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她便钻进他的怀中去,在他的肩上轻轻咬了一口。还奶凶奶凶的瞧着他,吐出几个字来:“大人也要罚我么?”
顾长卿这一次,却再也没有动作了,亦不曾出声反驳他的小姑娘。
不过,听到这句话,他终于止住脚步。他沉下眸来,伸手,捋了捋少女的长发。眼底的情绪几度波动,终归是变得柔和下来,似乎忍耐着什么,片刻以后,这才缓缓的道:“关心则乱。念念,你要知道,我不会再容忍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姜念念眨巴了一下清亮的双眸,然而,竟本能的有些噎住,嘴唇一张,一时却不知该接着说什么下去。
顾长卿也不再同她多说了,抱紧了小姑娘的腰身,便大步继续往里间走去。
说起来,从小到大,无论是身在哪个位置上,即使是后来真真正正的位极人臣,他也素来都是没有一丝安全感的。
前些时候,当听闻了陛下重新将姜氏接入了后宫中,甚至有了将他的妻子纳为私有的意思,在那个时候,他就几乎是弑君的心思也都是有的。
这一次,他好不容易才让什么都回归到才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不会再轻易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的,一时都不会了。
这个时候,便是守在里头的那些个内侍,也无不是知晓了方才发生在外头的事情,还有那些君臣间的机锋变故。
即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也无一人敢阻止顾丞相的。见着大人亲临,忙将薄纱给掀了起来,好迎着他入内。
这内殿的布置仍旧是完好无虞,烧着地龙,仍旧是暖意融融的,与外头相比,便是仿若隔世一般。仿佛方才的那场宫变便是不存在的,宫中各个地方都还是旧时盛世的光景。
“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守好夫人。”顾长卿的眸色沉稳极了,将姜念念放在窗边的贵妃椅上,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才微微侧眸,去对着跪着的一众内侍吩咐道:“若是夫人有半分的不虞,便该拿你们是问,谁都别想逃掉。明白了么?”
他心里清楚,这宫中的奴才谁都是活得人精一般,若是不重重提点几句,也都是些不知事理的。
“丞相大人……放心便是。”在天子宫中伺候的内侍,有哪个不是聪明的,立即含含糊糊,带着三分笑意道:“您与夫人,还有夫人肚子里的那位,可都是奴才的主子,奴才自会好好生生的护着夫人的。”
顾长卿“嗯”了声,也不再说什么,却揽住了姜念念的腰身,在她的唇上深深咬了一下。
“放心罢,等到事毕,我便亲自来接你。”他微微一顿后,继续往眼睫上亲去,才咬字清晰,一字一句的这样道:“——记得,不准再乱跑了。”
姜念念望着他,软软糯糯应了声“哦”。待到一番缠绵之后,却又不忘抓住了他的掌心,在自己的小腹上按了一下。她眨了眨眼,带着些笑意道:“那夫君可别忘了早些回来,你的孩儿可在等着你呢。”
“念念难道还不知道为夫么?”顾长卿的下颌抵在了她的发上,捏住了小姑娘娇若无骨的手掌,失笑道:“——只要你在等着,我自然是会心急了。”
姜念念在他的怀中蹭了蹭。
他们之间的告别,便如同寻常夫妻一般,丝毫不带着权贵门户的生疏礼仪,便是那些内侍偷偷瞧着,也不觉间觉得……这位丞相大人与这长安的勋贵似乎皆不相同,似乎也不似传闻中那样冷心冷情嘛。
可这又如何,他们却也是不敢多置喙一个字的。只能闷闷的埋下脑袋,尽管只装作不看见罢了。
正是这时,外头却有人前来回禀了,正是徐子贸的声音,“丞相大人,楚王殿下到了。您看……”
顾长卿听到这句话,才终于将小妻子放下,冷冰冰的道了句:“他总算是到了。”
这句话,虽然姜念念是不大明白的,但她却也清楚,楚王殿下如果回来了,自然是不会帮着男主。是不是……就说明,顾长卿的计划是不是更进一步了。
她心下千念百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既替他高兴,却也有几分身为人妻的担忧。
……
而与此同时,在偏殿之中,正当戚侯面对着这偏殿的一片狼藉而苦恼之际。他们才总算是瞧见,安置好了自己的小妻子的丞相大人,终归是重新出现了。
群臣之间再度出现了些许骚动。
戚侯更是一脸铁青。
昭帝提着御剑,脸色几分阴沉,“顾丞相终于舍得出来了啊。”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但更多的则是敌意,“怎么,丞相夫人到底不曾受惊罢。”
“陛下放心,”顾长卿不疾不徐,淡淡的打断了他,“她既是臣的夫人,臣自会照顾得无微不至。便是这样的情势之下,也不会有人伤的了她半分。”
昭帝冷哼一声,倒也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只垂眸,神情散漫的着自己的御剑,突的笑了声,“方才戚侯还说朕赐死丞相的行为过于莽撞,会惹得天下人的非议。所以,丞相,你愿意想清楚了再赴死么?”
