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放弃斡旋者的立场,站到恶人的对立面声斥:
“四妈,您真这么做就太过分了,这房子是赛家传承百年的祖业,您才和爸爸做了几个月夫妻就想分走一半,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怎么说不过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管终生,老赛拍胸脯保证要照看俺一辈子,你欺负他死人不会说话,想替他反悔么?就算他本人反悔,他临死前还一直和俺保持婚姻关系,从法律上讲,俺就是能继承他一半的财产。”
“您要这房子做什么呢?”
“哼,等俺拿到一半产权,不光俺可以名正言顺住下去,俺们胜利腰板也能挺直些。你打量俺不知道呢?他那四个哥姐脾气一个比一个臭,动不动吆五喝六甩脸子,还有你家珍珠,仗着她老子撑腰,也一贯没大没小撒泼整人。俺们胜利老实,跟家里人说话低眉顺眼,嗓子都没打开过,分明把受压迫当成了习惯。俺心疼,不能再让儿子窝囊过活,俺坐正以后,这里就是俺们娘俩的地盘,看谁还敢欺负人。”
佳音心急:“您这话更没道理,家里人对小叔子掏心掏肺,我和珍珠他爸更是拿他当儿子照看,珍珠小勇有什么他就有什么,只多不少,哪儿存在欺负一说?而且爸爸生前留下遗嘱,已分了一份房产给胜利,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用不着您替他争。”
宋引弟惊喜:“真是这样?那更好,这房子俺占一半,另一半俺儿子又占一份,俺们娘俩就成大股东啦。今后谁不老实,想让谁滚就让谁滚,那才痛快哩。”
“四妈!”
“你别跟俺急,吵架打架你都不是对手,乖乖回去跟你男人汇报,就说这房产四妈要定了。他舍不得房子也行,准备五十万来交换,一周内凑到钱,俺就放弃遗产继承权,不然咱们法庭见。”
佳音明白撕逼无济于事,忍住撕裂胸口的怒气告辞,刚起身,又听她补充:“你是懂事的人,要想家里风平浪静,不该说的就别乱说。这事你和老大商量着办,少到胜利面前嚼舌根,俺不想让他为难。”
佳音扭头讽刺:“你还顾及胜利的感受?”
宋引弟理直气壮道:“那当然,他是俺亲儿子,俺不顾他顾谁?”
佳音不计形象地冷笑:“你真为他好就不该这么做,以前我还挺同情你,现在看来你根本不值得原谅,有你这种母亲是胜利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她认为“打人三日忧,骂人三日羞”,原则以内的矛盾一概谦让解决。但明智之人绝不能宽容恶徒的无礼行为,这对双方都有害,损伤前者的尊严,助长后者的气焰。她善良却不愚昧,眼下宋引弟企图敲诈勒索,从任何角度考虑都不能接受她的条件,务必好好同丈夫商议应对之策。
不过,如何将此事告知秀明也需要一定技巧。
她在客厅思筹一阵,胜利和珍珠嘻嘻哈哈开门进来,各自提着几大包吃食,满身油烟味证明他们今天在小吃会上大饱口福。
“大嫂,这是给家里人买的,有大哥喜欢的肉粽和烤鱿鱼、三哥喜欢的蚵仔煎、彰化肉圆、这个蜜汁烧烤和麻油鸡是姐姐的,另外还买了些苹果酥、萝卜糕、生煎包、炸鸡排和大肠包小肠,麻烦您放冰箱里,明天分给大家吃。”
胜利将小吃交给佳音,留出一袋往英勇屋里拎,估计是相敬宋引弟的。佳音心里不是滋味,又听珍珠打小报告。
“妈妈,小叔可在乎他亲妈了,我们逛会展时,他看见一样好吃的就说‘这个我妈肯定没吃过,买点给她尝尝’、‘那个看起来不错,也带些回去给她’,表现得像个大孝子,连辛向荣都看不下去,悄悄跟我说,‘你小叔才跟他妈妈相处几天就不计前嫌,舐犊情深啦,他的心是金刚石造的吧,这分明是圣母和二货的综合体呀。’,听得我连连点头,再看小叔叔都觉得他脸上刻满了傻字。”
说话途中景怡下楼取东西,知道这些话会让大嫂气闷,便插嘴转移视线。
“你把辛向荣也叫去啦。”
“是啊,会展上好吃的太多,多个人分着吃才能多尝几种,不然肚子哪儿装得下。”
珍珠不懂姑父的用意,又将话题扭回去,向母亲抱怨:“您说小叔又没喝过宋引弟几口奶,长这么大也没见上一次面,怎么宋引弟一回来他就坦然接受啦?真奇怪。”
佳音叹气:“他是听你爷爷的话才对四妈好的,其实是在孝顺你爷爷。”
“这也太牵强了,反正我不能理解。”
景怡怕她们母子对胜利生怨,替他分辩:“你心智还不成熟,对你小叔了解不够,履行你爷爷的遗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做为家里的老幺,在家一直处于从属地位,被动接受家人们的爱护关照,小时候或许会感到幸福,但随着年龄增长,必然产生被控制的压抑感。男孩子多少都有英雄情结,少年时代总盼望快快独立,早日成为男子汉,为他人遮风挡雨,可是家里由强势的兄长们掌控,他的意愿难以实现。这个时候四妈的出现刚好为他制造了机会。我们觉得她缺点多多,百无一用,但对胜利来说却是理想的保护对象。他能从她那里感受到强烈的优越感,又能通过关照她体会到相当的成就感,进而实现自我满足。这感觉很容易上瘾,别说未成熟的孩子,就是成年人,没有高深的智慧护航也会沦陷,所以社会上才有那么多假借慈善名义诈骗的案例。”
佳音与景怡不谋而合,点头道:“你姑父说得没错,如今胜利就是上瘾的症状,他内心真正想做的并不是四妈的儿子,而是她的保护者。那孩子太善良了,比一般人更容易上当。”
珍珠冷嘲:“我看他只是蠢而已。”
人心气不顺就想借故发火,佳音把子女当私有物品,不像对旁人那般尊重,看不惯她做脸做色的模样,立刻大声数落:“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小叔?人家起码懂孝道,自己吃好吃的,也不忘给妈妈带一口。你呢?经常出去大吃大喝,却连一片饼干都没给我带回来过,蜘蛛精投胎,满肚子都是丝!”
