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不习惯南方冬天的冷, 裹着羽绒服阵阵瑟抖。
她抖着手滑开了微信。
临近十二点, 蒋一頔还在等候她回复。
“我买到了。”
林蔚说着, 捏紧了口袋里的那个单薄的, 只有两指宽的长条形白色盒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紧张得诡异。
她睡了一下午, 加上几乎一晚上, 还没回复许嘉川的微信。
上一条消息来自四十五分钟之前,她那时候刚醒来。
他拍了个视频发给她。
熟悉的家,他冲了羊奶粉给小奶猫喂奶。小猫粉色的舌头舔着奶瓶的奶嘴,又一边舔他的手心,他低沉的笑声在周围响彻, 更显她不在时, 整个屋子有多么空荡。
他的手托抱着小小的动物, 语气极尽柔怜, 边录视频, 他还边对着镜头打招呼, 他问她除了羊奶, 需不需要给它喂食猫粮。
林蔚突然很想哭。
如果他们真的有了孩子, 他以后也这样照顾他们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万般温柔的模样?
想象一下,以后,她因为某事不在家, 他一个人照顾小朋友,会不会也想这样手忙脚乱呢?
她说:“他太小了,不用。”
她打完字发送了,才注意到自己用的是“他”,而不是“它”。
小猫的确是公猫,可她不知道她肚子中的小生命是什么性别?
也许,到时候误打误撞,真的是个小男孩儿了呢?
生了的男孩儿会不会像他?
眼睛很黑,乌发浓眉,也有漂亮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那如果,是女孩儿呢?
她想得没了边儿,然而才买到验孕棒,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都是未知数。
大概半小时之前,蒋一頔刚甩出她是不是怀孕了的疑问,她想都没想,几乎手脚并用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一路奔到门边,要出门去找药店买验孕棒。
她太激动了。
激动到,以至于锁了门出来,发现自己穿着的还是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她苦笑连连,想哭。
盯着自己露出一半的光裸脚面,嘲笑自己都顾不上,直想哭。
“你照着说明,先去验一下。不过早上比较准,晚上我不知道。但是差别不大……反正不是没怀就是怀了嘛,无非两种结果”蒋一頔说,“对了,你们都结婚两年了,你从没用过吗?”
“……没有。”
从没怀过,所以也从没刻意地用过。
林蔚站在酒店房间的卫生间里,把整间屋子的灯都打开了。
明明如火,白色药盒上“早早孕”三个字,非常之灼目。
她眼睛酸涩,眼泪要憋不住了。
妈的……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使啊?
蒋一頔说:“你照着说明书,你验完后跟我说。”
林蔚回复了“好”。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许嘉川发来消息:“你这么晚还不休息?出差了浪了是吧?”
林蔚已经完全没了困意。
紧张到神经兴奋。
“我去哪儿浪啊。”
他说:“回来了,跟我浪。”
林蔚转头就笑了。
照着说明书做了,她看到验孕棒上的两条杠的时候,手抖得拿不稳,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突兀的一声响,骇得她浑身一凛。
太紧张了。
真的太紧张了!
她仓惶捡起,手机又在连连震动,许嘉川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猫尿沙发上了……”
“它挠我!”
“我不喜欢它了。”
“老婆,你什么时候回来。”
“它又尿了……这回是地毯。”
林蔚一条条地看下来,又想哭,又想笑。
她回复:“要不要给它弄个纸尿裤?”
“你以为是照顾小孩儿吗?猫怎么穿纸尿裤?”
他肯定在嘲笑她的无厘头了。
她便也开始笑,笑到最后,笑了一脸眼泪。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两条杠,心头惴惴,胡乱地洗了把脸,坐在窗户边上,胡思乱想了很久很久,反应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呆。
最后他发来消息,说明天有早班,他要睡觉了。
“晚安老婆,亲亲。”
这一刻,她更不知道怎么对他说起自己怀孕的事了。
对于大部分夫妻来说,这可能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好事。
但是对于他们来讲,来得太不容易了,她很怕自己一说出去,他会辗转一晚上都睡不着,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她更害怕,自己就这样轻易地下了结论,结果最后落得一场空欢喜。
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是空欢喜。
她设想了无数的可能。
可能验孕棒不准呢?
