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该向前看了。
“林妈妈,”她对自己的的乳母道, “你帮我收好吧。”
自打搬回崔府,林妈妈上上下下打点府中人,忙得脚不沾地, 没待多久便要再走,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她不悲反喜,“好,我包起来搁娘子的箱底。”
崔清摆了摆手, “只要别让我看到它。”
“是,”林妈妈应声道,“卢郎君若是见了,未免心生嫌隙,娘子放心,我一定把它藏得严严实实的。“因着定亲之事,崔清近日越来越少直播,观众们时常埋怨,却也无可奈何,在研究所一顿操作下,他们几乎都接受了“剧组越来越穷,没钱直播”的设定,甚至嚷嚷众筹让影片上映,然而即便研究所有心圆谎,他们所收集的素材也无法支撑一部电影的容量,索性避而不谈。
“如果崔清真能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尽管中间出了差错,但大体上还是按周筝的设想来走的,她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有些遗憾,“那就再好不过。”
只是她想起那封来自千年前的信时,总有种困惑萦绕在心间。
崔清信里说的“希望祖宗保佑平平安安”和那意有所指般的“冬天买樱桃”都让研究小组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研究了半个月,得出的结论是——
“等,”陈仁看着手上的文件,“等到历史慢慢向前,等到一个时刻,一个崔清需要这些信息的时刻。”
翌日,与郑郎君定亲的王家娘子登门拜访,崔清本不愿见,但郑氏的丫头跑来三次催她,崔清迫不得已,只好换上见客的衣裳。
及至大堂,榻上的郑氏一脸疲惫,而坐在她下首月牙凳上的王娘子哭得妆都花了,嘴里断断续续说着“可怕”,“阴谋”,崔清找了个不近不远的月牙凳坐下,不痛不痒地安慰几句,便问,“王娘子,你来所谓何事?”
“崔娘子,”王娘子哭道,“你也去过郑府是不是?你可瞧见那些奴仆的眼神?我听闻那府里头夜夜闹鬼,说是郑郎君前夫人的鬼魂不安,夜里游荡,崔娘子,我后悔了。”
崔清又能如何说来,她与郑郎君已经订婚,鬼魂之物难以取信于人,没有充足的理由肯定无法退婚的。
“我上次去时,却没听过闹鬼的消息,”崔清安慰道,“许是你听岔了,也未可知。”
“怎么会!”王娘子情绪激烈,“我亲眼瞧见过!”
榻上直挠头的郑氏吃了一惊,“你在郑府留宿了?”
按理说,未婚夫妻是该避讳一些,郑氏这么一说,王娘子顿时羞惭得无地自容,崔清再问,却是再也问不出来。
三日后,郑氏白着脸叫她来,语出惊人,“郑娘子生了重病,今日已是去了。”
第92章 火光
这是崔清第三次来到郑府, 一股焦味笼罩在黑漆漆的废墟之间, 原本精致的亭台楼阁被一场大火焚为灰烬, 只剩满地碎瓦残木。
偌大的郑府,被一把大火烧得几无落脚之地。
郑氏端坐在马车之中,帕子握住脸,好似这样就能躲过无孔不入的烟灰, 崔清掀开一角车帘, 只见身穿公服的不良人们在废墟上清扫,不时从中抬出一具焦尸。
“有劳夫人娘子前来, ”马车下,刘华朗朗道,阳光落在他身上, 越发显得眉目端正,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请随我来。”
郑氏蠕动嘴唇,低低吩咐马夫跟上, 她靠着车壁,细细长长地呼吸着,好似光嗅到那股焦味, 都仿佛看见火光里的惨状般。
“夫人,”崔清上身偏过去,“您没事吧?”
