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词混乱,道理不通。素问也不知她是听错了新闻还是故意要这样说,不过看她大冷风地里站了多时,估计是明白自己‘继承家主之位’一事起了变故,沉不住气了。
“拜见国姑大人!”
葛绒正眼巴巴盼着素问能安慰自己几句,忽然耳边飘进娇娇怯怯一声轻唤。她转头一看,一位美人已经下车到了面前。饶是孕肚高挺,依然风姿曼妙。
“你是?”
“奴家姓谢……”谢晴岚递去一泓秋波,又忙含羞低头。他穿戴单薄,站在一众围厚巾裹棉袍臃肿不堪的管事仆从之前,显得楚楚可怜。风动纱起,露出艳丽颜色,他急用手去按捺,那纤纤五指修长,衬在罩灯之下,竟是格外妩媚。
“哦,谢……公子?”葛绒张口喃喃,已然看呆了去。
柳昔先是皱眉,又觉好笑:这小谢魅惑女人的本事简直与生俱来,一颦一笑一撒娇就把国姑大人的魂儿勾没了。
“绒儿,今儿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素问并不下车,暗恼葛绒行事无状:你再是着急,也不能把内眷长辈撂在大门外啊?这样莽撞荒唐,能继葛氏家业么?
“啊……是!”葛绒这会儿都忘了自己干嘛来的了,只管盯着谢晴岚看,见他也没人搀扶,挺着肚子登车不便,稍一滑脚,摇摇晃晃,忍不住就伸手去护:“公子小心!”
谢晴岚红着小脸儿致谢,声音颤娇,眼波流转,才叫了一声“国姑大人”,忽见七八辆装潢豪富的四马高车挤到相府门前。
“到了,到了!”有人急声报喜:“四太太,这就是雪璃相府了。”
“好,好,好!”有个宏亮高亢的笑声传来:“速去叩门,说元寿宫主的亲戚来看他们了!”
“嗯?”柳昔闻言不禁转眸:冰块脸的亲戚?那不是皇帝太后凤女龙孙?就姑氏一门也在玉渊住着。这来的是哪家子亲戚,在人家门前大呼小叫。
葛绒也被吓了一跳,将人叫过来问道:“这年头怎么到处是信口开河的冒牌货?知道元寿宫主是谁吗?就敢胡乱攀亲!”
不知是车妇还是跟班,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跑回大马车前诉苦,就见车帘猛地掀开,却等了半天才挪下来一位,原来是披着的黑貂大氅过于厚重,不知卡到了哪里,十足累赘。
葛绒看那女子也被前呼后簇的拥来自己面前,其人身材高大,体态丰满,以貂鼠覆额,发髻高卷。披风之下彩绣辉煌,对襟长褙搭着金缎滚花狸毛大袄,其上百蝶穿花,衣饰琳琅。双手拢在白狐暖筒之中,两耳挂满长长短短的金银珠玉,样式质地各不相同,都似徽记。她年已四十余岁,保养得宜,容貌依旧美丽非凡,更兼态度和蔼,未语先笑,甫一见面,就使人既生好奇,又想亲近。
“请问阁下是?”
“呃……”葛绒被问了一句,迷惑起来:怎么我在自家门前像客,她这外来人倒似主了。再瞧瞧自己的衣裳,和那人一比,似乎也很不得体。她咳了几声,强行端起架势,大声言道:“我乃太后亲妹、先葛相族甥、奉恩将军、通政司秉笔葛绒是也!”
“哦!”来人显出惊喜之色,上前握住葛绒两手,仿佛旧友重逢:“国姑大人一向可好?在下挂念备至,总想前来一晤。唉,琐事缠身,今方成行。国姑千万不要怪罪啊!哈哈哈哈!”
“那个……”葛绒一呆,正要请教来人尊姓大名,就见她朝后张手,立刻就有人递上一个精美纸封。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美妇人笑得无比亲切:“万请国姑笑纳,能恕在下迟来之罪!”
“啊……”葛绒打开一看,口唇就鼓成了圆圈:“这……这也太过贵重……岂能无功受禄……”
素问在车里听着,只觉越来越不成话,立刻吩咐柳昔:“去问问那人是谁?”
