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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一夏天

时间:2019-01-12 09:59:56  作者:一夏天
  秀明咀嚼肌刚一咬紧,胜利快速镶进他和姐姐之间的空隙,他一双眼珠上覆盖亮晶晶的水膜,随着睫毛颤动,结出豆大的泪珠,等不及开口便被地心引力接了去。
  “大哥,您别生气,也别冲其他人发火,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怨不着谁。”
  说完用袖口擦擦脸,转身面向千金。
  千金刁蛮暴躁,但像气球,不戳不爆,从不心血来潮欺负人。眼瞅小弟被自己逼哭了,不禁羞愧难堪,微微侧着脸,逃避他的视线。
  胜利望着她,内心并不愤恨,他做出借钱这个决定时也十分心虚,长期混论坛泡贴吧,他相当了解公众评判是非的标准,将此事写成咨询帖发送至大流量的网站,一百楼里起码会收获七十层“楼主吃屎、“玛丽隔壁”、“药不能停”、“围观脑残”之类的板砖。
  人类不管如何进化,有一点始终与动物保持一致:动物必须遵守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人也不能违背人类社会的普世价值,可以对仇人既往不咎,但绝不能对恩人恩将仇报。他偷偷为宋引弟借钱,势必对养育疼爱他的亲人们造成心灵伤害,纵有千万苦衷,也推不掉jp的罪名。
  佳音见他哭得伤心,哪儿还在乎自己的委屈,赶忙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塞他手里,温和安慰:“胜利,你姐姐一向疼你,气极了才说出那种无心的话。俗话说打不断的亲,骂不散的邻,你们相互体谅,都别往心里去。”
  胜利哽咽:“大嫂,您不用劝,我自己干了欠揍的事,就该脱了裤子任人打,哪儿配记仇呀。姐姐要是没骂够尽管继续,只是别难为了姐夫。”
  千金被他的悲伤传染,眼泪再次喷泉般涌出,抽泣责怨:“你少在那儿装窦娥,凭良心说,我亏待过你么?你要买东西要出去玩,再多钱我都舍得给你,谁让你拿去孝敬宋引弟?她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到了泰山想黄山,当了皇帝想成仙,纯粹爱钱如命,贪得无厌。你满足她一次就会有下次,下下次,她见你好欺好骗,把你当摇钱树吊着不放,你一辈子都完了!”
  姐弟俩一个说一个听,彼此越发哭得厉害,佳音抹把泪说:“我相信胜利没那么傻,这次肯定事出有因。胜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难处只管说,大哥大嫂给你做主。”
  美帆帮她劝,拈住胜利袖子轻轻晃一晃:“是呀,胜利,有事说清楚就好了,你别哑巴挨冤枉,致死不开口,这样我们大家都替你着急。”
  珍珠也问他是不是受人胁迫,僵持一阵,景怡出面协调,对胜利说:“胜利,我看你还是跟大伙儿明说了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姐夫说句难听的话,你妈妈在这个家的形象已成定式,不管多JP的事安到她身上,大家也不会奇怪。”
  秀明等不到胜利开口,命令妹夫当复读机,景怡粗略叙述原委,佳音听罢,与丈夫相顾诧异,急忙问胜利:“你亲眼见过那姓徐的舅舅?”
  胜利点头:“我去医院看过他好几次,还问过他的主治医生,医生也说他病得很重,必须尽快手术。”
  佳音再次看向丈夫,秀明脸上刷满铁灰,切齿咒骂:“这个臭娘们,撒谎成精了,连亲生儿子都忍心糊弄!”
  他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向胜利招手,等他来到跟前,搭住他的肩膀郑重声明:“胜利,你被宋引弟耍了。”
  胜利泪痕未干,同表情一道凝固,听他接着说:“她当初到我们家来的时候介绍过家里的情况,她是有一个弟弟,那是她妈妈改嫁后跟后爹生的,比她小整整二十岁,要是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岁,怎么可能生出十岁的儿子?边远山村再早婚,那男人没个十二三岁也当不了爹呀!”
