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不如山山远矣。”
邰山雨还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籍是在说江山和美人都不如她远矣,唉……这人的审美观,大约和她一样有点异常:“陛下,你是如何确定自己心意的呢?”
“有一刻看世间万物皆空,心中眼中皆只余一人,便自然知晓心意如何。”谢籍说着,看着小青梅反问,“山山又是否真正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啊,我啊?我当然……”邰山雨下意识地想说“当然确定”,但看着谢籍特别认真的脸,她又把话停在嘴边,转而细细的琢磨了一下,“要说真话吗?”
“自然。”
“陛下要不是陛下,我说不定已经晕头转向地答应下来,可你是,我需要顾虑的东西就太多了。”
“倘如此还能得山山心许,岂不更可见真心真意。”谢籍对此倒十分乐观,他这会儿看出来了,小青梅拒绝的不是他谢籍这个人,而是高高在上,掌江山社稷万民福祉的帝王quán bǐng。
谢籍:嗯,我知道该怎么追求小青梅了。
第十六章 秋夜月圆,颊生晕光
谢籍乍登基,有些硬骨头还是需要时间去啃的,不管是人是事,总有些是得费点辰光去消化的。眼下,消化得差不多,对于打江山的初衷都只是为小青梅的陛下来说,好容易能抽出点工夫来得用来干嘛就不用多赘述——当然是用来追求小青梅呀。
实话说,一路从宫门到邰府门前时,谢籍略略回顾了一番自己的心路历程,感觉自己也挺不容易:江山都打下来了,结果小青梅不干,简直千古奇冤。
路上,碰到下衙的邰爹,谢籍稍稍委婉地表述一番心路历程,邰爹原本想端着臣下的姿态的,被这样一弄,哪里还端得住,愣是当着谢籍的面儿就笑得直不起腰来:“陛下,下官得说一句,您要是把打江山的工夫都用来追求女郎,只怕这时候孩子都能满地打着滚撒泼要上房揭瓦了。”
关于这个,谢籍也不是没想过,恰到巷口,谢籍率先下马,牵着马和邰爹一左一右往巷子里进。见左邻右舍,还都熟门熟路同人打招呼,跟左近人家熟得就同自己家左邻右舍一样。
左邻右舍们脸上都有片刻迷惘,待再看到陛下已经拿糖果逗完他们家小孩儿,便不由齐齐失笑,看来虽已是天子,谢九也还是大家伙儿常见的那个谢九。并不曾姿态高高在上,但却也不像从前那样,让人能张口便随意调侃。
这个度十分微妙,并非谢籍刻意为之,而是随心所欲而来。对国事朝事,得有章有程,有方有圆,私下里,谢籍和从前不是没有差别,但总会让人生出一种“这还是从前那个谢九”的感慨。
邰爹:闺女说得没错,要死,这混蛋小子看起来比从前那模样要靠谱上天了,靠谱得我都想回去劝闺女点头答应嫁他。
等邰爹和谢籍走到邰府门口,谢籍已经散出去几口袋糖果,另外还已经和邰爹初步恢复“邦交”到当年哥俩好的程度:“说来,记得五郎昔年曾外放为官,孝满后为何未曾复职?”
“小邰更爱在学院里教书育人,此志颇佳,他亦善此道,便由他去吧。不为官也好,省得一家人隔天南地北,相见无期。山山打小爱粘着她哥,外放为官那两年,一天照三顿念恕着,叫我和她妈也忍不住老犯酸。”邰爹还默默地遥遥想了想长远——倘真有一天,自家闺女当皇后,家无出任高官要职者才真安生。
至于说什么前朝任要职,嫁进宫里的女儿才能受宠之类的,别瞎琢磨,对于亲手打下偌大基业的开国君王来说,不存在!要存在,恐怕这会儿谢籍就不是单身,也没脸来求娶他闺女。
谢籍微笑:我准岳父想事情觉得美时,永远是这副乐陶陶的表情,遇事容易想太多这一点,山山真是和岳父一模一样。
抬脚迈进邰府大门,立马有人往里通传,不多时在水榭里听邰夫人抚琴的邰山雨便揉揉迷蒙的睡眼,打着呵欠说:“妈,他怎么还来,我好烦哟。”
邰夫人瞅一眼没有音律天赋,回回拿她琴声当催眠曲使的邰山雨:“总是你还给他留了余地,当真拒绝得死死的,他今日便不会登门。”
邰山雨:啥?