郑氏摇摇头,“不过是吓到了,谁曾想长安城里, 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呢。”她抚着胸口,“真是吓人得紧。”
不过一两条街外,马车停下,两人下车,跟随刘华步入一座宅院,刚穿过花廊,崔清听见一声熟悉的咳嗽声,她抬眼望去,右手边通道里,卢绚斜倚着白墙红柱,朝她一笑。
他生得如此之好,突然一笑,竟有烈阳穿过层层乌云般目眩神驰之感,饶是崔清见多识广,也难免被吸引了那么几秒种。
崔清脚步一顿,郑氏随即觉察到,也抬眼望去,微一踌蹰,便松开她的手挤出个笑来,“去罢。”
“请十三娘放心,”刘华笑眯眯地道,“我们只想问夫人几个小问题,一定会把夫人完好无损地送出来。”
崔清看了郑氏一眼,方朝卢绚走去,走至他身边,卢绚自然地伸出左手,只耳朵尖有点微红。
她左右张望一眼,见大丫头墨香识相地落后数十步距离,眼睛只瞅着自己的鞋子,才握住卢绚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别怕,”卢绚轻声道。
而另一边,刘华端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道,“夫人请坐,没想到未等我们上门,您自己便找来了。”
郑氏方坐下,揪着帕子深吸口气道,“我哪有这样的主意,还是……”她将夫郎的话咽下,道,“你想问什么快问吧。”
“昨日下午,王夫人可曾登门拜访过?”刘华正襟危坐,道。
昨日下午,王娘子的母亲特地给崔府下帖子,郑氏方经过前日里王娘子的死讯,又惊又急,在床上躺了一天,喝了两日的安神药,才算缓过来,王夫人拜访,她实是不愿卷入这档子事,奈何门房说王夫人只在府外赖着不走,眼看事情要闹大,崔清便劝她权且见上一面,若有什么话也好分说。
“她好似脊柱被人打断一般,整个人精气神都没了,”崔清叹道,“中年丧女,委实太过可怜。”
卢绚的目光定在她的左臂,仿佛回忆起那场未果的刺杀,崔清把左臂往身后躲了躲,道,“她原是知道王娘子前儿个上门而来,言语中也猜疑着王娘子是不是被郑府害死的。”
“你怎么看?”卢绚道,“你与郑夫人,郑……”他一顿,绕过那个让他讨厌的名字,“稍有接触,你觉得,会是他们害死的王娘子吗?”
崔清思忖一番,偷偷瞥了眼弹幕。
[可能性不大,]几行有理有据的弹幕一一滑过,[就算前妻是被他们害死的吧,那也花了半年多时间,还策划了惊马这种意外状况,一个人的犯罪手法不可能变得那么快。][我也觉得很明显,比起郑夫人和郑三郎突然犯蠢,我宁愿相信有人嫁祸杀人。][嫁祸?为什么要嫁祸他们呢?而且,王氏的反扑实在太让人意外了,一把火把郑府全烧了?这得殃及多少人啊!就为了一个——我不是重男轻女——就为了一个女儿,两族人结成死仇,我实在想不通。]“我觉得不是他们,”崔清眼看弹幕的观点与自己不谋而合,方确认道,“甚至那把火,我也不敢相信是王氏放的。”
那把精准地烧了睡梦中的郑府,却在波及邻居之前被及时扑灭的大火。
与她想的不一样,郑氏道,“想来是郑三郎的前夫人作祟,不想让郑三郎再娶,作法把王娘子给重病弄死了,王家人一时气急,就放火烧了郑府,”她两手抱着双臂,“太可怕了,她们表面上看起来都彬彬有礼,和蔼可亲,怎想到脑子里居然转着这样的念头。”
“一定有幕后黑手操纵此事,”崔清望着波光粼粼的小溪,眉头微蹙,“若是与郑三郎议亲之人是我……”
卢绚握紧了她的手。
而在那一片废墟之上,不良人数了数焦尸的数目,喃喃道,“算上逃出来的人,少了一具。”
“少了谁的?”他问向下属们。
下属们七七八八地说了一通,尸体虽然被烧焦,但还有饰物、出土方位可供查证,两相比照,得出一个结论。
不良人骤然沉下脸去
“郑三郎的房里少了个人。”
第93章 袁大
逃离的人, 会是郑三郎吗?
尽管房间里那具烧焦的男尸佩戴着一块清透的玉佩, 衣服残片显现出锦缎般的纹路, 但在尸体已经面目全非的情况下,不良人们很难辨认出这是郑三郎还是……扮作郑三郎的下人。
送走崔清与她的继母郑氏后,刘华瘫在榻上,一动不动, 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网格般的天花板。
“会是郑三郎放火烧的人吗?”崔清离开前听了一耳朵最新的现场消息, 不由得转动脑筋想开来,“可是, 出于什么动机呢?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守在他房里的小厮?”
想起那个紧紧盯着她的小厮,崔清蹙起眉头。
这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要是能验尸就好了, ]有条弹幕带着遗憾的语气滑过, [那个小厮最多十三四岁, 还是个发育阶段的孩子,而郑三郎已经近二十岁了, 只要验一验骨龄,就能知道死者的身份。][有病啊,这些是假的, 假的好吗!][播主,直播验尸肯定会被锁的,你要想清楚。]崔清自然不会跑去验尸,开玩笑呢,上次验证她“前夫”丫头的死因已经吓得她一头白毛汗, 几个晚上都没睡好,面对一具烤焦的尸体,她胆子再大,也会跪的。
然而,她的未婚夫——卢绚单膝跪在那具黑漆漆的尸体前,目光如x光般扫过去,而搬来尸体的不良人们早已聚在一起去吐了。
“你胆子那么大,”义庄里,隔得远远的刘华见卢绚走来,忍不住退后几步道,“十三娘知道吗?”