  胜利大脑像二战中的柏林,没剩一座完整的建筑。
  见他发呆,珍珠愤懑提醒:“小叔,你也上过生理课,基本的常识该懂吧,再不清醒就别去考大学了,把名额让给其他人,也是对社会做贡献!”
  这声训斥好像清早的鸡啼,赶跑惑人心智的鬼魅,胜利一朝醒悟,心中的火山也同时苏醒,炼狱式的岩浆祭出狂暴的炎魔,魔鬼挥舞沾满毒焰的铁鞭,抽碎他全部理智,并蛊惑他进行一系列疯狂举动。
  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冲下楼,踢开英勇的房门,脸上的火光映红了整个房间。
  宋引弟不在房里,她刚去上厕所,比秀明等人晚登场两三分钟。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干啥都跑到俺屋里来?哎哟,胜利你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受欺负啦?这可了不得,他们是骂你还是打你了,瞧这一脸的泪,疼死人了!”
  她以为胜利借钱失败,使得赛家人聚众前来问罪,还寻思如何维护儿子,先端上装柚子的盘子,让他吃点水果消消气。
  两三分钟的间隙难以安抚心魔,胜利夺过盘子,这次不丢一旁,直接狠命摔砸,将这些碎片当做终结他们母子情义的证书。
  “儿、儿子,你干啥呀?”
  宋引弟被他逼得不断后退,嵌在墙角,周身肥肉挤变形,最扭曲的是那张脸,仿佛在神仙法力下现形的妖怪,魂惊魄落。
  胜利踩过地面的残骸,饱满多汁的果肉在脚底爆裂,汁水飞溅,他预感自己的心脏也会像这柚子炸出一堆脓血来。
  “你这个大骗子,谎话精,坑得我好惨。赛家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害我们!”
  宋引弟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狡辩,苍白无力地装傻:“胜利,你在说什么,俺啥时候害你啦?”
  胜利一脚踢飞碎盘子,尚未破裂的部分在撞上墙壁的瞬间粉碎,他满眼的杀气惊呆众人,宋引弟更吓得双手抱头。
  “徐德润根本不是你弟弟!也压根不是我舅舅!怪不得你让我瞒着家里人,怕谎言拆穿是吧,纸包不住火,这么低级的骗局蒙得过几时?!”
  是呀,如此拙劣的骗术竟能成功,那受骗者的愚蠢岂不比骗子的卑劣更明显?
  一股炽烈的气流在他胸腔肆虐,心肝、肺叶、胃囊,无一处不痉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确是个非常温柔平和的人,至此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愤怒。
  这愤怒是毒\药和兴奋剂的混合物,腐蚀判断力自制力,为破坏和犯罪酝酿条件。
  他体内的药性还未完全发作,头脑尚有一丝清醒,但这丝清醒并不是留给冷静的,他想,要摧毁以母亲为首的诈骗集团先得确立动机,否则师出无名,不足以使人信服,于是进一步逼问。
  “说,你跟徐德润什么关系?他是你的相好对不对?饺子黑子也是你生的?你果然跟他们是亲人!”
  “你、你听俺说……”
  “该说的我已经替你说完了!让你肚子里那些鬼话和屁呆着去吧!”
  “不,你得听俺解释,那个……那个……”
  宋引弟找不到灭火器,被儿子喷射的浓烟烈火烧烤得异常狼狈,胜利见她努力寻找辩解机会,脑子又开一窍,这下脑浆直冲云霄。
  “我明白了,你对徐德润这么好,肯定跟了他很长时间,难不成他就是当年勾搭你私奔的家伙,那个黄瓜男就是他!?”