“我一直拒绝得很死啊,我没有给他留余地啊!”被亲妈琴声培养起来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光,邰山雨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九天外来的雷劈开了脑仁,也不好说是醍醐灌顶,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懵。
邰夫人给闺女一个“你自己慢慢瞎琢磨着玩罢”的眼神,便不管她,自收拾了古琴,并吩咐家中仆妇速去备茶水果品,另还得盯着邰爹和谢九,断不许沾一滴酒。关于饮酒,不管是邰爹还是谢九,在邰夫人这里都是惯犯,到家里从来不肯好好喝个茶,而是坐一块就拿酒当茶水吃。
“我留了吗?”邰山雨问她身边侍立着的使女。
使女笑而不答。
邰山雨是一个沉默等于默认的现代穿越者。
然后……
“要糟。”
“没拒绝死,还留余地,说明我的心不是一点波动没有。我这辈子长这么大,也就这么一次,答应吧,日后宫禁森森,谁知道会碰上什么鬼,不答应吧,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另一个人,叫我念生意动?”
“怪就怪他为什么要去打江山,披皇袍。”
“唔,说到皇袍,居然不是huáng sè的,是黑色的耶。”
“那我到底是想太多的时候就已经……还是因为想太多才……”
不管怎么样,感觉都不是很美好呢。
使女:xiao jie,也许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因果。
“哎呀,我好烦啊,谢九好烦啊,我妈也好烦啊!”不指出来,让她傻傻的就这么耗下,耗到其中一个彻底缩回壳里去不好吗。现在好了,可把她给愁死啦。
谢籍:“这却冤枉我了,我何曾烦扰山山。”
邰山雨幽怨地盯着谢籍,整张脸上写满“你好讨厌,我拒绝自己可能对你心动的一切可能”。
对这写满的,谢籍未必能全读出来,不过女郎的嗔怪,他还是感受到了:“山山今日的妆面甚美。”
“是嘛,我妈今天亲手给我画的,是新琢磨的妆面,叫秋月。是不是感觉特别明亮,像是秋夜的圆月在脸颊上生晕光一样,我特别喜欢这个妆。”邰山雨在这方面,狂热不下于洛阳女郎们——每次都能在亲妈手底下看到自己美出新高度,心里超爽的好嘛。
谢籍:看吧,一下就顾不上讨厌了。
“山山学到了三成不曾?”
“别提这伤心事啦,我至今半点没学到,别说三成。我张这脸,这辈子就指望我妈啦,靠我,只能把我这脸给毁了。本来脸就不怎么好,再毁了,岂不彻底没法出门见人。”就算审美异常,美美的脸还是要的嘛。
谢籍愉悦地发现,小青梅在他面前又活泛起来,鲜妍明亮的样子,并非只妆面,更多是因那双明亮的眼睛:“仲秋在即,山山可愿同我镜台赏月?”
邰山雨:本来和女郎们约好要去镜台的,你这么一说我忽然不想去了。
啧,邰山雨忽然发现,自己很可能是个大傲娇!
#谢籍:所以你才嘴上这么不老实,身体这么诚实?#
#滚粗,讨厌!#
#哎哎哎,我说你滚那么远干嘛~#
#陛下:你让我滚我滚远了,你让我回来,不好意思,滚远了……#
#嗯?#
#陛下:我马上滚回来#
第十七章 世间言语难听,世人眼色难看
镜台并不算是洛阳左近什么知名景点,不过是个小地名儿,在附近两所村庄代代相传着,要不是有位诗人在山中迷路,偶登镜台,并作骈文一篇,镜台这个地名儿说不定会慢慢消失在历史长卷里。
嗯,这位迷路的诗人姓王,名勃,字子安,他更广为人知的事迹是为现代无数学子创作了必背必考的壮丽骈文《滕王阁序》。《临镜台》也许日后在诗歌史上的地位远远不如《滕王阁序》,但它的意义非常之深远——王巨巨发现这辈子浪够了,于是决定在镜台隐居。
隐居那一年,王巨巨其实还只有二十来岁,单身!
