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门的巨响惊动病床上的人们,还险些害护士大姐扎歪针头,他硬着头皮扛下她和病人们的训斥责骂,不敢道歉,怕因此减损气势,黑沉着脸径直走到徐德润床前。
徐德润刚吃过药,意识有些晕沉,床边只有黑子,饺子不知去哪儿了。黑子看到胜利,轻轻拍打被褥唤醒父亲,徐德润微微睁眼,瞧见那愤怒逼视的脸后,立刻清醒。
“胜利,你来啦。”
他挣扎起身,没能成功,黑子正准备帮他摇起床位,胜利忽然用力抓住他细小的胳膊。见面以来,宋引弟老借故阻止他同两个小孩子交流,理由是山里孩子胆小,易受惊吓。现在看来分明是怕童言无忌说漏嘴,暴露她与父子三人的真实关系。胜利此刻暴躁得很,找徐德润逼供太麻烦,不如审问他的儿子省事。
“黑子,哥哥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说实话。”
小黑子就像只听话的小狗,比英勇还老实,见他声色骇人,脚趾头紧紧扣住鞋底,下巴微微打颤。
胜利捏他捏得更紧:“你以前管宋引弟叫什么?姑姑还是妈妈?”
他这一问,徐德润登时汗出沾背,合紧牙槽拼命爬起,黑子转头看他,小脑袋立刻被胜利扶正。
“快说黑子,宋引弟是不是你妈?再不老实交代哥哥就叫警察来,把你当做小盲流关进收容所!”
以恐吓手段对付小孩子太过卑劣,可他管不了那么多,谁教这对狗男女多行不义,这就叫活眼现报。
黑子遭他猛摇几下,缩头耸肩,憋着小嘴要哭,战兢兢呜咽:“妈妈不让俺说……”
答案虽不太规范也等同于招供,胜利松开证人,开始声讨被告。
“听见你儿子的话了吧,你和宋引弟合作真默契呀,她除了演你姐姐另外还演过啥?嫂子?婶子?是不是还演过你妈啊!”
徐德润对这场骗局本无周全准备,事情败露后,短时间内应对乏术,狼狈周章地僵住,吊瓶里的药液和着灯光印在他脸上,惨绿惨绿的,也印得胜利眼珠绿油油的,仿佛受伤的小狼。
他暽伺那病弱的男人,无法忍受的憎恶雪崩般排山倒海压迫席卷,无意识地拎起床头柜上的热水瓶死命砸向墙角。
宋引弟等人闯入的凌乱脚步声盖住水瓶破碎时的刺耳声响,众人耳朵未受震骇,视觉仍遭受胜利少年杀人犯式的疯狂表情冲击。
佳音生怕他闯大祸,惊叫着抱住他,护士已呼叫保安,质问她是否是肇事男孩的母亲,宋引弟抢上来说:“俺才是他妈妈,这位大姐您看他年纪小,原谅他一回,不要叫保安,俺们马上带他走!”
没等护士开口,胜利厉声怒骂:“不要脸的臭女人!你不是我妈!”
病房里的人都见过胜利,也知道他和宋引弟是母子,见此变故不禁哗然,尽都选择闭嘴,有的是不管他人瓦上霜,有的是站在高岗好看戏。
宋引弟眼瞅徐德润惊心褫魄,再受点刺激八成会发病,噙着泪作着揖,低声下气求胜利:“孩子,你消消气,要闹也别在这儿闹,出了这扇门,妈任你打任你踢,你就是找把斧头劈了俺,俺也没有半句怨言。”
秀明也说:“胜利,这里是病房,别妨碍其他人休息,有话去外面说。”
胜利张开胳膊甩开佳音,再退后两步躲避大哥拉扯,愈发毛躁地叫嚷:“我来这儿就是找这个野男人算账的,为什么要出去?这年头事事颠倒,黄世仁怕杨白劳还不算,连武大郎也要怕西门庆了吗?邪的都把正的压下去,那好人还有什么活头!”
