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面面相觑,秀明高血压快要发作,口沫横飞骂斥:“你脑子是不是烧坏了?想出这种荒唐的主意,人家不理你,你就在这儿等死吗?”
“我要堂堂正正做质华的丈夫,让她获得父母家人认同后再出嫁,这是我做为男人起码的担当。”
尽管疲态尽显,他的心意仍一成不变。
佳音心酸不已,再看此地四面通风,上无寸瓦,寒露后夜间天气湿冷,他一待就是一星期,纵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挫磨,忙坐到他身边搂肩劝告:“你的想法是好的但也得量力而行啊,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还在发烧,前两天夜里下大雨,你也通宵在这儿淋着?”
胜利前晚起来上厕所,从楼道的窗户前经过被濡湿的风刮得直哆嗦,想象贵和当时的处境,心急如焚道:“三哥你不能再胡来了,先跟我们回家,然后另外想办法。”
贵和挥手躲开他的拉扯:“不行,我现在退缩,质华的爸妈就更不信任我了,你们别管我,我还撑得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围住劝解,都像油爆青口肚里痛。林惠出来查看,刚好瞧见这一幕,远远站着观望。贵和一眼瞥见,不由得凝神瞩目,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千金张望着问:“那是郝所的妈妈?”
见他点头就想过去说话,被他一把拽住。
“这是我的事,你们谁都别插手,求你们了。”
他唯恐家人冒犯对方,林惠也心慌惭愧,回到家坐立不宁,不住在郝辛跟前叹气,被询问便哀声说:“我在想,幸好赛贵和他爸死了,否则看他这样该多心疼啊。”
郝辛心知妻子动了恻隐,扭头不理睬。
林惠委婉规劝:“我们也是做父母的,这样虐待人家的孩子,能安心吗?”
郝辛俩眼盯着杂志,漠然道:“我现在只能顾我的孩子,其余的管不了那么多。”
“赛贵和要是有个好歹,质华会恨我们一辈子。”
“只要她不吃亏上当,我被她恨到死也无所谓。”
丈夫的冷硬太气人,她恼怒回房,临走时责斥:“又不是阶级敌人,至于这样对人家吗?”,心中气愤难平,走出几步又回头吼叫:“至于吗?!”
郝辛并非寡情之人,眼下的情形就像打仗,我退则敌进,为了女儿的安全他必须寸步不让。
秀明等人终究没能劝退贵和,回家后进行紧急磋商。珍珠听了他们的见闻后直嚷:“三叔现在就是飞蛾扑火啊,他哪儿耗得过人家,肯定过不了多久就没命了,爸爸,我们得阻止他!”
胜利的脸皱成了小老头儿:“刚才我们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三哥不听,还赶我们走,大哥也拿他没办法。”
灿灿问他:“小舅,三舅目前状况怎么样?生病了吗?”
他叫苦不迭:“都瘦成光骨头了,大嫂摸他额头正发着烧,精神也很差,我估计血槽差不多要空了。”
佳音眼泪又下来了:“这孩子没谈过恋爱,一谈就全力以赴,连命都不要了,我真怕他有个闪失。”
秀明在路上被她和千金哭得烦躁,这会儿再见泪容,心都煎成了锅巴,猛捶沙发抱怨:“这都是冤孽,冤孽!”
大伙儿苦恼沉默一阵,大门开了,赛亮步履沉重地走进来,听到侄女问好也懒得回应,疲倦地点了点头就要上楼。
秀明怒问:“你看我们这么多人聚着开会,问都不问一声吗?”
赛亮整日忙着赚钱还债,疲病交加,已是快熬尽的灯盏,顺着他的厉吼茫然回头,听到他说:“贵和快死了。”,眼神倏地死灰复燃,快步走近问:“出什么事了?”
珍珠说:“三叔去向郝家求情,这几天都在人家小区门口守夜,每天日晒雨淋,都快不行了。”
“他为什么去求情?”
秀明光火:“你成天在外面忙活,回来也不跟我们打照面,家里闹翻天你都一概不知,真当自己是孤鬼,当这里是公墓?”
佳音劝阻:“你别乱发火,小亮是在忙工作。”
丈夫怒加一等:“婚都离了,那么拼命工作有什么用?攒钱娶二奶吗?”
她没心思安抚这蠢笨的暴君,劝二弟上楼歇着。干系家人性命,赛亮不能置身事外,焦虑发问:“大嫂,贵和真像珍珠说的那样,每晚露宿街头?”
佳音沉痛点头,眼眶里浮出新的泪水。千金问:“二哥,你有办法吗?”
