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明,你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又出事了?”
“没有。”
“那你怎么跑到你爸坟前去喝闷酒?怕他最近太自在,故意去给他添堵啊?”
“我心里难受。”
她来之前秀明已哭过两场,还没晾干的睫毛又湿成了苍蝇腿。
慧欣和蔼地拍抚他的背心,哄着问:“怎么个难受法,说出来让阿姨听听。”
“……阿姨,我真是个大傻子,有眼无珠,还没有自知之明。整天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是个跳梁小丑。”
“你得把话说清楚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秀明用力抹了两把泪,把心揉得更皱了,比小时候数学考零分被多喜痛打时还哭得伤心。
“我从前以为珍珠妈又笨又老实,干不了大事,只能靠我养活。谁知人家本事大了,既能挣钱又有眼光会投资,嫁给我这些年真是耽误了。”
慧欣耐心问出原委,叹服道:“我早知道佳音能干,原来她比我想的还要能干得多。”
“是啊,怪不得她说她忍我很久了,您说我这么个蠢货,给个棒槌当针使,拿着香油果子蘸屎吃,她那么聪明的女人每天守着我这样男人,该糟了多少心啊。我还一点不知道,以后就是把脸蒙上都不好意思再见她。”
秀明现下已没资格谈自尊了,认清累赘的身份,他好像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若干年的寄生虫,再也抬不起头。
慧欣苦笑数落:“后悔不珍惜她了吧,这么好的媳妇不是谁都能遇上的。”
“我早就后悔了,现在后悔没早点答应跟她离。”
“为什么?”
“我没脸啊,我配不上她,还死赖着人家,这不就是无赖吗?现在看她跟那朱百乐才是一对,姓朱的是个文化人,工作还有前途,以后升了官,佳音就是官太太,多好啊。况且,况且人家两个人都有孩子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活像三岁小孩没了娘,一把鼻涕一把泪。
慧欣也知道他和佳音已无转还可能,搂着他的肩膀心疼惆怅:“你这个傻小子,醒悟得太迟了。”
“我知道,阿姨,我没听我爸的话,他叫我好好待佳音,可我没当回事,现在这结果就是自作自受。我真对不起他老人家,更对不起孩子们,我……我……”
秀明哭倒在老太怀里,感觉普天下的不幸都压在他身上,如同开着一辆刹车失灵的破车笔直地冲下山崖,只等最后那声轰隆巨响。
赛亮考虑再三,终将秀明赔款的事告知贵和,想跟他商量救助大哥。贵和知道景怡正打算找秀明合作,就怕牛心怪骨的大舅哥不肯,干脆将这做为契机告诉他。
景怡次日便约秀明面谈。
“你工地的事我都听说了,这500万拿去救急吧。”
秀明看一眼他递来的支票,惊怪:“我不会要你的钱!”
景怡按住支票不让他推回:“你听我说,这钱不是白给你的。我正重新开发那些烂尾楼,等方案过审就要开始施工。以前金永继在的时候执行高周转,工期短,工程质量粗糙,加上底下人收取施工方贿赂,默认他们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搞出很多质量问题,现在我接管集团,不能再出这种事,需要一个可靠又有业务能力的人帮忙监管。看来看去你最合适,我想聘请你当工程部经理,你要是不想在我手下做事也行,以后直接当金氏集团的承建方,总之帮我把施工质量这块管控好。这500万就当是预付的酬劳,你接受就等于帮了我们家大忙,千金和灿灿也会感谢你的。”
这的确是美妙动人的建议,也不违背多喜的禁令,可秀明的自信已大大缩水,不自觉地在老冤家面前露怯:“你就不怕我把事情给你办砸了?”
景怡喜欢他这罕见的坦率,笑道:“你干活儿还是挺可靠的,就是其他方面不灵光,容易被坑。以后我当你的甲方,绝不会坑你,你也能放心了。”
“现在贵和和质华已经去你那儿上班了,我再接你的活儿,你那些亲戚不会说闲话?”
“他们凭什么说闲话?现在是我和我父母在领导经营,赛家人凭本事办事,实力又不能作假,即便有人眼红几句也没人当回事。老赛,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三十多年来都看对方不顺眼,如今终于有了平等互利的机会,这是好事啊。听我的,一起干吧,爸要是在世也会支持这个提议的。”
秀明接受景怡的合作计划,处理好公事,带着剩下的钱去找佳音,犹如接受劳动改造的刑满释放人员,想实现真正的改过自新。
“老金让我去帮他做工程,预支了500万酬劳,我拿了三百万赔钱、付工资,还剩200万,都给你。”
佳音戒烦地瞄住他:“为什么给我?”
