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丞相, 您以为你还可以离开这座偏殿么?”昭帝抿唇,衔起一丝冷笑:“即使你在这宫中布满了眼线, 可他们都丝毫不知你的消息。除了听从朕的命令, 你一身病骨, 又还能做出什么来?”
他继而转向了顾长卿,眼底闪过一丝挑衅。最终停在顾长卿的耳边,眉心一挑,拍拍他的肩,一字一句道:“顾丞相,你放心。待你去了,朕也是会照顾好丞相夫人的。”
顾长卿的十指有一瞬的僵硬,继而很快却是平复下来,轻轻的笑了起来:“陛下或是有所误会,这种事情,臣自然不会劳烦陛下。只是陛下后宫中这么多的娘娘,难道,陛下还始终放不下一个臣妻么。”他望向了昭帝。
昭帝的眼底冷意渐深,竟是如同窗外的冰雪一般,“顾长卿,你现在就去死吧。”他终于是难以忍耐了,“姜念念算什么臣妻,她是朕的女人,以后更是如此。当初,也不过是你以下犯上,才做出了秽乱宫闱之举!”
“来人。”昭帝牙根紧咬,冰冷的目光在内侍的面上一扫而过,“还不快伺候丞相用药!”
今日安排在这偏殿之中的,可都是昭帝素日里一手□□出的最得力的心腹。他们自然,也就是皇帝最忠心的鹰犬了。
听见了陛下的命令,那些劲装的黑衣人三下五除二,便要上前去要控制住顾丞相,好将余下的毒酒干干净净倒入他的嘴里。
然而,令众人都不曾想到的是,顾丞相竟并未就这般束手就擒。
顾长卿穿的只是广袖竹叶纹素衣,然而就几乎在同时,在他的广袖之下,立时抽出了一柄匕首来。首先上前的几位内侍,无不是在丞相的匕首之下被刺中要害,疼得在地上嗷呜打滚。
便是后面的侍卫提高警醒,却也竟是不敌顾长卿。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顾长卿竟是骤然挑断了他们的手筋与脚筋。
这样的狠毒,却倒也不伤人性命,给人痛快,只看着仇人在自己跟前受尽痛苦而死。倒真是像极了顾丞相素日里凉薄到骨子里的行事作风。
他们也是万万是没想到的,顾丞相竟是真的会随身都带着暗器。非但如此,纵使表面上一身病骨、看似孱弱,只是他的体内功力,竟不至于在他们这群侍卫之下!
要知道,今日在这大殿之内的,少说都是经过精心训练的大内高手。非但是那些大内侍卫不免愕然,便是昭帝,也有一瞬的怔住。
原本已被这么多心腹精心保护着,昭帝又怎么会想到,顾长卿还会有这样的心智,悄悄的练着自己的武功,只为着有朝一日,能够绝地反击。
“……没想到,丞相的准备竟是这般充分啊。朕竟是被你骗了这么多年,都以为你只是一身病骨,手无缚鸡之力啊。”与那些侍卫不同,昭帝却也似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一般,沉眸,挑唇一笑:“只是你以为这样,朕便会放过你么?”
顾长卿站定,望着这地上匍匐打滚的一众废人,神情倒也没有大的波动,眼睑低垂着,仍旧是气定神闲,眼底隐隐含着些许冷淡的笑意来。
“——臣自然明白,陛下此番是不会轻易放过臣的。”他清清淡淡的望着昭帝,这才徐徐的将指尖的匕首收起来,一丝慌忙都不显,“自始至终,臣的身子是真的不好,陛下会信么?只是陛下又如何肯相信,一个一身病骨的臣子,也能练就远在陛下之上的武功呢。”
“你给朕闭嘴,这些都自然不是重点。”昭帝紧咬着下颌,猝然打断了他。
他如今才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顾长卿终于能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曾经只是一介身份卑微的高门庶子,在母家是受尽了虐待的,又在朝中克制实力这么多年,最终手刃叛党,成了先帝最信任的年轻辅臣。
今日他只不过是他的臣子,又生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仍旧是凭借着一身病骨,挡住了这么多人的追杀。
顾长卿的心性原本就是与常人不同的,在他的眼底,便是从来没有绝境的。
不知为何,这分明是寒冬腊月,空气中也是极冷的,而他自己才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可在顾长卿面前,脚下又是这么多痛苦死去的大内侍卫,昭帝却觉得自己手心莫名的,染上些许薄汗来。
——实在叫人难受得紧。
“陛下,如今是盛世长安,”顾长卿只意味不明的望着他,毫不避讳的擦去了袖间最后一丝隐约的血迹,只淡淡一笑道:“您又何必添这么多乱子呢?还不如,就好好生生的接受戚侯的结果,才能保住您与太后一世安康才是,您以为呢?”
