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你听妈解释,俺不是算计谁,只想凑笔钱给你舅治病。今天中午你也瞧见了,你舅都虚成啥样了?再不动手术这条命就保不住了。俺们穷得叮当响,上哪儿弄那几十万医药费?总不能真的去偷去抢吧。要是抢得成功俺倒愿意买把玩具手\枪去冒险,就怕给人逮着,或者被警察当场击毙了,叫你舅和饺子黑子靠谁去呀?”
胜利依然激怒不息:“你为了救娘家人就拿婆家人做文章,难道我们不算你的亲人?亏你还有脸开口!怪不得网上人人都骂扶弟魔,就冲你这样的,打死我也不讨穷乡僻壤出来的女人做老婆!”
宋引弟放声大哭:“你这孩子咋这么轴呢?你哥哥姐姐有的是钱,凑个几十万轻轻松松,伤不了元气。你舅病情凶险,没钱做手术只有死路一条,谁的难处大,两边一比较不就清楚了?你哥哥的钱重要还是你舅的命重要,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这话还真把胜利震住了,钞票有数,生命无价,几十万若能同人命等值,他们早把多喜的命买回来了。
满腹怨愤无法再转化为指责,他丧气坐下,像一颗拔掉引线的炸\弹,空装了一肚子火\药。
宋引弟等了半晌,确认他不会爆炸,凑上去小心央求:“儿子,妈只有你舅一个亲人,饺子黑子年纪小,不能没有爹,你只当可怜俺们,去跟你大哥商量商量。”
胜利扭头瞋喝:“商量什么?要我大哥给钱或者把房子让给你?我不像你那么缺德,让我说这些恶心话,我情愿喝农药!”
“那你就能见死不救么?那是你亲……亲舅舅呀!”
宋引弟涕泪交流,呜呜的声气仿佛一阵阴风,刮得胜利头疼。他生为赛家男儿,长期受父兄们的作风熏陶,永不放弃责任心,既然主动捡回这包袱,就想尽可能照顾周全。徐德润这事凭人情讲跟他没多大关系,但以道义而论,能力所及的话是该搭把手,这么做也可避免母亲无理取闹,保护他与家人之间的感情,但是太有冤大头嫌疑。
他正举措不定,又听那老娘们在旁边哭号:“俺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偏赶上你爸去世。老赛是个大好人,最爱行侠仗义,要是求他救命,保管一求一个准。他几个儿子模样倒像他,可没一个有他那样的善心。老赛,你咋那么短命呢,俺情愿把自个儿的寿命分几年给你,哪怕十年换一年,让你活到这时候,俺也有救星了。”
她拿多喜胁迫,胜利便招架不住,捶捶跳痛的后脑,烦声打断:“行了行了,别哭了,我替你想办法就是了。”
“你能想什么办法?”
“……我手头有十万存款,再去借一部分,凑够二十万,先把舅舅的手术动了再说。”
宋引弟抓住他胳膊,由于太激动,掐得他哎哟惨叫。
“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忙揉他的痛处,追问他找谁借钱。
胜利说:“这不是小数目,只能向姐夫这个大财主求助了。”
“姑爷会借给你?”
“姐夫很大方,心肠好人也和气,我仔仔细细说明情况,应该没问题,只是别让姐姐知道才好。”
他望一望天花板,出门打探一阵,转回来说:“姐姐带孩子们出去散步了,我趁这空隙去找姐夫借钱,你老实呆着等消息,不管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许离开这个房间。”
得到母亲保证,他躲开在客厅打扫卫生的大嫂,偷偷摸到三楼。
“姐夫,我想求您个事儿。”
景怡正在写学术论文,为他这句话,要紧的工作也搁一旁,先替小舅子排忧解难。
胜利憋红脸面掐青手背,透支未来十年的厚脸皮后方才艰难启口:“姐夫,您能借我点钱吗?”