柳昔绕到前面,先看了那美妇一眼,方要提醒葛绒:“国姑……”
“这位是?”美妇人又显出惊异之色来。
葛绒被那礼单晃得眼花,随口就道:“他是姨父的后院总管。”
“哎呀呀,我就觉得不同凡响,原来是元寿宫主倚重之人。”美妇人夸赞一通,又叫自己身边跟来的管事:“尔等明日宴请大总管,务必周到。”
“是!”一溜数人围上柳昔,都是弓腰作揖:“大总管好!大总管请赏薄面。”
柳昔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赶紧弃了葛绒,抬出素问:“我们宫主请问阁下大名!”
“宫主也在?”美妇人反应极快,看了对面马车一眼立刻转身欢叫:“小家伙们还不下车?都过来拜见元寿宫主。”
就听她背后一片喧乱,少年男子的娇美清音此起彼伏。
“没听见母亲叫咱们吗?你倒是快点。”
“你压皱我的衣裳了。我还怎么见人?讨厌死了。”
“我是哥哥,我得先去拜见,你们挤什么挤?都靠后站。”
管事仆从纷纷上前帮忙:“少爷们别急……看摔着了……”
“这是……”葛绒只见挨次跳下四个美人,有掸袍子的,有整头发的,有偷着摸额上花钿的,还有一个最大胆,看见自己就清丽丽的笑了。
“先来给国姑大人见礼。”美妇笑吟吟的呼唤着:“犬子年幼,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请担待则个。”
少年们燕语莺声,巧笑嫣然,拜过已经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地的葛绒,又想到素问车前,却被朱雀指挥着一众护卫亮剑拦在外围。
“娘吔!”少年们骇的花容失色,小嘴纷纷噘起:“宫主爷爷不见我们。”
他们还道雪璃权相葛千华的正君与她一般老大年纪呢,张口便闹了笑话。柳昔朱雀都听得皱眉,葛绒却觉得少年们心性单纯,分外可爱。
“嘿……”车中忽然传来素问一阵低笑:“本宫还道是谁?原来金乌的美人世家来我玉渊做客。失敬失敬。”
“啊?”葛绒一愣:“闾陽侯谢曼骄大人……”
“那是家姐。”美妇人笑道:“我排行第四,曼字双联,既无勋名,又乏功绩,竟能使宫主有闻,荣幸之至。”
谢曼曼?!她就是谢曼曼,是我的……柳昔一下子呆住,心跳骤急,似乎就要冲破胸膛。
“小儿晴岚侍奉葛相,幸得宫主教诲,大有进益。”谢曼曼笑容无比亲切:“在下此来玉渊,一为向宫主当面致谢,二来也为探望小儿。”
谢晴岚因着好奇这一家人,刚才就没进车,如今还一腿踏在车凳之上,闻听此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死拽着面巾缩头,生怕露出一丝缝隙。
“今日刚到,就闻喜讯……”谢曼曼朗声大笑,听在众人耳中,简直就如天王玉帝有何喜事了,你非得跟着一起笑才不算失礼一样:“小儿竟有福气,怀了葛相的骨血……”
“四太太来的真巧啊!”素问幽幽言道。
“哈哈哈!”谢曼曼笑得脸似开花一般:“不瞒宫主,在下思念小儿,真是一刻都不堪等待。所以掌灯时分还来叩门,请宫主和国姑大人见谅。”
“好说!”素问淡淡答道。
谢曼曼又是连声大笑,忽被一串痛呼打断:“啊……嗳……啊呦!”
葛绒离谢晴岚不远,见他钻进车中一半,又退了出来,手抚孕肚,身僵如棍。
“公子怎么了?”
“疼……”谢晴岚越喊声越大:“绷着,坠着,下面也疼……”
“是不是要生了?”谢曼曼这才看见有位孕夫,便好心提醒一句。
“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
相府这回热闹了。
第623章 遗腹—4
“生?啊!”