“陛下行事果真荒唐。”顾长卿抿唇,沉眸,却是捋了捋自己的袖袍,丝毫不曾将昭帝的问题放在心上一般,“怎么,陛下难道想好什么理由了么?”
昭帝挑唇一笑,抬起眸来看着他,“——顾卿最大的错处,自然是胆大妄为,竟敢冒充皇室血脉了。”
他上前一步,停在他的跟前,神色之中俱是挑衅,“顾卿啊顾卿,你说说,先太子怎么会有你这样卑贱的血脉?戚侯方才已前去细细盘问过,除了你的那位徐嬷嬷,根本没人能证明你就是皇室的遗孤。你不是欺君罔上,又是什么?”
至于内廷司的记录档案,或许里面也有些证据,却是被他一早便叫人销毁了。方才在顾长卿前去安置姜念念的时候,他还在争取时间,下头的人才终于前来回禀他,事情到底办完了。
也许顾长卿果真和皇室有这么一星半点的关系,可是只要他想,他还在位一时,顾长卿就别想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
“皇兄说的,可都是真的么?”
然而正在这时,偏殿的门却是再度被推开了,外头的人正是消失多日的楚王。
昨日见的时候还是少不更事的少年王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如今却已是大改了模样。俊秀的面容上添了几分帝王之家的阴郁。
他稍稍握着拳,面容淡定的走进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各位大人,本王足以证明,本王的确该称丞相大人一声兄长。丞相大人,他的确就是皇室的血脉。”
迎上他们错愕的目光,楚王环视一顾,继续轻轻的说道:“丞相大人权势极大,却也尊长,故而任由大人盘问调查。可是诸位,难道甘心让皇室血脉流落在朝野之中,任由长广侯这样的势利小人多番欺凌么?”
第111章
楚王的这话一出, 殿内先是寂静了一瞬,继而便传来些许复杂的议论之声。
最先心神波动的自然是戚侯了,对于顾长卿是先太子血脉的事情,他也曾经是疑心过的。
——否则,若不是心中有愧, 先帝亦不会如此器重一介毫无出身背景的庶子, 更不会钦定他一人位居丞相之位, 辅佐当今的少年天子。能给顾长卿这样大了的权力,除却血缘上的羁绊,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只是,他方才彻查的时候, 却很意外的没有在内廷司之中发现任何的踪迹, 只凭借丞相府一位接生嬷嬷的证词,自然是不可能证明丞相说的都是真的。
而现下楚王的出现,则无疑是给他打了一剂定神针。
“楚王殿下,你可要明白, 此话不能乱说!”戚侯紧紧盯着他,淡淡的说道:“事关皇室血脉, 丞相大人的清誉, 殿下无论说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啊。”
“我自然知道。”楚王沉眸,俊逸的眉宇若有若无的一挑, 淡淡的道:“戚侯是不是发现内廷司已经找不出当年的任何档案了。不过都是因为, 都被陛下提前拿走罢了。”
一时间, 大殿之内再度传出些许议论声。
“不过,本王这儿,倒是留下了最重要的一份。陛下,您恐怕想不到吧?”楚王抬起头来,直视着昭帝,嘴唇微动,毫不避讳的讥讽说道。
早在数日之前,顾长卿还在京郊别院的时候,他便已经接到了丞相府的消息,前去内廷司搜集当年先太子府的档案。
——所以,顾长卿早已猜到了,昭帝是不会这么轻易让他回归皇室玉碟。非但如此,陛下还会提前在内廷司的档案中动手脚,隐瞒天下人。
听到这里的时候,昭帝的脸色已有些不好。
不过顾长卿却不曾给他多说的机会,只是垂下眸去,淡淡道:“楚王,你直接将东西拿出来罢。”
他说这些的时候,仍旧是气定神闲的。楚王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旁侧的侍卫亲信,依次将内廷司的文书发放到诸位老臣的手中。
——若顾长卿真的是皇室的血脉,那么今日的一切都合该是他该得的。更何况,顾长卿似乎早已发现这个秘密了。