景怡笑道:“你零花钱用完了?等着,我再转两万给你。”
胜利咕咙着说:“两万不够。”
“是想买贵重物品?要多少?”
“……十万。”
十万块对景怡只算大兴安岭一树叶,若是佳音贵和求借,他半个字都不会问,但借钱人是胜利就得打听清楚,这是对未成年人负责的表现。
“你想买东西还是发展兴趣爱好?说出来我或许能给点建议。”
“我什么都不买……姐夫,我舅舅得了脑癌,急需二十万做手术,我自己有十万,还差十万。”
景怡得知他口中的舅舅是宋引弟的弟弟后狐疑道:“这事属实么?是不是先确认一下比较好,你也知道你妈妈她……她说实话的频率实在不高。”
胜利说:“我去医院看过,他住在一医院脑外科,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老婆已经跑路了,平时全靠宋引弟前去照料。”
“哦,怪不得她每天都往城里跑呢,听起来还蛮揪心的。”
“是很揪心,我亲眼所见,那姓徐的舅舅病得奄奄一息,很有朝不保夕的感觉。他两个儿子年纪都小,黑不溜秋,瘦不拉几,穿上灿灿的衣服也遮不住流浪儿气质,等到了没爹没妈的光景,还不知道有多可怜呢。姐夫,您常做慈善,像他们这种情况够得上救助标准吗?我瞧着不忍心,想尽我所能帮帮他们,拜托您看在爸爸份上,当一回黄世仁好么?”
景怡摸摸他的脑袋瓜:“别说这么严重,我俩谁跟谁呀,难为你有这份善心,姐夫支持你。”
他掏出手机,准备点开网银界面转账,千金突然踢门进来,抢过手机用力砸向茶几,水杯开花,花瓶倒地,好一阵惊心碎响。
她一向马大哈,没有隔壁窃听的爱好,刚才带灿灿英勇散步,路遇一群戴着怪兽面具嬉戏的小孩子。灿灿英勇想加入,她也玩心乍起,在附近的玩具店买了面具戴上陪他们玩,尽情归来还领着儿子侄子吓唬家里人。等佳音珍珠相继中招后,又准备偷偷潜入三楼捉弄景怡,蹑手蹑脚摸进门,正好听到丈夫与小弟的对话,只能说胜利运气太背,合该这一场纠纷。
“你干嘛给他转账?他问你要多少钱?要来干什么?”
景怡受到妻子逼问,赶忙笑微微哄人,趁她不注意,递眼色示意胜利撤退。
胜利悄悄往门边移动,比做贼还慌,千金此刻警觉性胜过黑猫警长,转身揪住这狼狈的一只耳。
“你见鬼了?跑什么!”
她将弟弟推回客厅中央,厉色审问:“说,为什么找你姐夫借钱?是不是拿去孝敬宋引弟?好哇,这真是外贼易躲,家贼难防,受外人祸害还不算,连自家人都开始当内奸了!”
她轮圆胳膊甩开景怡,更大声地痛斥胜利:“我中午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警告宋引弟,叫她别打歪主意,你也跟我保证说一定摆平这件事。我还想你会使什么招,搞了半天是拿着你姐夫的家当去填宋引弟的狮子口,还好意思请他看在爸爸份上,当爸爸是东郭先生,当他是傻逼蠢蛋?!宋引弟给了你多大好处,你这么向着她?基本的对错都搞不清,鲜鱼烂虾一锅煮,好坏不分!”
“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没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弟弟!真是瞎了眼,还让你姐夫给你零花钱,结果到头来都进了宋引弟腰包。你!马上把那些钱吐出来,一分都不许少,我宁愿拿去打水漂,也不能让姓宋的贼婆娘占半点便宜!”