美帆知他气昏头了,讲话全是笑柄,忙低声劝:“胜利快别说了,武大郎和西门庆是同辈,要算账也得爸出面,轮不到你。”
千金就站在她身旁,心疼老父被坑戴绿帽,又和贵和一起挨过宋引弟打骂,刚才更因为她跟弟弟手足相残,早就切齿愤盈,怒气冲霄,恨不得饥餐淫、妇肉,渴饮奸夫血。
她脑筋配置欠佳,骂起人却很会急转弯,依着二嫂的话发挥,先使劲啐一口:“人家西门庆和潘金莲好歹一个英俊一个貌美,就这对贱男女还真的比不上。女的肥得像猪,男的病得像鬼,拉出去游街还有损市容!”
景怡捂嘴不成功,只好拽她出去,美帆见她使性子乱挣乱扭,急着说:“千金你趁早闭嘴吧,胜利都气成那样了,你还尽说怂恿他的话。通奸就是通奸,无论美丑都该打。”
她枉矫过激,又何尝不是一种怂恿?
胜利面红过耳,攘臂嗔目咆哮:“你们都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这对奸夫淫、妇不得好死,看我宰了这不要脸的野男人,送去阴间交给爸爸发落!”
他扑过去掐徐德润脖子,若非秀明动作快,真会酿成惨事。
秀明胳膊肘勒住他颈项用力往后拽,命景怡过来帮忙按住,自己空出手来狠狠抽他。
谁知胜利这回疯魔得厉害,连挨几巴掌仍不消停,突目横眉,乱嚷乱骂:“徐德润你他妈狗熊喝墨汁,黑了心肠,勾引别人老婆,拆散别人家庭,丧心病狂丧尽天良!别以为生的儿子有屁、眼就不怕报应,你现在得脑癌就是现世报!出来混迟早要还,别指望你的病能好啦,趁早拜拜阎王爷,请他提前给你挂个号,免得下地狱时还排队!”
宋引弟挡在徐德润跟前拍膝哀嚎:“胜利,你不能说这种话啊!会遭雷劈的呀!”
胜利伸腿踹床沿:“你还有脸说我!你跟姓徐的蟑螂陪灶鸡,一对下三滥!有种拉上你的奸夫跟我到楼顶立着去,看雷公先劈死谁!”
他不加筛选抖出所有具有攻击性的词汇语句,在病房内造出一片腥风醎雨。骂的那些话,秀明等人好些听都没听过,不知该如何插嘴阻止,美帆唬得心口疼,想转身喘息,忽见一个小小的人影闪进来,如同弹射的台球猛地撞向胜利。
胜利只觉左边屁股骤然钝麻,并其他感觉,而周围的女人们已一齐尖叫,他低头查看,发现一支签字笔端端插在屁股上,笔头戳破牛仔裤陷入皮肉,殷红的血正顺着笔杆往下滴。
他情绪亢奋,肾上腺素激增,导致痛感钝化,伤处暂时毫无知觉,但这支笔却像麻醉针,有效克制住躁怒激动,冷汗一出,思维便清省多了,凝神观察,行凶者居然是饺子。
“再敢骂俺爹俺娘!俺就捅死你!”
男孩呲牙咧嘴,满眼的仇恨分外摄人,酷似胜利发疯时的缩小版,不止旁人,连原版都给唬住了。
宋引弟心胆俱裂,抓住饺子哭骂:“你这孩子也叫鬼迷住啦!咋能这样呢,那是你哥呀!”
饺子小脸紫红,模仿举钳的螃蟹胡乱挥舞手臂,哇哇大叫:“他不是俺哥,是欺负俺爹的坏蛋!俺要捅死他!”
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与杀气是标准的混搭,可又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得益于贫贱这位设计师,在它的长期压抑下,幼小的心灵扭曲病变,为捍卫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自尊和绝无仅有的至亲,随时可以煞气附体,提前变身成穷凶极恶的歹徒。
胜利呆望饺子,觉得他怒视自己的眼神比屠夫更狰狞,俨然操刀在手,开膛破肚的架势。幸亏凶器只是支签字笔,换成匕首菜刀,他已经横躺着拖去急救室了。
“饺子你给我过来!”