可能她嗜睡只是因为昨晚被猫闹腾了太久?
可能她今晚犯恶心是因为海鲜过敏?
她的确查过了,验孕棒确实有不准的时候,不过她坚信自己很可能撞上了那百分之零点几的概率。
无数的念头充斥在她脑海里,林蔚最后蹲在卫生间里,盯着洁白的地砖,又是很久很久。
人们常说容易得到的东西不易珍惜。
林蔚太珍惜了,直接一个电话call给蒋一頔问验孕棒会不会出错,挂了电话后躺在床上,还上网查了很久,关联到很多色情.小广告,还有直接给她跳到和网上的医生在线对话的。
身边就有个医生,她却不敢用。
几乎一夜无眠。
临近早晨七点,林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半睡半醒的,一时清醒了,心跳得剧烈。
林蔚又在想,熬夜会不会对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好。
她顶着黑眼圈去洗漱,边刷牙,边又想了很多。
她摸着尚平坦的小腹,五指张开,慢慢地向前挪开,廓张。
想象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
一个生命的小房子里,会住着另一个小生命。
是两个生命的结晶。
一早,蒋一頔打来电话问候,安抚道:“你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再去买个验孕棒。早上的准一点,如果还是两道杠,那就是怀了。”
林蔚很疲惫,平躺在床,声音懒懒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我过几天回去,你陪我去做个检查吧。”
“孕检啊?”
“……嗯。”
“不至于吧……验孕棒一般不会出错的。”蒋一頔沉吟片刻,声音陡转,“等会儿,你不会还没跟许嘉川说吧?”
林蔚摇摇头,叹气:“我还没有。”
“为什么?这不是挺好的事儿吗,怎么不说呢?”
“万一不是呢……不想让他白高兴一场。”
“我觉得吧蔚蔚,”蒋一頔轻声的说,“我觉得你就是太紧张了。验孕棒说有就是有了,做检查多费时间,抽血呀化验呀……”
林蔚淡淡地打断:“我还是去,做一下吧……我做完,拿着孕检报告告诉他,这样也好,我心里有底。”
“行吧,”蒋一頔知道林蔚倔,妥协了,“那你回来了,我陪你去吧。”
末了,蒋一頔说:“我这几天也不跟许嘉川说,等你出结果,咱们到时候去庆祝一下。”
林蔚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
该困的时候不困,经常失眠一晚上,该精神的时候也不精神,陪着陈深去谈客户,一直打盹儿,脑神经也慢了好几拍。
她想的,除了怀孕的事情,还有什么男孩儿女孩儿的事情。
还在估算着最近她和许嘉川做了多少次,有哪些天做了,哪些天没做,如果真的怀了,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有多大了。
还在想,男孩和女孩,分别起什么名字才好。
晚上,她和陈深一行陪一个国外的客户吃饭,中途讲到某个事儿了,正好和她负责的业务相关,对方问起她D.H关于这一块儿的情况,用英文问了两遍,她一直没反应。
陈深坐在旁边,低声喊她好几次,她才有反应。
她一脸茫然地抬头,眼神逐渐聚焦:“Pardon?”(麻烦再说一次)
事不过三,对方已经恼了。
陈深有点儿无语,左看右看,身边这个一副不在线的状态,对面的外国佬脸开始黑了,陈深圆了场,索性一通全替林蔚说了。
饭局结束后送走各家佛爷,三个人站在上海的街头,吹着凉风。
林蔚接到了许嘉川的电话,这是她出差这么几天以来他打来的第一通电话。
一来是没什么大事的话,他们只用微信交流,二来他们彼此都忙,尤其是他,日夜颠倒,不知道彼此什么时候有空。
林蔚以前也喜欢跟他打电话。
后来,经常打过去后不是没人接,就是别人接的,告诉他在手术台上。
再之后,没什么大事儿的话,他们就索性都用微信交流了。
林蔚自己这里就憋着一件大事儿。
接起之前,她快速地思考了一番,还以为是他那边有什么事儿了,没想到一接起来,许嘉川就哭笑不得地说:“我刚才做饭在旁边切洋葱,这个猫趴我旁边,被洋葱熏哭了。”
林蔚“噗嗤”一声,咯咯直笑:“那你哄哄它。”
他又说了些这几天怎么跟猫玩儿的,她越听越想笑,最后笑到肚子疼,走不动路。
疼得她都以为肚子里的小家伙在踹她。
可她还不显怀,小家伙明显还不成人形。
萧雅正也在和她丈夫打电话,三人里,只有陈深的背影略显萧索,单身狗被晾在一旁,兀自在凉风里瑟抖。
陈深中途也接了个电话,分公司的车要来接他们,已经快到了。
他挂掉电话的时候,旁边两个女人也挂了电话。
萧雅这边挂掉,又跟林蔚调笑:“林组长,你今天一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想你老公了?”