景怡习惯忍受千金疯吼,可这次着实太过分,胜利是小辈,纵有错处也该耐心讲道理,跟未成年的弟弟放刁撒泼,不止贻笑大方,简直狂悖无道了。
他握住她乱扭的肩膀急切劝说:“你别激动,先听我们解释,胜利没做对不起家里人的事,你冤枉好人了。”
千金扭头骂丈夫:“谁是好人?我看你也是睁眼打呼噜,昏了头!那贼婆娘教唆胜利来要钱,你不教训反而支持,觉得我们家钱太多,随便扔是吧?那好,我明天就去银行取几亿现金,放把火点燃了,我们开个篝火晚会玩儿!”
单纯的女人不在乎利益受损,却不允许感情受骗,一直疼爱有加的弟弟阵前倒戈,和对头合起伙来欺诈自家人,她若不爆发就不是赛千金。
胜利了解姐姐的脾气,她当惯“乱世佳人”,性情像六月的天气,阵风阵雨,来去迅猛,最好的对策是咬紧牙根,等她放完大招,耗尽能量。
灿灿见母亲狂骂小舅舅,嘴脸凶恶,好似毒魔狠怪,喷出的话刀刀割肉。而小舅舅低头垂肩,只字全无,如同旧社会的受压迫阶级,委屈得不行,此情此景引人义愤。小孩看不过去,下楼禀报大舅夫妇,牵着佳音的围裙说:“大舅妈,妈妈不知为了什么事拼命骂小舅,你们快去看看吧。”
秀明佳音忙跑上楼,珍珠也跟了去,路过二楼不忘叫上二嫂,这下三楼立时热闹起来。
景怡眼瞅大批人涌入,脑门灼痛不已,狠狠瞪一眼躲在人墙后的儿子,怪他通风报信。在国人的众多陋习中,他最鄙视打堆围观这条,那是火灾时的狂风,暴雨中的冰雹,多少祸事因之而起。比方说眼下,千金的舌头已明显疲软,顶多再过两三分钟就会熄火,秀明他们这会儿上来,等于给闹剧增加看客,那收视率一上去,演员能不卖力表演?
不出所料,千金在受到大哥责备后火力升级,指着胜利泼喊:“他跑到我们家帮宋引弟要钱,张口就是几十万,这还不该骂?”
景怡忙替胜利澄清:“哪有几十万,他只问我借十万,我都还没来得及给他。”
千金转向他扫射:“什么叫来不及?你还感到遗憾啊!当自己是善财童子吗?!”
佳音为她前面那句话惊诧,顾不上掩护姑爷,上前诘问胜利:“胜利,你真替你妈妈要钱了?”
她制止力再好,离专业演员也差一截,失望感像浮在水面的油珠,叫人一目了然。胜利被大嫂的眼神刺痛,又羞又愧,又怕又急,微微背过身,无颜面对。
秀明见他好似踩到老鼠夹的小耗子,惊恐不已,心下甚为不忍,大声喝令千金:“你别嚷了,想把楼震塌吗?”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相当于观众喊“安可”,将演出推向新高潮。
只见千金挽起袖口,双手插在腰间,运气后发动声波功,霎时间千万胡蜂同时振翅,心脏脆弱的人根本承受不起。
“大哥,朝廷出了反贼,你姑息纵容是想当亡国之君吗?这个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你不管事,姑奶奶就替你垂帘听政,势必把这些个奸党连根拔除!”
佳音拉住丈夫,一面劝说千金:“千金,都是自家人,说话还是温和点儿好。胜利再不对也是你亲弟弟,稍微骂两句消消气就算了,有话我们回头再商量。”
千金这次连大嫂的面子也不给,一味恼怒詈恨:“大嫂,你别怪我不懂事,我赛千金但凡是个肚量小的也不会允许宋引弟进我们家的门。实在是这婆娘太贪心,偷抢打人,得寸进尺,这要是在外面碰上,我非抽了她的歪筋,纯粹是看在胜利份上才一忍再忍。谁想到这小子这么不争气,才几天功夫就和宋引弟结成同盟,协助她算计来我们。喂,赛胜利,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我们大家十七年的养育之情还比不上宋引弟几句挑拨?我看你的脑子不是短路,已经完全烧坏了!”