珍珠又冤又气:“妈妈不讲理,我常给家里人带吃的,哪里自私啦!之所以没给您带,也是因为您对吃不感兴趣。您看您平时除了一天三顿饭还吃过别的东西么?就是带回来您也让给其他人吃,我还落个费力不讨好!”
“我吃不吃跟你带没带是两码事,真正孝顺的人心里时刻装着妈妈,无论怎样都会有所表示,就算受了委屈也会因为体谅妈妈默默迁就,而不是绞尽脑汁强词夺理。”
“妈妈!”
“夜深人静的别学鬼叫唤!我一听到你尖声尖气嚷嚷就起鸡皮疙瘩,快洗澡去,浑身酱油味儿,臭死了!”
珍珠拖着重步气鼓鼓走开,走到浴室,发现秀明正在里面洗澡,便想出个报复母亲的恶作剧,跑回厨房对佳音说:“妈妈,爸爸让您给他拿毛巾。”
佳音信以为真,去卧室找毛巾,珍珠又溜到浴室门口敲门说:“爸爸快开门,妈妈说她想跟您一块儿洗澡!”
等秀明裹着浴巾开门,小丫头早逃回自己屋里去了,他见了妻子奇道:“你不是已经洗过澡了吗?怎么还洗?”
佳音也奇怪:“你不是让我给你拿毛巾吗?”
“没有,我拿了毛巾啊。”
“又是这死丫头。”
她冲女儿的卧室瞪眼,见丈夫“坦诚相对”,忽然想起刚才正在思考的问题,机敏地将他推进浴室,关了门问他:“你今晚精神还好吗?”
“你说啥?”
秀明正拿蓬头冲洗头发上的泡沫,怕水珠溅到她,特意退后些,没听清她的话。佳音靠近一步,重新问:“又打又闹折腾半天,你累吗?”
提起刚才的事秀明便憋不住火,甩掉湿毛巾,用手胡乱拢了拢头发,脸绿得如同吃了十只苍蝇,低声咒骂:“累什么呀,我现在就像吞了块烧红的煤炭在肚子里,火大着呢。要是能穿越到一九三几年,立马参军上战场,杀几百个小鬼子泄愤!”
文盲屌丝男大多热爱抗日神剧,他每年少说要看十来部,对手撕鬼子,单枪扫碉堡,钢刀劈断小钢炮等脑残情节极为痴迷,每到暴躁时分就拿这些桥段意淫。
今天怒气尤甚,洗完澡,穿衣服时仍在詈骂:“我们家最近是不是撞邪了,怎么摊上这号煞星,看那娘们凶神恶煞的嘴脸,我真想狠狠揍她一顿,就她那样还配做女人?要说年纪也不算大,居然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幸亏爸不在了,否则见她这么闹,全身血管都会爆裂!”
他激忿填膺,佳音更不敢直言,于是依计行事,低着脑袋掰着手指说:“你精神既然那么好,那待会儿帮我暖暖被吧。”
“暖被”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指代床笫之事。
秀明不料妻子会在此时提要求,颇感滑稽:“你还有心情干那事啊,真会苦中作乐。”
“你不愿意?”
“不是,这都快到夏天了,你还说暖被,有点奇怪。”
“那说降火行了吧。”
秀明听她语气变生硬,明显生气了,忙为他的磨叽道歉,又问:“你有什么火气呀?也是为宋引弟的事儿?”