“你嫁给我这么年,我都没能让你过好日子,这些钱算是对你补偿。”
“你又想用钱收买我?”
“不是,我已经想通了,癞蛤\蟆不能死缠着白天鹅,我答应跟你离婚,今天民政局已经下班了,得等下周一才上班,到时我们去办手续吧。珍珠说她谁也不跟,高中毕业就出去单过,你要把小勇带走我也不拦着,只别让他改姓,他是我爸的长孙,你就当是在给爸留面子吧。”
听到意外的说辞,佳音露出惊异之色,没想到她前些天那些揭秘彻底颠覆了丈夫的认知,让他自惭形秽,再也鼓不起勇气挽留。
秀明现在面对她,中气都不足,低声道:“听说半路夫妻,经济账得算仔细了,你手里多些钱以后在家也说得上话,这200万,当成我送你的嫁妆也行。”
见他丧气成这样,佳音也无所适从,局促地望着他,目睹他的眼泪一颗颗滚下来。
“让你跟我这样没出息又愚蠢自大的人过了这么多年,真的很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了,你可能也不需要,今后好好生活吧,别再委屈自个儿,祝你幸福。”
他说不下去了,丢下100块,朝服务员高喊一声:“买单!”,逃霸王餐似的溜走了。
佳音一动不动坐着,内心很茫然,不相信此前费力抗争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压力蓦地消失,人像失去地心引力不太踏实,暂时迷失了方向感。
结束一段将尽二十年的婚姻到底不似去商场退货,而是截去腐烂的肢体,再精密的手术也会留下持久的创痛。
星期天贵和和郝质华应邀参加赵国强表哥的婚宴,中午在会场,他偶然瞥见朱百乐,为了帮大哥,他认真调查过这个“男小三”,专门去市检察院的官网上查证过对方的资料信息,还偷偷去蹲点核对,因此一眼便认出来,见他和新郎新娘亲密交谈,貌似交情颇深,忙逮住赵国强盘问:“那人是你表哥表嫂的朋友?”
赵国强看看他手指的对象,不费力地说:“是我表嫂的前夫,我还跟他一块儿吃过饭,姓朱,是个检察官。”
贵和惊奇:“他都跟你表嫂离婚了关系还这么好?还来参加她的婚礼?”
“人家是和平分手的,现在还是好朋友。”
“和平分手也有原因吧,为什么离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得问我表哥。”
贵和关心佳音,就算她注定和大哥缘尽,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怕朱百乐有什么怪癖污点,急于帮她验明,催促赵国强去问。
赵国强狐疑:“你干嘛对这感兴趣啊。”
“你先别问,快去帮我打听,快去啊!”
“行行行。”
赵国强的表哥很精明,故意卖关子谈条件,要求贵和协助他和伴郎挡酒,事成后再告诉他。贵和愿为佳音鞠躬尽瘁,舍出命去当酒缸,没走完全场就醉倒了。
无独有偶,胜利今天去城里找同学玩,下午作别还家,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发现一个跟踪小女孩的青年猥琐男。他早已是“祖国幼苗保护协会”的荣誉会员,见到被色狼盯梢的小姑娘就会自发守卫,悄悄跟在那男人身后,见他尾随小女孩进入一个小区,便加快步伐,当小姑娘走进一栋单元楼,跨入电梯时,他也紧跟猥琐男的步伐在电梯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闪了进去。
猥琐男满以为进了包间就能享用大餐,见来了个碍事的,不免恼火。那小女孩不知身临险境,按按钮时乖巧地回头问二人:“叔叔,大哥哥,你们要去几楼啊?”
猥琐男见电梯总共二十一层,就报了:“21。”
小女孩等不到胜利回应,仰着小脑袋看他,胜利瞧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像在注视狼牙边的小绵羊,心暗暗揪着,蔼然道:“你别管我去几楼,大哥哥不住这儿,是专门护送你回家的。”
接着顾不上是否会惊吓她,严肃警告:“以后走路要小心身后,发现有陌生人跟踪就马上往人多的地方逃或者去找警察。乘电梯时更要注意,千万别和陌生男人单独进一个电梯,知道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看看他再看看那目瞪口呆的猥琐男,小脸被恐惧涨红了,到了住家的楼层便慌忙逃出。
胜利见猥琐男有蠢动的倾向,冷声提醒:“你还想跟去啊?真想让我报警抓你?”
猥琐男装糊涂:“你这小兄弟真奇怪啊,我招你惹你了?”
胜利哼笑:“你是没招惹我,可你对那小姑娘有不良企图,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你心里有鬼。你是住这儿吗?住几楼啊?进来这么久怎么不按电梯?”