“嗯,”林蔚疲惫地笑了笑,随口说,“有点儿吧。”
“唉,”萧雅叹气,委屈的说:“我老公晚上不抱着我睡就失眠,这几天晚上都要跟我打电话到很晚才能睡着……唉,我就想啊,没我在的话,晚上他睡觉会不会……”
陈深叩了叩烟,磕掉一截儿烟灰:“工作期间,别想床事。”
林蔚:“……”
萧雅:“……”
后面几天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圣诞节的气氛未消弭,满街都能看到巨大的圣诞树伫立在各大商圈的门口,白的绿的银的五彩的,然而几个人在异乡,这样热闹的节日也过得没什么滋味儿。
萧雅总结:“其实大部分中国人过圣诞节,就是找个理由去开房。”
“我这种单身狗没有这样的体验。”陈深酸溜溜的说,“还有,出差期间,别提床事。”
直到元旦前夕,陈深终于看不下去两个女人成天魂不守舍一心牵在家里温柔乡的模样。
今天见完这边的最后一个客户,交代清楚最后一件事儿了,陈深连饭都没跟人家约,拢了拢西装外套,对身侧的林蔚和萧雅说:“你们放假了。”
萧雅问:“什么假?”
“元旦假。”陈深冷觑萧雅一眼,“不过的话继续回来工作,对了,期间别胡思乱想。”
“……”
也算是,皆大欢喜。
林蔚拉着行李箱下飞机的时候,蒋一頔来接她。
她特意没让许嘉川来接,从上海离开之前也没跟他说,不过仔细想想,他也确实没什么时间。
他这几天连续倒班,没时间照顾猫,都直接送到喻远航家里去陪喻妙玩儿了,自己成天在手术台和家中两地奔波。
她不在家,他有时候忙太晚了,大多是在医院办公室睡到天亮,第二天养足精神开车回家继续睡。
许嘉川说:“我惜命,我还有你要照顾,我可不想疲劳驾驶出点儿什么事。”
林蔚揣着满怀心事,还有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回来了。
她行李箱都没放回家,塞到蒋一頔车后备箱,直接让蒋一頔带着自己到医院。
林蔚这几天都嗜睡,蒋一頔车上的副驾驶装了儿童座椅,林蔚只能被挤在后座。
她飞机上睡过去大半的时间,下了飞机还是很困。
于是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浅眠了一会儿,好像还做了梦。
过程中,她感受到车走走停停,有时会被堵一段儿,半天都动不了,有时候通畅了,蒋一頔又会开的飞快。
最后一段,车头猛地向前一耸,林蔚也跟着把自己甩出去,再跌坐回来,蒋一頔在前头说:“咱们到了啊。”
林蔚被她车摇得有些晕,胃里一阵反酸。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除了惯常晕车的反应外,还有一丝别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妊娠反应。
林蔚越来越确定,这个小生命是真的存在的。
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就差长出人样儿了踹一踹她了。
林蔚喝了口矿泉水,压了压喉咙难受的感觉,吐槽道:“马路杀手!车开的这么疯,你以后带着喻妙还是别开车了,喻远航开车比你稳多了。”
然后,林蔚下意识的抬头,看到医院的轮廓,好熟悉……
“蒋一頔!你带我来三院干嘛?!”
——算了,来就来了。
林蔚无奈,妥协了。
下个医院还要经过一段冗长的高架和堵的乌烟瘴气的中央大道,想想蒋一頔那车技,林蔚就头痛,可不想检查还没做,就交代在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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