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凝一听他说王纯汐是蠢货就想笑,好半天才忍住:“因为在这里,她没别人好借手了,刚好王氏跟她同住一宫,还蠢钝如猪,可不就成了现成的人选。”
说到“蠢钝如猪”这词,谢婉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头回听娘娘骂人,可见是气狠了。”
能让太后这么斯文儒雅的大家闺秀说出这种话,也算是王纯汐很有本事了。
萧铭修被她这么一哄,渐渐冷静下来。
“等今日之事处理完,宫里便要整顿了,尚宫局第一个要查,钟娟看来也是年纪大了,手下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都不知,不狠狠罚她不知尽心。”
“这宫里,经年累月的老人太多了,若谁想动手,太过容易。”萧铭修淡淡道。
自打先帝重病以来,宫中有五六年都没肃清过,原本萧铭修还想等到年底,宫中统一放人的时候再彻查宫人,因端午那件事提前就开始办了。
苏年手里的名册已经攒了几大箱子,但小宫人的关系简单,在宫里头年限短,年纪大的黄门嬷嬷就太难查了。一堆错综复杂的关系背后,是先帝后妃和当今后妃的博弈,是勋贵和氏族的争锋,哪怕有太后坐镇后宫,有谢婉凝这个盛宠的贵妃,也压不住那许多人的心思。
谢婉凝想了想,突然道:“陛下……其实有些事有些人,若是实在不好查,不如就此放过。只要年纪超过四十的,全部发银子让归家荣养,不愿意回去的就送到郊外的皇觉寺或者皇庄里,不论如何宫里都会给她们养老送终。”
许多人进宫一辈子,家中亲缘尽断,让回家也可能无家可归。想受佛礼的就去皇觉寺,想去勤耕的就选皇庄,总也不会叫他们觉得自己无用。
萧铭修眼睛一亮,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快要闭上眼睛的谢婉凝,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朕的婉凝最聪明了!”
是他把这事想复杂了,不管什么背景,先把人全部清出去再说,只要有一条线断掉,其他的就不好接了。
而三十朝上四十之下的,除了各宫姑姑就是上监、中监,人数并不算多。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在萧铭修这里也能叫得出名字。剩下年纪大没混出来却又不肯出宫的,就是重点勘查对象了。只要苏年把她们的线掐住,以后任谁想动作都难。
这么一想通,萧铭修顿时神清气爽,竟是一点都不困了。
想到宫里还有那么多人潜伏在暗处,萧铭修就怎么也无法安心,趁着谢婉凝还没彻底睡着,轻手轻脚起身准备写折子去。
谢婉凝迷迷糊糊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萧铭修回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伸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婉凝乖,你先睡,朕还有事要忙。”
谢婉凝就安然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又沉又香,等外面天色将明,鸟儿鸣早,谢婉凝才从美梦之中苏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伸手往床边摸了摸,一把摸到了萧铭修温热的身体。
“陛下?”谢婉凝抬头看去,见他一脸倦容,正在安静补眠,便也赶紧收了声,老老实实躺在边上没有动弹。
她跟他相处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着急过。萧铭修是个有大谋算的人,他能忍,能等,也从不害怕短暂的失败。
可就因为她,因为那些人可能伤害她们两个,萧铭修却忍不住了。
他半夜爬起来就是去安排这些事,只要把宫中人员全部查清,他才能重归心安。
谢婉凝望着帐幔,一时间思绪万千。
入宫至今,她不说耳聪目明,却也并不笨。宫里头这些女人,除了贤妃和王选侍,其他人真没这恶毒心肠。
从上往下算,谢婉凝都能说出她们的优缺点来。德妃就是个直性子的傻大姐,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怕得罪人。熙嫔还有些天真和小女儿情态,经过上次一事却也沉淀下来,不如以往活泼。端嫔以前略有些小气,经过那么多事也成长起来,倒是能立得住。丽嫔更不用说了,她是怎么快活怎么过,一点不为这些恩宠上心。
剩下的和嫔虽然十分小心眼,心思也多,但她眼界低也不聪明,根本翻不出花样来。安嫔就更不用说了,养一个大公主就够她忙的,自己宫里都得云昭仪帮她打点,旁的就更别提了。
剩下的下三位小主无恩无宠还无人脉,根本也成不了事。
是以谢婉凝才没那么心急,她对这些女人太了解了,只要能把贤妃看管住,其他的根本不用太过小心。
皇权确实动人心,可她们也不过都是普通人,变不成神仙,也当不了恶鬼,能安安稳稳在宫中过活都很不易,更何况谋算其他大事,能不叫别人谋算自己都是优秀的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谢婉凝对萧铭修的信任是一日比一日深重,也渐渐明白他不会再去眷顾其他宫妃。没得争,就渐渐没人争了。
谢婉凝长舒口气,这么一想明白,她是更安稳了。
身边,萧铭修终于要醒过来。
谢婉凝只听他在边上动了动,翻过身来下意识要搂她,然后脸上就被印了一个轻柔的吻:“这么早就醒了?”