  黑眼仁暂时从宋引弟眼眶里消失,她大嘴一张,大脸一抽,肉山倾塌难再扶。
  赛家人在等待半分多钟后才确信她没装死,佳音拉着秀明上前查看,试图将人救醒,其余人的注意力也集中到这方。
  一时疏忽,胜利已狂奔出户,大人们追赶不及,只有珍珠像只敏捷的小兔子翻越窗户,抄捷径追着他的身影去了。
 
 
第86章 震惊
  “小叔, 小叔,你别走那么快, 等等我啊!”
  珍珠在车站人潮中费力追踪胜利身影, 她脚伤未愈,不能长时间做高强度运动, 尾随赶路便有些吃力,跟着他乘地铁来到人民广场,出了地铁站人更多, 稍微拉长距离就会被比肩继踵的人流冲散。她怕这种情形发生,急忙赶上去拉住胜利袖子。
  “叫你别跟着我,烦不烦啊!”
  胜利照旧甩手,无奈这回她拽得太紧,连甩两次甩不掉, 再一吼, 终于惹火这位大小姐。
  “一遇到麻烦就逃避, 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没逃避,只想一个人静静!”
  “你想静静就不该跑到市中心来,家里可比这儿清静多了!”
  “我闹中取静行了吧, 你烦死了,别当跟屁虫!”
  争吵未果, 他又企图推开她, 珍珠艴然大怒,掐着他的手臂威胁:“你再推一个试试!我让你今晚上派出所待着去!”
  胆大妄为也是她的常态,当胜利不信邪再次甩手时, 她敞开得天独厚的尖嗓子叫嚷:“来人啊!人贩子抢人啦!快来救命啊!”
  不仅喊,还蹲下身做挣扎状,立刻引得不少路人驻足,他呆若木鸡,嘴巴大开大合,始终骂不出声。
  此地是城市要冲,遍布特警、变衣,珍珠多叫唤几声,已有警察过来盘问,他跺脚苦笑,指着她说:“警察叔叔,这是我侄女,正跟我赌气发疯呢,您别理她。”
  警察不肯轻信,盯住他打量:“看你不过十七八岁,侄女就这么大啦?”
  他哭笑不得:“我是家里的老小,她是我大哥的女儿,只比我小一岁。”
  “是吗?”
  “真的,我在友谊中学读书,家住长乐镇,刚才急着出门,没带身份证。您瞧我这样也是老实巴交的学生啊,世上哪有十七八岁的人贩子。”
  马上有围观的热心市民出言提醒:“那不一定,现在小孩子也被人贩子教唆协助拐卖儿童,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就是乘火车时叫一个带孩子的老太婆抢走的。她在火车上假装跟我朋友套近乎,探到一些情况后,下了火车就在车站里当众抢孩子,硬说那是她外孙女,她身边的小男孩不过七八岁,也嚷着叫妹妹。周围谁能想到那么小的孩子会撒谎,还以为我朋友是人贩子,最后愣让真正的坏蛋得手了。我朋友气得精神失常,这会儿还住在医院呢。”
  此类案件近年频发,公安部门时有通报,警察见珍珠鲜眉亮眼,白皙俊俏,受害可能性极高,务必认真对待,便招呼二人跟他到附近派出所走一趟。胜利猫抓糍粑脱不了爪,抓狂地命令珍珠中止胡闹。
  珍珠蹲在地上气呼呼地扬起下巴:“你还让不让我跟着你?”
  胜利猛抠后脑勺,彻底泄气:“让,让,让,你跟我去死,我也不拦你!”
  珍珠微微一笑,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尘,向警察恭敬鞠躬:“警察叔叔对不起,这人真是我小叔,他赌气出走,还拼命甩开我,我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求您原谅我们。”
  换做其他人,少不了挨顿臭骂,小丫头长相美,嘴巴甜,撒撒娇卖卖萌,人民卫士立马心软,只依法进行了一番教育,未再追究责任。
  叔侄俩一前一后离开广场,叔叔垂头丧气,侄女蹦蹦跳跳,珍珠又问胜利打算去哪里,威胁他不说实话就再演一次刚才的闹剧。胜利知道她敢说敢做,气得要命,却又恨不起来,只好坦白交代:“我要去一医院找黄瓜男算账。”
  珍珠瞪眼:“啊?是宋引弟的姘头么?你为什么叫他黄瓜男?”
