?怀着野种来骗婚,生完孩子撒手开溜,玩了十七年人间蒸发。阿喜刚过世没多久你又回来讹诈,也不想想,种麻得麻,种豆得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的福气都是积善积来的,你这样作恶,怎么会有好下场?昨天我上飞机前慧欣还打电话跟我说你那姘头病得快死了。我想那人八成就是胜利的亲爹,听说胜利前些天跟他大吵了一架,还被你们的小儿子刺伤了。看看,就因为你们两口子当初一念不仁,搞到如今父子成仇,兄弟相残,报应来得这么快,再下去只怕就轮到鬼差收命了,到了这地步你还执迷不悟?听老人家一句劝,赶紧收手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呀。”
宋引弟汗流接踵,犹如暴露在正午阳光下的雪糕,逃不掉融化的宿命。十七年前她撒下一个弥天大谎,当时只图解决眼前危机,能骗一时是一时。十七年后见骗局完好无损,又以为谎言搁久了也会成真,殊不知自作聪明的人最愚蠢,自私自利的人最糊涂,因为他们往往会忽视他人的宽容、安忍、慈悲、爱心,而这些才是促成侥幸局面的决定因素。
此时赛家人已无力追究她的自私愚昧,小弟的身世遭披露,赛家这座房屋的基座随即塌掉一角,剧烈的倾斜摇晃令家人们张慌失措,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震荡后的废墟。
现场冻结十多秒之久,珍珠怯生生走进客厅,唤了声:“爸爸。”
她小脸发青,双目含泪,大概已偷听到大人们谈话。
“哦,你回来啦。”
秀明恍惚回应,紧接着悚然大惊,珍珠陪胜利去医院,两个人同去同返,她既然知晓家中情况,那么胜利也……
佳音抓住女儿胳膊促急发问:“你小叔呢?”
珍珠说不出话,泪汪汪指向大门。
秀明飞奔开门,胜利站在门框后,形同钉在墙上的木偶,眼神空泛呆滞,没有表情、没有神采、没有生气。
第87章 出走
“胜利……”
秀明慌张地呼唤弟弟, 第一次为他感到心痛,面对这否定不了又难以接受的真相, 他别无念想唯有麻木。
在他发愣时, 佳音忍住眼泪上前迎接胜利,想抱他一下以缓和彼此的心痛。胜利突然拨开她刚刚搭在肩头的双手, 冲进客厅,抓起那份鉴定报告。
看不懂,看不懂, 看不懂!
他焦躁地翻过那一页页写满生僻单词的纸张,眨眼怒满胸膛,这些陌生的字符竟能一口气推翻他迄今为止全部的人生,荒谬、荒唐、荒诞绝伦!
“姑妈。”
他哆嗦着转向惜泰,惊恐万状地问:“这不是当年我和爸爸在美国做的体检报告吗?怎么变成亲子鉴定了?”
此前言谈自如的老人终因这绝望的提问面露悲戚, 她没想到小侄子会在门外偷听, 更没想过伤害他, 也对这紧张局势束手无策,上去含泪安慰:
“孩子别慌,你爸爸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他一点都不怪你,还是把你当成亲儿子疼爱。你也是, 有没有血缘关系不重要, 你照样是我们赛家的根苗,照样是我们的亲人。”
假如事事都像口头表达这般简单,世间何来诸多不幸?
假如痛苦都能用安慰抚平, 人间早成极乐净土。
假如……假如……
假如引导的全是废话,虚构一个美好的假设,反衬得现实加倍残酷。
伴随几道惊心的哗哗声,鉴定报告被胜利愤恨撕碎,然而,他能粉碎有形的证据,却不能否定既成事实,在场人人知道他体内流淌着异样的血液,他在这个家的身份、地位还有他依附在这些条件之上的生活将不复存在,十七年的人生变成令他悼心失图的笑话。
他仓皇地逃进多喜房间,反锁房门后胡乱转圈,疯狂踢打挡了道或够得着的东西,砸碎花瓶、水瓶、玻璃杯后,抓起下一件物品,猛然发现那是多喜的遗像。
父亲慈爱的微笑撕开他裂缝的心,他听到鲜血落地的滴答声,泪水打湿相框。
“爸爸,他们都在胡说对不对,我是您的亲儿子,我是您的亲儿子!”
他捶地哭喊,哭声钢锥般刺进门外每个人的心房。
佳音爬在门板上不住呼唤,生怕他干傻事,秀明贵和也齐声叫他开门,都是关心则乱,也不想想这样催逼适得其反。
“都给我滚蛋!我不想听你们说话!都给我滚!”
胜利随手捡起个茶杯盖砸向房门,紧跟着又扔出一个。
珍珠又急又怕,大声哭叫:“小叔别这样,就算你不是爷爷的亲儿子,也永远是我小叔……”
她无意中说出这些刺激人的话,唬得美帆连忙伸手捂嘴,可惜威力已经作用到胜利身上,他捧着多喜的遗像,心脏痛苦抽搐,大脑触了电,失去综合思考的能力,只记得他不是赛家的孩子,是宋引弟和徐德润苟合的野种。
憎恨、耻辱不断拉扯横在他肺腑上的大锯,每次呼吸都痛不欲生,多活一秒都摧肝断肠。他终于克制不住沸腾的冲动抓住一块玻璃碎片,狠狠切割左手腕,血液在伤口上筑起喷泉,但完全不痛,跟被饺子捅伤时的情形一致,他的身体已被错乱的情绪麻醉了。
沾血的碎玻璃从他瘫软的手指间滑落,坠地发出的叮当细响却招来巨大回音,只见赛亮砸破窗户跳进来,众人堵在门口干着急时,唯有他绕到窗前瞧动静,发现小弟自残,及时破窗抢救。
此时的胜利如同受惊过度的动物,本能反抗所有靠近他的人,赛亮不跟他啰嗦,遇到挣扎,立马给他一拳,将其俯身按倒,右膝顶住他的背心,左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右手紧紧握住他腕上的伤口。
“大哥!快进来!”
听到室内的响动,再收到二弟求援,家人们明白出事了,秀明随即撞开房门,触目惊心的血迹吓坏所有人。
景怡忙去客厅打120,边跑边回头高喊:“快找布条扎紧手臂!别让他乱动!”
赛亮已让贵和扯下床单撕成条状为胜利裹伤,胜利仍不要命地乱挣,秀明和赛亮一起按住他,发现他嘴唇咬破,估计还会咬舌头,忙乱中竟以手指塞堵。
胜利当真死死咬住他,瞬间皮开肉绽,一股鲜血透出他的牙缝嘴角。
珍珠惊叫哭喊,想掰开他的嘴,秀明忍痛制止:“别管他,先把血止住要紧!”
佳音正同贵和手忙脚乱包扎伤口,眼看血流满地,她疼得好似剜心掏肺,忍不住抚膺痛哭。
十分钟后镇医院的救护车赶到,这出天翻地覆的悲剧转换场地,秀明佳音景怡贵和陪同胜利前往医院,留在家中候场的人另起炉灶,改演武打剧。主演:千金,道具:高尔夫球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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