谢婉凝笑道:“睡得好,自然就醒得早。”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萧铭修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小家伙,你也早。”
小家伙回给他一拳,惹得爹娘惊呼出声。
“可真是有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王纯汐:看在我快下线的份上,可以不提蠢钝如猪吗?
贵妃娘娘:不行。
陛下:不行。
王纯汐:……导演我要加工资。
第150章
王纯汐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眼睛生疼,用尽力气才把眼睛睁开,却被屋里的潮湿水汽呛得又赶紧闭上。
就这么无声地躺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慢慢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这里不是她的百花楼偏殿,而是一处偏僻阴暗的角房,也不知道靠近什么地方,屋中墙壁早就被水汽染绿,氤氲出大朵的霉花。
屋子里又暗又窄,王纯汐呆呆坐在木板床上,好一会儿才适应那微弱的光线。
她想起来了,她因为下药被发现,已经被关了起来。
这里应该就是她的“监牢”了。
王纯汐这会儿胃里是难受极了,她特别想吐,可趴在床边干呕好几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她这才隐约想起来,昨日在春风亭她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
王纯汐呆坐一会儿,终于哽咽着哭出声来。
她现在才隐约有些后悔,又有些委屈,这么多年的痛苦全部随着哭声倾泻而出,落进深沉的旧日光影里。
她想起琅琊王府中那棵枣子树,小时候哥哥还不是那般呆愣模样,他会偷偷领着她在枣子树下玩耍,捡了干净的枣子塞进她的手中,叫她:“快点吃。”
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就变了。他再也不爱玩,也不爱笑,他只会把自己困在书房里,没日没夜背那些艰涩的古籍。
她知道,如果哥哥背不好书,是要挨打的。
戒尺那么宽,打在手上能红一片,哥哥是被打怕了,他再不敢反抗。
她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孩儿而庆幸逃过一劫,反而越发心疼哥哥,心疼他遭受的苦难。
可她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只能自己去打几颗枣子,偷偷从书房的窗缝间递给他,告诉他:“很甜。”
每一次哥哥都对她笑,那是他看起来最生动的时刻了。
王家正房宅院宽深,见证着曾经的辉煌,可随着王氏败落,那些屋舍便被永远锁上门,成了漆黑的长巷。
王纯汐每次看着那些破败阴暗的屋檐,看着沉默僵硬的父母和渐渐闭塞的兄长,她只觉得那个家就像一个巨大的棺木,它困着他们所有人,让他们一辈子都离不开。
可她却也不敢离开那里,如果她走了,哥哥怎么办?
每次她望着家中的大门,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外面没有哥哥,你不能去。”
王纯汐呆呆望着角房的漆黑的门扉,等到日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才发现那扇门开了。
进来的人熟悉又陌生,她仿佛是谢婉凝身边的一个宫女,叫什么名字王纯汐不记得,却记得前几日碰到谢婉凝时,这宫女让她跪下。
王纯汐红着一双眼睛,突然冲那宫女笑了笑:“怎么,贵妃忍不住下手了?”
春雨淡淡看着她,浑身散着寒意,她冷声说:“娘娘要你过去回话。”
“她不是都猜到了?”王纯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春雨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想懂。她转身挥了挥手,让两个杂役宫女进来,给王纯汐搜身。
这王选侍看着太不清醒了,对贵妃又有莫名的敌意,若是放任她就这么接近贵妃,任谁都不能放心。
王纯汐却跟傻了似的,一点都不知道反抗,她就那么坐在床上,任由对方摆弄自己。
等都搜完了,她头上凌乱的发髻也被拆开,小宫女仔细在她头上摸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金银器物,才用发带给她盘了一个体面些的圆髻。
王纯汐笑着挑衅:“怎么,她身边那么多人,还怕我伤着她?”