  “因为黄瓜比香蕉略硬,其余的你自己脑补吧。我待会儿可能会骂很多脏话,女孩子最好回避一下。”
  “切,就凭你的水平能收藏多少脏话,我这儿倒有好几车,要不借你用用?”
  “姑奶奶,我没跟你开玩笑,拜托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才渡过短短十七年人生就遭遇这么丢脸的事件,我的处境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裸奔,前胸写着一个‘傻逼’,后背刻着一个“蠢货”,尊严名誉已经丧失殆尽。就这样你还忍心加入看热闹的队伍,举起望眼镜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围观?做人不能这么无情,有时关注的目光就像盐,别用来涂抹他人伤口。”
  他以近似哀求的语气谈判,收效甚佳,珍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寻思片刻说:“你身材又不见得好,裸奔也没什么看点,医院那边我就不去了。跑了那么久,我得补充点热量,先去吃点好吃的,吃完以后再去医院找你,到时你也该结束战斗了,这样总行了吧?”
  胜利目送珍珠走进一家餐厅,确定她不会偷偷跟来,便朝人民医院行进。冲动好似放烟花,刚升空时势不可挡,火、药燃尽后一切便消弭于无形。被珍珠沿路搅扰,他的三板斧也已耍尽,狂躁大闹的念头淡褪不少,走到医院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终究是麻薯般柔软的心肠,还有礼有仪叫了那个奸夫好多声舅舅,要他陡然翻脸很有难度。
  要不先放他们一马,等秋后算账?
  什么时候算秋后,他不知道,但此刻闯入惹一身骚,似乎不太明智,徐德润重病将死,辱骂危重病号,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叹气吐郁,准备鸣金收兵,两辆车突然争先恐后停到跟前,一辆是他大哥的破捷达,一辆是姐夫的奔驰,车里总共钻出六个人:秀明、佳音、景怡、千金、美帆,还他一个顶仨的母亲。
  “胜利,你不能进去呀,你徐叔叔病成那样经不起折腾,你放过他吧!”
  宋引弟仿佛出洞狗熊吃力爬出相对狭窄的车门,惶恐地拉住他,手心粘糊糊的,想来是眼泪汗水鼻涕的混合物。胜利恶心得直跳,喝令她撒手。
  她反而握得更紧,痛哭求饶:“儿子,都是妈不好,妈不该骗你。你有气全冲俺来,千万别找你徐叔叔,妈求你!”
  常言道屎不揭不臭,胜利的怒气生生被她挑得死灰复燃,吼叫:“中午还是舅舅,晚上就变徐叔叔啦,你当我是傻帽二百五,教一句学一句?正经的老公儿子你不要,捧着个野男人当心肝,骂你贱还可惜了那个贝字旁!”
  宋引弟拽住他的手臂任他骂,又动手抽自己耳光,她落得这下场纯属自找,佳音也不同情她,可眼下是公共场合,人来人往瞧了去,自家人也陪着丢脸,便上去劝胜利。
  “胜利冷静点,这儿不是吵架的地方,我们先回家去吧,你明早还得上学呢。”
  胜利眼看家里人都到场,十几只眼睛盯着他,再夹起尾巴退缩真成了窝囊废。反正丢掉的脸皮捡不回来,不蒸馒头,气总要争一口吧!
  他重新点燃一筒烟火,乘着爆发力推开宋引弟,化身高尔基笔下的海燕,以迎击暴风雨的勇猛姿态冲向脑外科住院部,一口气窜上楼梯闯进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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