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偏殿中,仍旧烧着炭盆,那些宫婢们无不是有眼力的。将丞相夫人细细安置好后,便又依次退了出去。
“大人若是现在便遣人下去,又是在宫中,岂不是会遭人非议?”姜念念见那些人退下,忍不住问道。
顾长卿沉眸,一本正经,淡淡的道:“这么久不见,自是担心你。前朝事多繁杂,怎么能叫你累着?”
他的神情仍旧是一丝不苟的,脸颊亦是俊逸清雅,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见出现半分的波澜。姜念念的唇角却是忍不住弯了弯,还是道:“我知道啦。”
“这么多日不见,孩子怎样了?”他抱着姜念念坐下,立即将手掌贴在了她的小腹上。此时,他的眼底再也没有了方才身为人臣的锋利锐气,周身尽余下了柔和的气息。
“你自己听听。”姜念念脸色有些微红,却腆着脸道。
顾长卿握住她的腰身的时候,便也微俯下身去。
“……不好,可是累着了?”片刻以后,顾长卿才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抿了一下,“等会儿该让太医来给你瞧瞧。”
自从姜念念有孕在身,顾长卿对这些事情自然也是挂心。便是姜念念的胎象变化,数日不见,也是心中有数。他低叹一口气:“你娘亲还是这般任性,你若是长大了,万不可学她。”
姜念念低垂下眼眸,眼儿轻轻一转,却道:“分明是你亲爹胡言乱语,才叫你娘亲生气了。”
顾长卿眼底的笑意极淡,修长有力的大手却拢住姜念念的腰身,翻身覆了上去:“哪里胡言了——傻姑娘,我唯一担心的,便是她会伤到你罢了。”
第108章
她的声音轻小而软糯, 又是在顾长卿跟前, 自然半分也不顾及,说出的话也是娇娇糯糯的语调。竟是听得外头的那些内侍一整颗心……都不由得提了起来。
谁不知道, 这位丞相夫人与当今陛下之间的那些个事情啊, 这些个宫闱秘事, 几乎可以说上几天几夜了。
姜念念却低低道:“你不知道, 这些日子里头, 他可听话乖巧了。”
顾长卿俯身,便去亲吻她的额头:“当真如此?”
“……自然是啊,”姜念念眼尾轻轻扬起来,斜他一眼, 便轻轻的道:“你是不知道, 待在这宫里头,陛下自然不会允准熟悉我的人前来服侍。陪着我的,只有他一人罢了。”
这话语之间不轻不重的, 虽都是寻常女儿撒娇的语气, 却也透出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委屈来。便是惹得任何人听见的时候, 心里头也不由柔软了大半分。
“都是为夫的不是, 让念念受委屈了。”顾长卿俊朗的面容上虽仍是冷峻清冷的, 暗暗掺杂的, 则是难以克制的关切。他沉下眸来, 蓦然间, 淡笑道:“你且放心罢, 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早晚有一日, 在他们之间,便再也无人敢来打扰了。
见姜念念故作不理会自己,顾长卿摇头,失笑道:“难道夫人竟是小气至此,只想着爱护咱们的孩子,不肯分些到为夫身上么。
姜念念则轻笑着,嗔他道:“是是是,也只有你,才会连咱们孩子的醋都吃。”
“不该么?”对着自己的小姑娘,顾长卿的声音早已是说不清的轻和温柔,“还没见着影子,念念现下都已偏心成了这样,可想来日,你该疼到了何种地步?”
姜念念弯唇,道:“十月怀着,我偏疼他,有什么不可的。”
此时偏殿之内,旁侧的窗户半开着,因着正值深冬时节,很快便传进来丝丝缕缕的冷意。顾长卿吩咐了一句,立即有人进来,将窗户重新掩上。
顾长卿将宫婢手中的外袍接过来,盖在姜念念的身上,揽在身边的时候,只觉得怀中的身子逐渐也变得暖和了,他的心里也逐渐的安定起来。
他抱着她,眼底几分柔和,低低道:“只要念念还记得为夫,便什么都好了。”
若是在之前的那些日子里,他就是连杀了皇帝的心都是有的。
而此时,在宣室殿内,一片肃穆,侍奉的内侍都是严阵以待,半分比不得这偏殿之中的温馨安然。
昭帝坐在椅子上,十指都在逐渐握紧,目光不知看着什么地方,阴郁,更是深沉。
太后听闻了今日大殿之中的变故,立即不顾病体,强撑着,也到了宣室殿这边陪伴皇帝。
“母后,”昭帝脸色雪白,眼睑低垂着,似乎忍耐着什么,低声问道:“儿臣想知道,当年的先太子,当真留了一个遗孤,并且流落在朝中么?”