一直龟缩着的徐德润忽然出声了,他的表情正与虚弱的状态相反,非常凶恶。
饺子顺从地走到父亲跟前,又被一记耳光扇倒在两米开外的地上,啪得吐出一口血唾沫,里面含着半截断牙。
虎毒不伤子,这狠辣的体罚再度引发震惊。宋引弟哭着搂住饺子,扭头埋怨:“孩子还小,你打他做啥,打坏了俺们以后靠谁去!”
徐德润浑身发抖,喘吁吁说:“谁让他捅他哥,俺一碗水得端平……”
声音含糊难辨,而他已没有力气重复,随即翻着白眼栽下床去。
经过一场飞沙走石的瞎闹,赛家人在等待医生宣布徐德润脱离危险后才揪着一颗心离开医院。
胜利屁股上贴了块补丁样的纱布,这会儿站着走着坐着躺着都刺痛难受,可愤怒并未因此停止。回到家,他无视佳音劝阻,将宋引弟的行李一股脑丢出院门,连她用过的碗筷一并砸烂,不准家人让她进门。
然而宋引弟没等大门关闭就回来了,既然网兜装猪娃露了蹄脚,索性直接撕掉遮羞布,女人为拯救心爱的男人,命且不要,何惜颜面?她对赛家干的坏事也不止一两件,不如再多干几件,让报应来得彻底些。
所以当胜利凶神恶煞撵人时,她恢复无赖本色,淡定地说:“你认不认俺这个妈不要紧,俺也只当没生你这个儿子。但是你爸跟俺扯过证,俺是老赛家的媳妇,这里就是俺的家。你爸留下的房子钞票都有俺一半,不拿走这一半,打死俺都不出这个门!”
胜利瘸腿跳过来行凶,秀明命贵和景怡牢牢按住,单枪挑战宋引弟。
激烈的吵闹直达二楼,美帆慌忙敲打卫生间的门。
“老公,老公你好了没?快下去吧,他们越闹越凶了!”
她回家时赛亮已睡下,今天腹痛再次发作,比前些时候更严重,他吃了两片芬必得,蜷缩在床,希望睡眠能够止痛。可是妻子突然归来,急匆匆推醒他,通报这半日来的见闻。赛亮始终背对她,以便隐藏疼痛,过分要强以及极度强大的自尊心养成他死硬派的作风,天大的痛苦默默扛,绝不以软弱姿态示人。
美帆叙述完大概,楼下便翻江搅海,她打开窗户收听,见宋引弟已采取赤体上阵,悍然不顾的战斗模式,靠那些个糊涂莽夫,懦弱书生绝难抗衡,非得自家沉机观变的聪明老公出马方能摆平。
赛亮在她强烈催促下勉力爬起,悄悄拭掉脑门上的冷汗,展现出与往常相同的燮定神态。
“等我先去洗把脸。”
他硬撑着走进卫生间,翻出藏在壁柜最里面的止疼片,该药药性强,止疼效果立竿见影,但通常这种见效快的药副作用也大,说明书上也建议尽量控制使用。遇上目前的情况,他便管不了那么多,剥出两粒就着自来水吞下,撑住墙壁等待起效。
“老公快点,你洗个脸怎么那么久呀!”
“来了,来了。”
赛亮被迫开门,根本来不及洗脸,美帆看到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惊讶地伸出手:“老公,你怎么了,流那么多汗。”
“不是汗,是水,我忘记擦脸了。”
他格开她的手,转回去用毛巾胡乱一抹,下楼去捡烂摊子。
千金见到他,赶上几步快速拉到阵地中央,指着宋引弟说:“二哥,这女人要跟我们家打官司,你说该怎么治她!”