昭帝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他,浑身都轻微的一震。
顾长卿这是在拿太后来威胁他了。
——是了,他曾经敢抢夺姜念念入宫,又逼迫他喝下毒酒,他又怎么会不将目光落到他的母亲身上呢?
“……顾长卿,你不要动太后。”昭帝生冷的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才轻轻说:“若你当真是皇室的血脉,便该认太后一声嫡母,而非伤害她。”
昭帝只觉得心都凉了大半。
“……可惜了,”顾长卿重新的低垂下眼眸去,敛起了唇边的最后一丝笑意,才说:“若是陛下早点懂得这个道理,也不会带走臣的夫人。陛下难道忘了,她还怀着臣的孩子。”
在这个时候,顾长卿仍旧旁若无人的自称着“臣”,倒是叫人颇觉得诡异。
昭帝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如今只余下一个念头,他只想杀了顾长卿。
他身为君王这么多年,竟是从未这么想除掉一个人过。
然而正在这时,一丝光亮不合时宜的透了进来。继而,偏殿的门竟是被缓缓的推开。站在门外的正是以戚侯为首的一众老臣。
他们是接到了消息,说偏殿生变,这才立即赶过来的。
如今瞧见这殿内的一片狼藉,又匍匐着一众侍卫的尸首,自然是面色大变,出声喝斥:“……这又是为何?顾丞相,你、你到底又做了些什么!”
长安的宫城之中,殿内这么多侍卫被杀,总不会是陛下所为罢。敢在天子跟前放肆,举目朝中,也只有一人能做得出来了。
顾长卿却也丝毫不惊惶,抿唇,淡淡的道:“诸位大人也看见了,如今陛下想要臣的性命,臣为了自保,只能动手伤人。可是,陛下还未等到真相大白,已想私自赐死重臣,手刃皇室的血脉,岂不是会伤了先帝的心?”
“当真如此?”戚侯有些不信,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才问:“你又如何证明,是你为了自保,而非你想动手伤了陛下?”
顾长卿微微一笑:“侯爷尽可看看,陛下不是好好的么。若臣想要动手,又怎会只伤侍卫,而不伤陛下?”
更何况,这地上仍旧躺着御赐的鹤顶红,的确是方才昭帝想要赐死他的罪证,这已是谁也推脱不了的了。
昭帝瞳孔一缩。
他如今才算是全然明白了,方才他叫顾长卿从姜念念身边出来,并非是全然没有猜到他会赐死他。
顾长卿就是为了设计,让群臣亲眼目睹他赐死兄长,背负一个杀兄的罪名。
“顾长卿。”昭帝打断他,咬牙,低声道:“就算你是朕的兄长,朕想杀你,又会如何?”
戚侯却是极为痛心:“荒唐啊。陛下,您还未等着真相分明,先行赐死顾长卿,岂非便是落人口实,平白叫世人议论?”
“你们都给朕闭嘴,”昭帝赫然抽出长剑来,对准了顾长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俊秀的眉宇微蹙:“朕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顾丞相秽乱宫闱,强占宫妃,已是国之大耻,朕今日便要替先帝解决了这样的孽障!”
剑刃近在咫尺,顾长卿淡淡站定在原处,丝毫未动,只是唇畔的讥讽之意又添了几分。
然而,正在这时,姜念念却推门而出了。
顾着她疲惫多日,所以方才顾长卿在她的汤药中加了助眠的药材,想叫她多睡些许时候。所以,任凭外头的动静这般大,她才许久都未曾醒来。
一时间,昭帝的视线也被吸引了去。
“你怎么出来了?”顾长卿瞧着有孕的娇妻,不免有些微怔,不过,目光很快恢复了柔和,低声问道:“难道是伺候的人看护不周?都该立即处死。”这个时候,他的脸色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众目睽睽之下,顾长卿将她揽入怀中的时候,捂住了她的眼睛,这大殿之中一片狼藉,自然不是这样的小姑娘该看的东西。
姜念念却低低的说:“我自是担心你罢了。夫君是不是受伤了?”