“荒唐!”提到此事,太后忍不住剧烈咳了几声,神情慨然,一脸悲愤:“先太子的事情,便是先帝都不敢轻易提及。顾长卿一个臣子,又算得了什么东西,今日也敢冒充皇室血脉。”
虽说,她也隐隐曾听闻先帝提到过,顾长卿的身份非同一般,即使来日他驾崩西去,新帝也务必要善待顾丞相。
……只是她万万也没有想到,竟会和当年的太子府扯上关系。
昭帝微微阖了阖眼帘,见太后病体难愈,心下更是酸楚,出声劝慰:“母后不必动怒,戚侯已派人去查了。戚侯素来忠于皇室,在朝臣之中又有威望,想必,是不会站在乱臣贼子那边的。”
“哀家……自然不担心戚侯,”太后顺了顺气,目光柔和的望着昭帝,淡淡的道:“只是皇帝,哀家想要提醒你一句。你难道从未想过,顾长卿这个时候回来,他的目的是什么么?”
“——你可别忘了,当初想要置顾长卿于死地的人可是你。他自己,也必然是知道这件事的。顾长卿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宽容尊上之辈!”
昭帝抬起眸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厉光。
顾长卿这一次回来,自然是来寻仇的。寻他下令杀他,并夺了丞相夫人之仇。若他真的是皇室血脉,那么,凭借顾长卿在朝中的威望与势力,他自己的皇位还能保得住么?!
……恐怕,这才是顾长卿此番出现的真正目的罢。昭帝的十指都不由缓缓握紧,握成了一个拳。
“母后是什么意思?”昭帝凝眸,沉声问道:“难道顾长卿,当真想要犯上作乱,做出夺位之事来么?”
太后赫然冷笑:“他原本就非池中物,难道皇帝还真的信他,甘心一辈子做一个臣子么!”
昭帝的眼眸缓缓的,重新低垂下去。
他只觉得喉咙中生生堵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个猜测,他早已想过无数次了,却一次都不能说出口来。先帝将这个位置给他,想必也是希望他能打理好的,除此以外,即使在先帝知晓顾长卿身份的前提下,却也不曾有任何将他带回来的心愿。
——想来,父皇也是没有想认他的意思罢。
想至此,昭帝无意识的抿了抿唇,只觉得心底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即使顾长卿有权有势又如何?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新帝,天子。即使今日当众赐死了顾长卿,也是合情合理的。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昭帝轻轻的一笑,则问道:“难道是提醒儿臣,顾长卿并非池中之物么?母后放心,他的那些心思,儿臣御极多年,自然是比谁都了解。”
太后目光复杂的看着皇帝,声音放柔了些,“那你可知该如何应对么?”
如今顾长卿已察觉了皇帝的杀心,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君臣之间的关系,已是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她只能劝皇帝做一回昏君,将这样的叛臣,遏制在摇篮之中。
如此,才能让他们母子,好好生生的活下去。
片刻以后,昭帝沉吟些许。喉结微微一动,蓦然间,低声道:“母后身体不适,便请先回宫去歇息罢。儿臣身为人君,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便不能在此陪伴母后了。”
母子之间相对无言,却也心有灵犀,皇帝想做什么,太后心中也是有了分明。她紧紧的盯着他,只微微一笑道:“好。母后等着你的好消息。”
昭帝起身,沉默片刻,才淡淡的笑了笑,道:“那儿臣,就先去了。母后,定记得保重身体。”
太后“嗯”了声,她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竟像是心底生生堵着什么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的时候,君臣之间,只有杀了,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外头仍旧是纷飞的鹅毛大雪,只是从今日以后,终究有些事情会改变了。
……
而在那边的偏殿之中,姜念念孕时嗜睡,只与顾长卿说了几句话,便在软榻上小眠起来。
昭帝过来的时候,顾长卿正陪伴在姜念念身边,目光沉静,表情平和。便是一个字都不说,夫妻间的情浓到了何等地步,也是谁都看得出的了。
“今日一见,丞相大人果真是宠妻啊。”昭帝停在他的身边,复杂的目光在姜念念的脸上一瞬而落,才慢慢变得冷淡:“便是朕从前宠着姜氏,也不及丞相与夫人半分。也难怪,念念最后会选择顾丞相。”
顾长卿只替姜念念掖了被角,眼底却升起一丝的生冷:“陛下忘了,如今她已是臣的妻子。陛下再是追忆当年往事,难道还有什么用么?”