“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你住哪儿,管得着你耍流氓!我跟你说我就住这附近,再让我看见你跟踪小姑娘,我就报警抓你!”
强弓硬弩的对峙中,电梯回到一楼,胜利鄙夷地瞪一瞪那面皮紫涨的色狼,昂然走出单元楼。不防坏蛋发狠,操起墙角的扫帚偷袭,朝他头顶狠狠砸了两下,扔下凶器拔腿开跑。
胜利追赶两步不慎跌倒,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女的竟是佳音。
“胜利!”
佳音惊忙扶起小叔子,见他额角淌下血丝,急得脸青,让朱百乐帮忙搀扶,带他去医院治疗。检查途中胜利讲述了遇袭经过,也得知朱百乐就住在那个小区,今晚约了佳音去玩,刚才两个人去菜市场买完菜,回来就与他遇个正着。
朱百乐带胜利去派出所报案,又跟随警察去调看小区里的监控,向他保证很快就能抓住嫌犯。
佳音放心不下胜利,先将他带到朱百乐家,让他坐着休息一阵,再有不适好立刻去医院复查。
胜利已听秀明交代了离婚的打算,见大嫂都跟朱百乐交往到登堂入室的程度,不免心酸道:“大嫂,大哥前晚跟我们说了,他准备和你离婚。”
佳音手里连绵的桃子皮突然削断了,尴尬地笑了笑。
胜利嗫嚅:“其实我们早料到会这样,教科书上说一切反动势力终将退出历史舞台,对你来说大哥就是落后的反动势力,老拖你后腿让你伤心,离开他你会过得更好。”
“……对不起,我让你们伤心了。”
“不,你永远是我们的好大嫂,我们就是舍不得你,以后你还会把我们当成家人吗?”
她望着小心翼翼的少年,水蜜桃的甜香变得辛辣,忍泪笑慰:“会的,我永远是你的大嫂,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我一定帮你。”
胜利没出息地哭了,她急忙坐过去拍哄,而后说:“今天就在这儿吃晚饭吧,大嫂给你做好吃的。”
她去做饭,胜利呆坐无聊,又不便随意走动,这儿瞧瞧,那儿瞅瞅,无意中看到茶几下的病历本。他也担心大嫂,心想那朱百乐要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就不好了,忍不住偷偷拿出病历翻看,很快看到了“无精子症”的字样。
他的志向是学医,自学过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知道这是什么病。脑袋又像挨打时那般哐当剧颤一下,赶紧将病历放归原处,弹簧般跳起来,冲厨房里的人叫嚷:“大嫂,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作业没写完,先回去了,”
佳音忙出来挽留:“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我赶时间,再见。”
他已猴急无比,等不及好好道别便开门飞奔出去,又在楼下撞见朱百乐,被这好客的男人拦住。
“胜利,你要回去了?”
“是。”
“快到饭点了,吃了再走吧。”
“不用了,谢谢。”
胜利再不像战败国来使面见战胜国国王般谦卑,满怀收复失地的豪情壮志赶赴大本营,相信萎靡的大哥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定能重振旗鼓,堂堂正正迎回大嫂。
傍晚六点贵和在酒店客房醒来,郝质华再往他额头敷上一块冷毛巾,笑着抱怨:“你怎么喝了这么多,自己结婚也没醉成这样。”
他拨开毛巾坐起来,开口就问:“国强呢?他还没回我话呢,快把他找来!”
听说人已走了,赶忙打电话。
赵国强不辱使命:“我帮你问我表哥了,他说那朱检察官有不孕症,我表嫂想要孩子,又不愿意领养,也不愿意借精,就跟他好聚好散了。”
“什么?不孕症?”
贵和大声惊叫,好像他就是患者,害郝质华懵了一下。
赵国强好笑:“是啊,又不是只有女的不孕,男的也有啊,你不会才知道吧?”
“不是,我是说,你确定那姓朱的不能让女人怀孕?”
“那肯定啊,要不我表嫂干嘛跟他离婚啊。不过听说这病可以治,现在他好没好就不清楚了。我说你问这个到底要干嘛?朱检察官跟你有什么过节,你打听人家隐私做什么?”
贵和没功夫应酬,挂断电话催郝质华快回长乐镇报讯。
郝质华开车载他,又将受酒精麻痹一步三叩首的人扶进家门。
贵和老远便满口嚷嚷:“大哥,大哥!”
仿佛大哥已经死了,他正急着唤回他的魂魄。
秀明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没好气地训斥:“你怎么醉成这样,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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