赛亮环顾在场众人,最后看向宋引弟,心平气和说:“你在没和我爸离婚的情况下跟别的男人组建家庭,已犯了重婚罪,按照法律,重婚过错方无权向受害方要求财产分割及继承权,房子和钱,你哪样都得不到,劝你趁早收手,别再闹下去了。”
听了他的话赛家人都松口气,宋引弟却有恃无恐。
“俺有没有重婚得法官说了算,你现在拿得出俺重婚的证据么?拿得出来老娘认栽!”
“如果你冥顽不灵我自然有办法取证,这只是早晚的事。”
“哼,那你去啊,随你深挖细查,掘了俺家祖坟也没意见!”
赛亮见她如此张狂,寻思是不是预先做了防备,旁边贵和冲冠大怒:“宋引弟你少嘴硬,重婚罪是要坐牢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痴肥,想进去吃几个月牢饭减膘?我们可以成全你!”
“哼,你说大话也不怕磕着牙,老娘就待在这里哪儿都不去,等着你请俺吃牢饭!”
“臭婆娘,你凭什么这么拽!”
“就凭我给你们赛家添了丁口,老娘的肚子不是白使唤的,想赖账,把你弟弟变成小蝌蚪塞回你老子的卵里去啊!你有这本事么!”
“大哥,您听这娘们说什么了吗?我们联手做了她吧!景怡哥,您给想个毁尸灭迹的法子,警察法院那边交给二哥对付!”
佳音受够暴、乱,苦声劝阻:“贵和你冷静点,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屋子里乌烟瘴气,她被迫观战,从家里闹到医院,又从医院转战家里,早已马困人乏,说完推开落地窗吹风透气。
慧欣恰好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个邻居,四人一齐质问秀明:“你们在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整条巷子的人都被你们吵醒了。”
秀明赶忙赔不是,对慧欣说:“阿姨,家里出了点事,这不正想办法解决呢。”
慧欣上前拍拍他的背心,好言相劝:“都大夜了,有事明天再说吧,不然会吵到邻居的。”,又劝宋引弟:“你也消停一下吧,公道自在人心,做人太绝害的是自己。”
邻居们跟着抗议,声明赛家人再制造噪音就去镇委会告他们的状。
秀明向他们陪好道歉,送走客人回来呵斥众人:“天太晚了,不能打扰邻居们,各自回房睡觉,事情留到明天处理。”
慧欣则将佳音叫出门去问话,获悉原委后安慰:“宋引弟过分到这份上就没有再忍她的道理,缓几天会有办法让她知难而退,你别着急,也叫家里人沉住气。”
佳音好奇老太太会使什么绝招,慧欣让她先别打听,最多一星期就能见分晓。
大闹之后,赛家的丑事不胫而走,镇上开始流传闲言碎语,家人出门也遭遇异样的眼光,各种迹象显示,他们又一次成为长乐镇新闻史上的头条,继续明刀明枪斗下去,准会吸引更多瞧稀奇看热闹的人群,而宋引弟又铁了心死赖不走,秀明等人只好闭门塞窦,打防守牌,先忍着这根肉中刺,盼望赛亮那边的调查尽快有眉目。
赛亮办事高效,四天后带回消息,准确,但不符合众人期待,还有令事态复杂化的可能。
十七年前宋引弟在离开赛家后与徐德润一道返回铁岭,并举行婚礼,蹊跷的是她没用自己的身份和徐领取结婚证,而是以一个叫范秀英的女人的名义与之过活。更离奇的是这个范秀英不是她伪造出来的假身份,竟确有其人。
原来徐德润和宋引弟是老乡,早在宋引弟初次南下时二人已确立了男女关系,在此之前徐德润曾结过一次婚,对象正是范秀英。
据当地乡亲反应,范秀英患有先天性精神病,二十五岁时由父母做主招郎上门,和年方二十,出身赤贫的徐德润成亲。
婚后不久范家父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双双身亡,半年后范秀英在乡间游荡时被野狗咬死。事后范家的亲戚霸占范家遗产,赶跑徐德润,却忘记向相关部门申报范秀英的死亡情况,所以她的户籍、身份证、与徐德润的婚姻一直未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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