然而,他却像是丝毫都不急的意思,带着这个秘密这么久,甚至还辅佐了先帝,又辅佐了他的少帝,直到今日的地步,此广而告之,他到底在等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多想,诸位老臣之间已是议论纷纷,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入人的耳膜,再也是挡不住了。
——方才楚王所提供的,内廷司的档案之中,的确是保存着当年先太子府中仆从的亲口供词。
他们的确是送走了太子遗孤,又交给了朝中重臣收养。而那位重臣后来获罪,为着避嫌,只能死死求了当时意气风发的长广侯府。于是乎,顾长卿这才阴差阳错,挂在了长广侯门的族谱上,成了长广侯府的养子。
“这……”长广侯看完的时候,早已是目瞪口呆,将文书仍在地上,死死盯着顾长卿,颤声道:“若是早知当初收养的你这样的孽障,老夫便该杀了你!留着你今日祸害陛下,当真是老夫心中有愧啊!”
“够了。”戚侯紧紧蹙眉,出声打断了他,“若这都是真的,顾丞相便是天家血脉。长广侯爷几番扬言杀了丞相,岂不就是要对天家不尊?”
长广侯被他说的一时语塞。
内侍将文书收拾好,全部呈到了昭帝的手中。他三下五除二看完的时候,薄唇紧紧抿着,终归像是忍耐不住一般,握紧了拳头,下意识道:“不,这不可能……这都不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他赫然抬头,看着顾长卿,轻轻的问:“丞相,你若是朕的哥哥,父皇又怎么会不让你回来?父皇既然都没有承认,那你就什么都不算!”
不过,戚侯关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而这份供词,仅是历代帝王才有资格查看。这就意味着,先帝必定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先帝早已知道了顾长卿是先太子的孩子,所以才多加重用。给他机会,让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可是,先帝明明知道顾长卿已是天家的孩子了,却仍旧让他辅佐少年天子,永远委身做一个臣子,岂不是残忍之至?
“楚王,”昭帝捏紧了剑,倏然只是沉沉的望着他,唇色都有些泛白,“朕将你当成了朕的弟弟,你为何今日竟会帮那个人?他不过是一个卑贱的臣子罢了,朕才是你的亲哥哥!”
楚王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原本,按照他的身份,做一个闲散王爷也就罢了,他对皇兄和顾长卿都是丝毫不在意的。可是他今日想要站出来,自然也有他的缘故。
——当初明明说好了,结发为夫妻,他待楚王妃也是真心的。可是姜珞云却是陛下的心上人,便是因为如此,姜珞云再也不甘心做一个普通的王妃,而只一心想着飞上枝头,留在陛下的后宫之中。
他虽不是君王,却也绝不会容忍他的皇兄染指他的妻子。昔日的奇耻大辱,他又有哪一日是忘怀了的?
而且,今日他帮顾丞相,不仅仅是因为陛下。更是因为,丞相是姜念念的夫君,看在姐姐的份上,他也会帮丞相的。
“皇兄,”楚王看上去有些疲惫,甚至几分颓然,只轻轻的说道:“……臣弟帮丞相,实则与皇兄无关。只是,丞相既是我们的兄长,陛下便不应当伤害他,不是么?”
楚王这样说,便已是承认丞相是他的兄长,昭帝牙根一咬,有些不可置信,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砰”的一声,片刻以后,昭帝竟像是有些泄气,将文书全然丢在了地上,终于道:“……就算如此,就算顾长卿真的是朕的哥哥,皇室的孩子,他也是臣子而已。父皇没有承认他,朕自然也不会承认他。”
如今陛下的所作所为,已有些像是破罐子破摔了。
群臣无不是神色复杂,岿然不动,想着到底该如何处置,如何破解。
只是因着丞相夫人,昔日的宸妃娘娘,他们君臣的关系到达了无以复加恶化的地步。所以,即使真的是兄弟,陛下绝不可能承认丞相大人的身份。这一点,所有群臣心中自然也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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