卢绚只一笑,却隐约透出几分对他的嘲笑。
“怎么样?”刘华问。
“和你们发现的一样,”卢绚道,“离开的是郑三郎,躺在地上的,不过是一个身穿不合适衣裳的孩子罢了。”
刘华倒抽一口冷气,“自己灭自己满门,这也太……狠了。”
卢绚摇摇头,“还不是下决定的时候,”他瞥了眼地上的焦尸,一块黑色的焦片脱落在地,露出内里略带一丝微红的血肉。
“想要查清真相,”他偏过头,突然怀念起手心里的温暖,“只能找到郑三郎问个清楚。”
刘华叹道,“这可就难办了,郑三郎性子慢,并没有朋友,上司对他印象不深,又常年呆在家里,谁知道他会去哪呢。”
“不妨问问十三娘,”卢绚斜了一眼,唇角弯起,“她向来心细,许能给你一些线索。”
刘华认真考虑片刻,才回过神来,“好你个卢七郎,自己想见十三娘,却拿我来做筏子。”
虽是如此说,刘华也无可奈何,崔清的确是最近见过郑三郎最多的人,而且她为人聪慧,若是实在找不到线索,也只能问问她了。
两日过去,刘华随卢绚登门拜访,见过男主人崔父后,才在厢房见着了崔清,听过他们的一席话,崔清一挑眉头,“袁大呢?那个偷走我丝帕的人。”
“不就是一块丝帕嘛,”刘华笑了笑,“怎地如此记仇。”
崔清冷笑一声,“你懂什么,他曾说过,郑夫人刚买了一大批丫头进府,却没听过丫头出府的消息,”听到这里,刘华已是正襟危坐,皱眉沉思。
“你说,”她道,“那些丫头,会去哪?”
第94章 异色
“什么?没找到??”刘华抬高了声音, 怀疑地看向微微低头的属下们, “你们真有认真地找?”
“是, ”曾经扮过女子进入郑府的不良人应道,“袁大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婆娘我们已经关进地牢,可惜她受刑之后也没吐露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没有用, ”刘华眯起眼睛, “是我来判断的。”
不良人忙把口供递上。
前日,袁大的娘子早和袁大上床休息, 因是临街的屋子,晚上□□点左右,她于睡梦中听到街上的喧哗、嘶喊、脚步声, 连忙把袁大叫醒, 两人披上衣服匆匆跑进院子, 只见东北方向火光连天,一墙之隔外鼓噪声阵阵, 袁大一惊,道是郑府方向,匆匆穿上外衫靴子赶去, 留她扶墙目送而去。
袁大那单薄的身影,是她最后一次见。
自那以后,袁大便从未出现过了,倒是昨日有个遮头掩面的陌生人前来打听袁大的消息,可惜她自己也惶惶不安, 叫人打发出去了。
“遮头掩面之人?”刘华摸着下巴短短时间内冒出来的胡茬暗想,“莫非……是失踪的郑二郎?”
而另一边,仿佛与外界隔离开来一般,崔清悠然地在亭下钓鱼,没有现代的网络,骤然空出大片时间,简直让她觉得有些奢侈。
半掩着的帘子挡住略显毒辣的阳光,落下一片清凉的阴影,秋风从湖面吹来,刮起层层金鳞般的波光,鱼线骤然拉直,崔清眉头一翘,正要起杆,便听亭外有人道,“十三娘真是好兴致。”
她眉头一皱,任鱼线打直拉扯,只换了个姿势,闲闲道,“原来是九娘……”你怎地又来了。她好不容易才将后半句咽下喉咙。
自十七娘出嫁后,崔九娘常常来坐,颇有把她发展为手帕交的意思,可惜九娘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太过亲密,崔清心有顾虑,对她并不亲近,但她却丝毫不介意,依旧常常来访。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们同属博陵崔氏,算是亲戚,九娘行事妥帖,郑氏和崔父十分放心,崔清不好赶客,只冷淡相对,她却也不介意。
“在想什么?”崔清出神这一会儿,九娘已坐于她一侧,笑说,“鱼儿都跑了。”
她一提杆,果然轻飘飘,鱼钩在空中打着旋子。
“在想郑府,”崔清道,“那场大火真是太吓人了。”
崔九娘呼吸稍一乱,应景地蹙起眉头,“是啊,真是太吓人了。”
崔清不过随口一言,见她重复自己的问话,一丝疑虑宛如一线灰雾般缠上心头。
九娘旋即一笑,“不提这些煞风景的,你听说过没,那个郑二郎,好似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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