“念念,”顾长卿的动作有些微凝,带着她便往里走,叹了口气道:“这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隐隐的责备之下,夹杂着的却是关切之意。
姜念念倒也不曾挣脱,只任由着顾长卿牵着她往里走。“今日若不看着你的伤势到底如何,我也是不会离开的。”她眼睫乖乖的垂着,态度倒是很固执,“就带着你的孩子,在这儿守着。”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偏殿内都站满了颇有地位的老臣。
——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们的丞相大人,竟是就这般扔下他们,走了。
不说戚侯,便是旁的臣子,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这……”
“这丞相大人简直是公私不分,今日的事情全因他而起,竟还是只将他的夫人放在第一位。
”
“这,简直就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使他们的陛下,昭帝也早已是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睁目望着姜念念带走顾长卿,浑身都微微颤抖着,在群臣面前失态,也是第一次。
而在这边,听着姜念念的话,顾长卿忽然握住了她的掌心。动作不免顿住,眼睑低垂,目光深深,却又一时无言。
他的脸色不好,不知是因为方才手刃一众侍卫受了伤,或是什么旁的原因。
周侧的宫婢们瞧着,竟是身子微颤,无不是瑟瑟发抖起来。生怕是因着自己服侍不周,冒犯了大人与夫人。
姜念念也是不解,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叫婢女都先行退下。
“……怎么了?”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小姑娘的声音放轻柔了些,“可是我弄疼你了?”
“……不是,为夫只是该谢谢夫人。”顾长卿抿唇,眼底的寒冰像是淡化些许,变得几分平和。
他捏住姜念念的下颌,隐隐几分含了温柔之意,片刻以后,才沉声道:“想起从前受伤时,念念还没有到我的身边来,自然,也是无一人关心的了。”
第110章
姜念念心头一动, 听到这句话,心中也不由得变软了几分,原本是准备说出什么话来的,然而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却又觉得心头像是堵得慌一般, 有些泄气,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说起来, 其实顾长卿说的不对,是她该谢谢他才是。因着他的缘故,所以她才不会担心留在这个地方了, 他一直都是能给她安心的男子呀。
更不必说, 他还是个好人。即使在旁人的眼中, 顾长卿杀伐无情,独断专行,为了权势, 甚至可以不惜伤害自己的君上, 算不得什么良善的臣子。但她每一想到他, 想到他曾经为了他们之间所做的事情,心里终归是温暖的。
这个人,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依靠, 还是一直护她、爱她的夫君呢。
“夫君的伤口怎样了,我唤太医来啦。”姜念念倚在他的肩上, 双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腰身, 倚在他怀中的时候, 手指在顾长卿的身上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才一字一句、轻轻的道:“你要记住,等你处理完了伤口,才能再去做别的事情哦。”
“你还管我?”顾长卿却也不顾她这般赖着,握着她的手便往里间走,“好生管住自己的腿罢。”他垂眸,看她一眼,冷淡的道:“我若是不答应,就该好好呆在里面,不准再出来一步了。”
“这是为何?”姜念念眼儿一转,自然是不依,便准备反驳他,“留夫君一人在外面,我可自然是不放心的。”
“顽劣。”她的话音未落时,顾长卿已是将她环腰抱了起来,俯身,在她的耳边低低道了句。那张清冷清隽的脸上并无什么多余的反应,目光极深,淡淡的道:“这是什么地方?念念,你都是快当母亲的人了,还这般不听话。”
这声音极是简短,亦似是含着不曾有什么别的情绪。
姜念念抓着那身素衣,神色倒是极认真,睨着他问:“那夫君在做什么,你的孩儿可都看着呢,你会给他做一个不好的榜样的。”
“还是不行。”顾长卿再度淡淡的打断了她:“若是你再敢乱跑,叫人冲撞了。如此,伺候你的人,都该统统处死。”
从姜念念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顾长卿冷峻寡淡的侧连轮廓。她心下一沉,轻轻哼了一声,却也知晓他说的都是认真的了。
“……独断。”姜念念小小的翻了个白眼,暗哼一声,小小声的抱怨道:“丞相大人,你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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