昭帝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丞相如今权势如日中天,甚至在朕之上。你说什么,自然便是什么。”他逐渐收敛起笑意,微微一顿,才道:“只是朕今日来,并非为了你的夫人,而是你,顾丞相。”
“那便好。”顾长卿下颌有转瞬的咬紧,淡淡的颔首,“只要陛下不会打搅她,自然是极好的。我们出去说。”
于是乎,内殿的薄纱一层层落下,顾长卿又同昭帝一同走出了内室。那些在旁侧侍奉的内侍们,也都是敛气屏息,大气不敢出。
——如今这二位的关系,早已是到了刀尖舔血的地步,自然是谁都看得出的事情。恐怕,二人再也不能同容于一朝了啊。
谁知道,今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呢?
在偏殿之外,则更是布满了数不清的天子暗卫,里里外外,将殿门封锁得密不透风。
顾长卿眼眸一眯,缓缓停下了脚步。
陛下这一回,倒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便是这偏殿所有的出口,都被他的人给封锁得死死的。所以,即使丞相府在宫中有无数的眼线,也是不知道他此时的处境,难以前来相救。
而在那个内侍手中,捧着的,则赫然是一盏毒酒。
顾长卿抿紧了唇,目光愈发冷淡。
“……顾丞相,朕知道你曾经呕心沥血,为朝中立下不少功劳。”昭帝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很压抑:“只是到了这样的地步,朕若不想死,便只能杀了你。你放心,朕会记得,留你全尸的。”
顾长卿默然许久,突的一笑,问道:“理由呢?”
在那张清隽俊秀的脸上,顾长卿的神情仍旧是安然的,并不为陛下的压迫所动。甚至,对他所说的话,也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历来君王赐死臣子,也是会有理由的啊。况且,臣是先帝钦定的辅臣,正一品的丞相,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一间偏殿里头么?”他轻轻的问道。
昭帝沉沉的阖上了眼帘,声音发紧:“朕是天子,还需要什么理由?”
听到这句话,顾长卿眼底的讥讽之意不由添了几分,他没有去接那杯毒酒,甚至,连一丝的动作都没有。
“……所以,陛下到底还是做了啊。”过了一会儿,顾长卿似有些惋惜,叹了口气。他冷冷的勾了勾唇,看着昭帝的背影,静默片刻:“陛下从前,还只是指使长广侯对臣动手。怎么,陛下还未查清臣是不是你的兄长,就不愿叫臣活在这世上了么?”
“就算你是皇室的人,你也只是臣子罢了。”昭帝目光一厉,薄唇紧抿着,冷然道:“顾长卿,你难道忘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哦,是么?”
足足默然了大半刻以后,顾长卿才转过头来,再度直视着昭帝,一字一句的道:“——这么多年了,陛下,你身在天子之位,却一直只能用君王的身份压着臣,难道陛下自己,不觉得可悲么?”
第109章
昭帝静默了一瞬, 继而,唇角弯起一道冰冷的弧度来。
——他是少年天子,便是行为可悲又如何。他名正言顺,即使是不择手段,也是没什么的。待到顾长卿被赐死, 一介乱臣,史书工笔, 如何评判,不都由他一人书写了么?
然而顾长卿却并未遂了他的心思,反倒, 只是含着淡笑, 端起了酒盏。继而, 竟是将酒杯向地板上洒了去。
“顾长卿,你大胆。”昭帝阖上眼帘,冷冰冰的道。
顾长卿挑起眼帘, 淡淡的望着他。
纵是如此, 不过, 昭帝的心底其实是并不惊慌的。
他早已想到顾长卿不会如此轻易的赴死,自然就更不可能,命身边的人就只准备了一盏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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