佳音点头:“刚才宋引弟把我叫去谈话,我听了她的话,心里像油炸似的,难受得要命。她实在太不讲理了,我长这么大没遇见过这么无耻的人,现在胸口闷头发晕,血管八成已经塞住了,气浪一阵接一阵从脚底涌上来,脑门也钻心的疼,再不做点什么泻火,今晚也许会吐血。”
她一手撑住墙壁,一手猛捶心坎,敲得胸腔悾悾作响。
秀明吓得不轻,忙一手抓住她捶胸的腕子,一手搂住她的肩膀:“珍珠妈,你可得挺住呀,别为那起小人把自个儿呕坏了。咱们提得起,放得下,算得到,做得完,看得破,撇得开,心平气和,五体安康。你听我劝,别生气啊。”
佳音皱起眉头:“别废话,刚才说那事你做不做?”
“做,肯定做!”
秀明一把脱掉T恤,小心握住老婆肩膀安慰:“老公是老婆的依靠,你有怨气别憋着,全冲我撒,我一定使出浑身解数帮你降火。”
夫妻回到卧室,你来我往缠到深夜,佳音估摸着是时候了,便在丈夫臂弯里讲明情形。
秀明闻言惊怒,掀开被子要找宋引弟算账。佳音好容易哄得他脱光躺下,怎能放他穿起衣服上战场,使劲拉住劝:“他爸,你先还叫我冷静,怎么自己又冲动了呢?家里才消停不久,你再去点火,今晚全家都别想睡觉啦。我们年纪大的扛得住闹,孩子们却经不起吓唬,宋引弟有一点还算明白,知道这事得瞒着胜利。他正处在升学的关键时期,事情闹大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明年就考不上好大学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依了她吧,这女人就是头母狼,不及早消灭,会啃光我们全家人的骨头!”
秀明捶床大骂,无奈床垫软,拳头使不上劲。佳音善以绕指柔克制百炼钢,拍着他的背脊安抚:“你急也不在这一时,等明天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大伙儿一块儿出主意,总能想到对策。”
“唉,我这心里跟瓦斯爆炸似的,再等一夜都烧成灰了。”
“那我再帮你降降火?”
佳音羞涩低眉,主动倒向丈夫胸膛,软玉在怀,秀明不便动怒,搂着她,有点害臊。
“珍珠妈,你今天接电源了?劲头这么足?”
佳音轻轻捶他一下:“你呢?电量耗尽,不敢接招了?”
“嗨,你男人是武松,哪怕你如狼似虎,走,咱们再上景阳冈溜溜去。”
“哈哈,这俏皮话从哪儿学来的?不会是贵和教得了吧。”
“网上看到的,这是开场白,还有谢幕致辞,待会儿一起说给你听。”
一楼被浪翻滚,二楼三楼也在上演激情燃烧的岁月,要说这禁果不光销魂,药用价值还极高,高兴时能拿它助兴,生气、窝火、郁闷、恐惧、忧伤时也能拿它调解,随便做一做,烦恼跑光光。只一点不好,果子得两个人吃,一个人没得吃怎么办?那该郁闷还怎么郁闷,该憋屈还怎么憋屈,譬如赛家的苦逼光棍男贵和。
今天他的运气像条抛物线,刚上涨停板就直奔跌停板,被宋引弟一顿暴打,眼睛一只肿一只青,嘴角一边开裂一边血红,脸上更似盖章一样布满淤痕。他怕毁容,没敢照着镜子上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抓住当天剩余的十几分钟给郝质华打电话。
“郝所……”
听到他哭丧的声气,郝质华很后悔,她刚为解除烦躁到小区内狂奔十五圈,结果那些热汗都因赛贵和这通电话白流了。
“你干嘛?”
她摔掉毛巾,态度凶悍。
贵和持续哀怜的音频:“郝所,我挨打了。”
这话唤起她的紧张:“你怎么了?”
听他泣诉原委,紧张感顿时转化成十倍的暴躁。
“你活该!谁让你跟女人吵嘴打架,身为大男人,没一点胸襟度量,挨顿揍还哭鼻子,快滚回你妈怀里吃奶去吧!”
“您别只顾着骂人呀,我又不是为挨揍难过的。”
“那为什么?”
“……宋引弟下手毒辣,拳头专往我脸上招呼,打得我脸肿眼青牙齿松,都能跟猪八戒称兄道弟了。您不知道,这张脸是我自信的来源,也是我追求您的最大底气之一,要是破相了,起码损失一半竞争力。”
“你别胡说了,快洗洗睡吧。”
“我是认真的,假如我长得难看,丑到赵国强那种水准,哪怕比您小二十岁也没勇气追求您,只敢躲在阴暗角落里偷偷张望,生怕您看我不顺眼。万一这假设成真,您还会要我吗?”
“…………”
“人家说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是没在最好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我已经错过美好时光了,如今又不能把最好的自己献给您。唉,将来我们交往您也会为我残破的容颜懊悔吧,后悔没在我毁容前接受这段情,就像一首唐诗所描述的那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郝所,您怎么不说话呀?该不会睡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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