佳音听着,像骂自己儿子一般难受,皱眉苦脸说:“他年纪小,难免犯糊涂,你比他大那么多,应该多体谅他,自古姐弟间的感情最深厚,你骂他难道自己不心疼?”
她不知道白羊座有两大特性,一是冲动,二是鲁莽,情商向来在人群中垫底,一激动大脑就和嘴巴脱节,自我刷负是分分钟的事。
千金呵呵冷笑:“我没干过缺德事,怎么会摊上这种忘恩负义的弟弟,大嫂,你问问大哥,我们四兄妹谁像他这么蠢?把那脑袋按到猪身上,猪都会得智障。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模样不像不说,脾气也两样,搞不好是宋引弟跟外面男人搅出来的野种!”
以往她的蛮横泼辣都被家人理解为不懂事,胡说八道总能得到原谅,但凡事皆有底线,太无礼就会越过红线进入雷区,踩到地雷,自己粉身碎骨,还得拉一群人陪葬。
她骂出那个血淋淋的词汇后,一幅寒冷、惊悚的背景乌压压降落,现场充斥黑暗气流,使人艰于呼吸视听。
景怡比秀明先一步抓出妻子胳膊,使劲扯到跟前,他温和的脸不适合承载严厉表情,形如一只竖起背毛的猫,竭力表现威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不是小孩子,就不能懂点分寸?快向胜利道歉!”
丈夫的愤怒惊醒千金,她自觉失言,心里已起了懊悔,但仍死要面子地犟嘴:“我又没帮着外人挖自家墙角,凭什么道歉!”
“你还说!”
景怡凶她其实为了掩护,正想装个可怕的表情吓唬她,一不留神,人已叫秀明拉过去。
见丈夫轮起胳膊打算抽人,佳音抢上来抓住他的手腕,秀明发不了狠,使劲推开妹妹,对已经挡到她身前的景怡说:“老金,我收回过去那些骂你的话。你确实是我们家的恩人,娶这丫头就是在为我们家除害。老赛家祖上造孽,生出这么个拧不干泡不烂的泼妇,我真后悔小时候没把她带出去扔掉。”
千金一直认为大哥是家里最没口才的人,嫌骂人太累,因此苦练拳脚,谁知今日竟用平实质朴的语言给予她会心一击,把她前半生挨过的所有骂累积起来也赶不上他这短小的几句致命。
她嘴巴不住抿紧抿紧,嘴唇全藏进缝隙里,像个没牙的小老太婆鼓鼓颤颤,没多久便哇地哭了,眼泪洒水车似的往外喷,顷刻间淋湿衣襟。
景怡很心疼,忙拿纸巾替她擦脸,千金顺势藏到他怀里,揪住衣服狠狠抽泣,他除了搂住她拍哄,不知还能做什么。
佳音也觉丈夫说话太毒,悄声埋怨他,秀明心里凤狂龙躁,谁招谁倒霉,逮着她怒责:“你还好意思说我!家里这几个小的全是你惯坏的!千金没妈,你做嫂子正该教她怎么守规矩,活了三十年还做人没品德,说话没口德,纯粹一个大废物!”
他这是典型的信口雌黄,佳音气得说不上话,一颗心直接坠入北冰洋。
美帆上前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愤愤不平责备秀明:“大哥,您这些话可真没良心,佳音嫁给你十七年,任劳任怨里外操持,为这个家做了多大贡献。爸生前都说她是家里的顶梁柱,比较起来,连你都得靠边站,即使有不足的地方,也轮不到你教训!”
千金正盼有人替她出气,见二嫂举起义旗,一把推开景怡,哭叫声援:“就是!大哥只会充老大耍威风,其他屁本事没有!家里鸡飞狗跳能怪谁?还不是怪你没起好带头作用!没本事当初投胎时干嘛跑那么快,就你那熊样当什么长子?比头脑比不过二哥,比人品比不过贵和,唯一的强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占着茅坑不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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