春雨扫了她一眼,对小宫人道:“选侍小主说话太多累了,让她歇一会儿吧。”
小宫人便从袖中摸出一块方帕,直直塞进王纯汐嘴里。
春雨这才满意了,她无视王纯汐快瞪出来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只又吩咐道:“给选侍小主手上也摆好姿势,再把她眼睛蒙好,省得她一会儿不舒服。”
等把王纯汐手脚都绑起来,头上也罩了头巾,春雨便转身让外面一个小黄门进来,把她扛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阳光明媚,这里是山脚下一处偏僻的配殿,瞧着经年没有修缮过,砖瓦都显得十分斑驳。春雨让那黄门把王纯汐塞进小轿中,然后便一路往前方的听竹阁行去。
这听竹阁也在玉泉山脚下,却因景色更好而修缮过,往常去玉泉山登高,便会在这里暂歇,倒也算是一景。
王纯汐就这么被抬进听竹阁后殿里,等她被宫人强压着跪下,这才终于没人折腾她了。
她被蒙着眼,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听一阵脚步声,有个人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椅子腿磕了一下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王纯汐本就头痛,这会儿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往后缩了一下。
她跪了一会儿,因为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得哼了两声,提醒对方别再捉弄人了。
兴许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意思,王纯汐又听到有个人走到自己身边,一把拽掉了头巾。
幽暗的光再度扎入她眼中,只见一个熟悉身影坐在前头的主位上,王纯汐眨了眨眼睛,就听那人道:“把口里的帕子也取了吧。”
那是谢婉凝,是了,这么兴师动众把她叫来,除了谢婉凝也没旁人了。
等到嘴里的布被取下,王纯汐也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看清了谢婉凝的样子。
昨日的事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淡然坐在主位上,脸色红润有光,依旧美得让人心惊。是,她是恨她,也厌恶她,可她却也承认谢婉凝是美的,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内殿并不算宽敞,王纯汐跪坐在下面,甚至能闻到谢婉凝吃的热茶香味。
她哑着嗓子笑:“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不给我口茶喝?”
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王纯汐竟有些从未有过的洒脱,这一刻的她看上去却比以前顺眼,谢婉凝挥了挥手,谢兰便端了一碗茶喂了她两口。
王纯汐品了品:“这是兰馨雀舌吧?贵妃娘娘出手就没有凡品。”
谢婉凝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会连累家中?”
王纯汐惨淡一笑:“连累就连累了吧,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软弱?我不在乎他们,一个人都不在乎。”
谢婉凝定定看着她,低声说道:“不,有一个人你千万般在乎,对不对?”
王纯汐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谢婉凝扭头看向谢兰,柔声说:“姑姑先出去吧,我同她说几句体己的话。”
谢兰犹豫片刻,见她目光坚定,而王纯汐又被绑得严严实实,终于妥协出了内殿。
待木门复又关上,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王纯汐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突然抬头对谢婉凝说:“你跟我一样。”
至于哪里一样,为什么一样,她既没有前言,也无后语,可对话的两人却都听明白了。
谢婉凝没有应下她这句话,反而问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谢婉凝叹了口气:“你懂我问的是什么。”
王纯汐看了她一会儿,动了动嘴,好半天才艰涩道:“我偷听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话。”
谢婉凝没有搭腔,只听她低声说着:“他们说哥哥应该应该娶一个健康的女人,跟她生下王家的嫡子,而不是一个病歪歪的药罐子,什么都带不给王家。”
可……谢婉凝想告诉她,他哥哥从来没有踏足过后院一步,哪怕是成婚那日,他也是在书房里安置的,就连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
王纯汐冲谢婉凝摇了摇头,没有让她继续说话:“那个时候我还很天真,什么都不懂,外面都传哥哥克妻的流言,家里母亲又整日埋怨,所以……我就想,我能帮哥哥的太少了,只要让哥哥摆脱你,他的日子就会好过。”
当谢婉凝知道当年是谁对她下的手,心里反复想过各种理由,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仅仅因为她不满她占了她哥哥的正妻之位,就下手掐死了她,可如今再看她,却是一点都不后悔,她甚至满不在乎。
让人想来都不寒而栗。
王纯汐轻声笑笑:“可是当我鼓起勇气下了手,才发现我的想法错了。你……之后……哥哥一病不起,就连书都不读了。”
王纯汐一边笑一边哭,晶莹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却仿佛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似的。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难过。我心疼他,可怜他,又不忍心看他这么下去。我去劝他,跟他说父母亲已经给他选好了继室,过不了多久就要给他冲喜了,他一定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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