赛亮让她先说说贵和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听完陈述不甚唏嘘。
“想不到这小子成天嘻嘻哈哈的,心里竟藏着这么多的委屈。爸真的做了太多错事,把他害惨了。”
千金一回忆贵和前日酒后哭诉的场景就泪如雨下,又问他该怎么办。
赛亮建言:“郝所知道情况吗?让她加紧给她父母施压才会有转机。”
听胜利说:“三哥说郝所被她爸关了禁闭,他就是不想让她和父母决裂才坚持去求情的。”,他的无奈和怜悯同时增加,另外献策道:“那就只能帮他一块儿求情了,大哥,你再去找郝所的父亲谈谈吧。”
秀明黑脸拒绝:“我不去。”
“这种时刻就别管面子了。”
“和面子没关系,那天那郝老头到家里来过,你们也都看见他的态度了,那老头就是千年的蜈蚣里外都狠,看贵和在外面受了一星期罪还不心软,我们再去求他也没用。”
佳音不无怨尤问:“那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
他想了想,丧气道:“准备一笔医药费吧,等老三支撑不住倒下了就赶紧送他去医院抢救。”
胜利当场反对:“这算什么办法啊?船到江心补漏迟,万一三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他无意中引爆大哥的怨怒,被他狞厉哮吼:“那你说该怎么办?我脑子不好使,你教教我!”
佳音受不了他滥发淫威,怒斥:“叫你别乱发火,这里难受的不止你一个,大家都不好过!”
还欲再骂,胜利突然起身往门外走,她慌忙追上阻拦。
“胜利你要去哪儿?”
胜利眼含热泪:“我去陪着三哥,他不走我也不走,他不睡觉我也不睡,他要是死在那儿,我就陪他死。”
“傻孩子,你三哥犯糊涂你怎么也跟着学。”
“那该怎么办?大嫂,我真的好难过,我不能眼睁睁看三哥受苦啊。”
少年呜呜大哭,将一家人带入冰川时代,是夜几乎都辗转反侧,陪着远处的贵和受煎熬。
第二天千金请假去了郝家,在门卫处连线通报,林惠同意她造访,还进行了客气地招待。
千金正襟危坐,局促道:“冒昧来打扰,真对不起。”
林惠淡笑着端上茶果:“没事,我家老头子不在,不然也不敢放你进来。”
她昨天就预感赛家人会来,千金接下来的请求也在她意料中。
“阿姨,我是代表家里来求你们的,我三哥已经在您家小区外面守了八天了,这八天他像乞丐一样风餐露宿,白天还要去公司上班,人都快垮掉了。”
“我知道,我也都看见了。昨天你们家的人来,没劝他回去吗?”
“我们劝了,什么法子都使尽了,可他不听。”
林惠垂首长叹,经过这些折腾,她也心力交瘁,明知事态会脱轨却无能为力。
千金见老太太似乎做不得主,请求与郝质华见面。
林惠无心掩饰苦恼:“这恐怕不行,她被关在三楼,她爸把梯子收进车库了,钥匙都在他手里。三楼的楼梯口也被他装了铁门,连我都上不去。”
千金只好再央求:“阿姨,我三哥真是好人,不是因为是兄妹我才夸他,他性格温柔体贴,待人真诚善良,从小学习优秀,工作也很踏实努力。我一直认为他能找到非常优秀的对象,知道他和郝所谈恋爱,我们全家都很高兴,真心希望郝所能成为家里的一份子,她如果嫁过来,我们都会对她好的。”
老人只是惋惜:“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三哥看起来是不错,可千不该万不该,当初怎么就走了那条路?那是多严重的污点啊,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他不是有意学坏的,小时候受了太多苦才会那样,我和他一块儿长大,从没听他抱怨过,直到那天他喝醉了酒才向我们袒露心声。他有压力有苦楚都一个人扛着,为的是不跟家里人伤和气,不让我们内疚,您说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点?他这么善良又这么爱郝所,绝不会辜负她的,求求您相信他吧。”
“光我相信没用啊,质华她爸出了名的固执,谁的话他也不听啊。”
“您帮我们求求情,让他高抬贵手饶我三哥一回,再这样下去我三哥真会死的,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您能忍得下这个心吗?”
千金说着说着痛哭流涕,可怜的模样给林惠的心加上一圈锁链。她平时貌似与郝辛势均力敌,但在重大问题上没有一次扳得过他,这老头儿说一不二,又是她相依为命的老伴,她哪敢为外人冒险去与他作对呢?
当晚贵和回家取换洗衣物,顺便吃晚饭。低烧疲倦烧红他的双眼,皮肤呈现瓦灰色,干燥的嘴唇灰白起壳,活像行将就木者。
胜利看了断绝胃口,拍着桌面急嚷:“三哥,我求求你今晚别去了,郝所她爸那么狠心,你真死在那儿他也不会松口的。不如,我们偷偷去把郝所救出来,她不是一个人单独一本户口吗?等她出来你俩就去领证,生米煮成熟饭,她家里再反对也没辙了。”
贵和执拗摇头:“结这种私奔一样的婚太委屈她了,我不能这么做。”
“那你现在这样比她还委屈一百倍,她知道情况吗?忍心看你受苦?”