作为一个背过《滕王阁序》的穿越者,邰山雨听到王巨巨隐居镜台这事时,没想别的,就特别想去认识一下人家。王巨巨是活着就已经诗名传遍天下的存在,王巨巨乍隐居的时候,镜台那边几乎是天天有人去拜访,现在洛阳父老们是已经见怪不怪。
王巨巨现在已经到了随便上街,绝对不会有人围观的程度,连邰山雨这个穿越者都已经不稀罕围观啦。
忘了说,王巨巨和邰爹关系死铁死铁的,邰爹有时候兴致来了,半夜找不着人,能直接骑个马跑到镜台拍王巨巨家门,跟王巨巨说“睡什么睡,起来嗨”。话肯定不这样,但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邰山雨提前一天就到了镜台,值得一提的是,王巨巨和邰爹直接嗨了一整宿。王巨巨第二天是顶着黑眼圈和一张纵“欲”过度的脸起来的,见到邰山雨,王巨巨未语先叹气:“七娘,酒虽好,不可多舍。”
“我何时舍他好多酒啦……三叔等我会儿,我去看看我从家里带的酒。”邰山雨都顾不上和王巨巨唠嗑,直接往后边奔去看她好容易才从邰夫人那里要来的酒,那可是她准备今天晚上招待女郎们的。
走到后边一看,带来的十几坛酒,只剩了个零头。
“这是我用来招待女郎们的,他可真能喝!”
“吾虽居隐深山,久不闻嚣境,但好酒仍具,七娘大可不必忧心如何招待闺阁好友。”王子安挺担心他这侄女为几坛酒追着揍她爹——山中到底不比市上处处平坦,邰老弟老胳膊老腿,别在哪儿跌了。
“谢谢三叔。”邰山雨深感王巨巨的温柔,待邰爹起来时,她也非常温柔地冲邰爹“嘤嘤”哭了好一通。
邰爹在闺女的“嘤嘤”哭里,深刻无比地反省错误,并保证以后再也不贪杯。邰山雨随使女去挑王子安藏在山中的好酒时,邰爹才冲王子安翻白眼:“山山怎么尽偏心你,喝酒这事还是子安兄提的,子安兄喝得也比我多,到头来却只怼我。说,你到底给我闺女施了什么mí yào,叫她这么敬爱你?”
王子安临风悠然一笑,偶像气质闪闪发光:“七娘爱煞吾诗!”
“合着你在我闺女面前就这么端着的,难怪了,她要知道昨晚上你怎么赖我酒喝的,肯定就不会再爱煞。”邰爹忽然特别后悔跟王子安做朋友,闺女怎么能爱别的臭男人胜过爱他。
王子安不接腔,反说道:“方才家仆来报,道陛下一行已不远,这时想必快到了,邰老弟还是快同我一道去迎一迎罢。”
虽然很唾弃,但邰爹还是与王子安把臂而去,往院门外迎天子。
谢籍为空出今天来,连日来处理公务,即使他年轻力壮精气神足,也难免有点“容光失色”。要不是敷粉也太不像话,谢籍都想叫宫人给他敷一层粉,把那个容光逼人的他再给粉饰出来。
下马登镜台,在王子安隐居的院墙外,谢籍见到了同样一脸“花失其色,月失其光”的邰爹和王子安:“二位这是……”
见过礼,王子安含笑道:“昨夜与邰老弟饮酒弥夜,致今日精神不振,失礼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谢籍看邰老爷,但笑不语,只仍同王子安说话。进得院门,便见小青梅在满庭绿意沁凉之下jìng zuò,手中持盏,盏中不知是茶是酒,只见她先闻了闻,然后伸出舌尖浅浅尝了一点,品咂一番似很喜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出愉悦来,紧接着便分作三口,饮尽盏中余酒。
“酒可好?”
“很好,有竹子的味道,九叔也尝尝?”至于在场的另外两人,别琢磨了,即使是她偶像王巨巨,那一脸醉意,也知道昨天没少喝酒,她只是看在人家是巨巨的份上,没说破而已,心里门儿清好嘛。
“也好。”
邰老爷和王子安互视一眼,悄没声地退出去,走出门后,王子安奇道:“七娘当真满心拒绝,不愿嫁入深宫?”
本来邰老爷一直挺确定,最近不怎么确定了:“女儿家的心事,我哪里说得清,随她去吧。她要上青云,老夫自为她使力,她要在山野,老夫也为她将一切挡在身前。”
“早年,还曾想七娘嫁来我家做儿媳妇,不想我那儿子一门心思浪荡,如今更是连人影也瞧不着。如今见七娘有归宿,我心亦甚宽慰,以今日来看,谢九确怀深情,只是仍得叫七娘细细思量,深情不久者,世不罕矣。”王子安从前觉着自己挺浪荡,没想生个更浪荡的儿子,于是深刻体会到了为人父的不易。
“便不是天子,也同可能是深情不久者,既世所不罕,倒不如从心而为之,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思量太多。”前怕狼后怕虎,闺女要当真嫁不出去,留在家里他养一世他倒乐意,但,世间言语难听,世人眼色难看,还是走这一遭为好。
“我家藏酒酒劲颇大,七娘可喝得?”
“放心吧,等闲的酒醉不倒她。”不然邰爹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地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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