“她不知道,我让她什么都别做,一切都交给我。”
“三哥,你太逞强了,女人也能顶半边天,郝所那样有能力的女人比您厉害多了,您不和她并肩作战,非要一个人独立承担,说难听点就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后果多半事与愿违!”
“你别说了,我会坚持到底的,哪怕死也不能辜负对质华的承诺。”
珍珠错会了贵和的意思,自作聪明道:“三叔,您想以死相逼让郝家人让步,那何必用这种慢动作呢?直接去买瓶农药,喝了往他们家门口一躺,包管吓死他们,不过千万别买百草枯,那个喝了必死,神仙都救不回来。”
贵和没力气跟她计较,放下碗上楼拿衣服。佳音正巧走来听到女儿的厥词,伸手就是一巴掌:“你不胡说会死吗?我迟早得把你这张嘴缝起来!快回屋写作业去!”
珍珠自知惹祸,灰溜溜跑了,灿灿也对表姐深感气愤,诙谐道:“珍珠姐姐真该生在山东。”,听小舅疑问,冷笑解释:“听说那儿有的地方吃饭不让女人上桌。”
贵和打包好行李要出门,佳音胜利一人拖住一只胳膊苦劝,秀明回家看到这僵持局面,发酵了一天的毛躁立时产生催化反应,疾言厉色质问三弟:“你又要去给人家当看门狗?”
贵和疲累羞愧,默默埋头出发,被他揪住衣领往地上狠狠一掼。
“你存心找死就干脆死在外头别回来!去把你的东西都收拾了,赶紧给我打包滚蛋!不然看见你就烦!”
秀明在家人的尖叫中大打出手,拖着贵和又踢又骂。
“不就是个女人嘛?离了郝质华你就活不了?要死要活的哪里像个男人!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他像个蹩脚的江湖郎中,遇上顽症就乱下虎狼药,想靠打骂让三弟清醒。贵和虚弱得连挣扎都做不到,生生变成他脚下的皮球。佳音胜利匆忙阻止,胜利负责拦截,她挺身去做贵和的掩体。秀明盛怒下错手误伤,最狠的两脚都踹在妻子身上,见她碍事就伸手去抓人。佳音死死护住三弟,哭声着求他住手,又向卧室里的女儿求救:“珍珠快来!把你爸爸拉到屋里去!”
珍珠闻声跑出来,和小叔一道抱住父亲。
胜利拖住秀明的腿大哭:“大哥你别打三哥,要打就打我吧!”,被他揪扯头发也不撒手。
珍珠用脑袋顶住父亲心窝,一边求告一边死命将他推进卧室,关了门,和胜利肩并肩堵在门口。秀明比十八级的超强台风还狂暴,来回冲撞着,发出一声声醒聩震聋的嚎叫。两个孩子鹌鹑崽儿般瑟瑟发抖,紧紧含泪,不敢使泪珠落下。
危险过去,佳音扶起贵和,摸着他的头脸询问伤势。贵和知道大哥为什么揍他,无颜面对伤心的家人,哑巴似的起身就走。佳音抓住他挽留,她满手汗湿转眼打滑脱手,看他跌跌撞撞离去,心间血痕纵横,伏地痛哭不止。
过了一个多小时,秀明的气消了,反思方才颇感愧疚。回房见妻子正拿着红花油涂抹伤处,就想上去帮忙。佳音恼恨未消,无言地躲到屋子另一角。他没脸跟她说话,垂头丧气坐在床边发呆。
房门乍然炮击般洞开,千金满面怒容地冲进来,身后跟着惊恐的胜利。
“大哥,你刚才打贵和了?”
她下班回家撞见两眼红肿的弟弟,逼问后知晓大哥的暴行,立即前来问罪。
秀明正抱愧,难堪地点了点头,不意被她猛地揪住头发厮打,原汁原味品尝了之前佳音等人受过的惊吓。
千金被大嫂弟弟架住,瞪着他嘶声泼骂:“你凭什么打他,他都那么惨了你凭什么还要虐待他!”
秀明又气又慌:“谁让他先作死?我是想打醒他,免得他再去犯贱!”
“你明知道他有多难过,非但不同情还用那么凶狠的话骂他,比网上的键盘侠还坏!贵和有什么错?发生这种事他是最大的受害者,不光爸爸亏欠他,我们几个也都对不起他!”
干戈临头,佳音放下私怨维护和平,苦劝小姑子:“千金你别生气,你大哥是在担心贵和,他也很难过啊。”
千金不买账:“难过就能冲受伤的人撒气?他太自私了!”
她哭着挣着要打人,力气不比秀明小多少,佳音和胜利快累断了气,加上珍珠这个后援才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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