谢晴岚乍遇金乌娘家人,三魂七魄被吓走了一半,本想装一装孕体不适,先避开见面就要被揭穿的窘境,哪知这一想疼,竟真的疼了起来。许是今日走的太多,站的太久,磕头太猛,又吓得太厉害,痛感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他心慌意乱,头晕眼花,听得谢曼曼说了个“生”字,竟浑身脱力,脚底打滑,仰面向后栽下,直接摔进了刚过来想要询问的葛绒怀中。
“啊?”葛绒哪儿见过这种场面,登时手足无措,咧嘴就跟着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
“国姑莫慌!”谢曼曼是个热心肠,打发了自己身边经验丰富的内管事过去帮忙:“小郎君若是头胎,先量量婴沟开了几指,来得及就抬进屋里,来不及先撂到车中;若是二胎,估计不能走远,就别强行搬动了,把接生公公叫来,预备暖和小被,先接下孩子,再说别的。”
她兀自说的起劲儿,四个儿子在旁也不闲着小嘴儿,一个个踮脚儿扬脖,生怕看不着这场热闹。
“好大的肚子,比爷爷做寿时摆的一篮子寿桃还大。”
“样子也像,上尖下圆,这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啊?”
“我就想知道娃娃是从哪里出来的?”
“娘,他怎么叫的那么大声啊。我怕!”
素问已然下车,虽强作镇静,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幸得柳昔忙而不乱,指挥着诸多仆从又抬软垫、又挡围屏、又盖襟被,七手八脚的把个哭叫不休的谢晴岚抬进后院去了。
“宫主别光愣着啊?快传稳公并驻府医士!”
“……好!”素问稳了稳神,也顾不得应酬美人世家的“贵客亲戚”,满心想的都是若小谢生出来的不是女儿,又当如何。
“哎呦呦,这怎么说生就要生了呢!”葛绒只觉头大如斗: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是我家的娃娃不是,就死皮赖脸的生在我家?
谢曼曼殷勤的扶着她,闻言失笑,还道是国姑大人头回当娘惶急不安,好心的连声安慰:“我听小郎君喊的极有力气,必定容易生产。您不必担心,更不用着急,赏雪喝茶,静候佳音,要不了多久馨儿麟女就抱到手上啦。”
“您误会了……”葛绒想要解释,却压不住谢曼曼的笑声。
“我也是打年轻时这么过来的,最能体贴国姑现在的心情。”
“四太太……”
“我陪着您等好了。”谢曼曼大约不懂“认生”二字是何意思,一边搀着葛绒,一边朝自家儿子并管事、仆从们招手:“先都安顿进去,预备向国姑大人道喜。”
“那个……”葛绒说话都结巴了。
谢曼曼一把揽了她的肩膀,潇洒畅意的向府内走去:“客套话什么的国姑就不必说了。何为亲朋戚友?就该常走动,多联系,遇急难相帮,有喜乐同享。我看国姑相貌堂堂,生下儿女必然也是人中龙凤……”
“四太太过誉了!”葛绒被夸得脑子发蒙。
“您喜欢先得闺女还是儿郎啊?”
“呃……”葛绒还真认真想了一番:“我说了也不算,这得看老天的意思啊!”
“我就更喜欢儿子。”谢曼曼喜滋滋的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四个小郎,凑到葛绒耳边悄悄言道:“闺女娶亲,得往外送聘礼。儿子嫁人,却是坐等聘礼上门。一进一出,差之万数。”
“难道不给儿子预备嫁妆么?那也不能菲薄了啊!”葛绒愣愣问道:“否则妻家不满,难免孩子受屈。”
“诶!嫁妆给多给少不打紧。”谢曼曼笑道:“我金乌谢氏养的儿子六国贵富之家争娶都娶不到呢!国姑可知因为什么?”
“想是……”葛绒下意识也回头看了一眼,小郎们虽然只露半张俏脸,俱是眉目如画,无不婀娜,再想刚才歪倚怀中的美人,更是艳媚入骨,好似带雨梨花一般,禁不住已然心猿意马:“想因美貌之故……”
“这还在其次。”谢曼曼洋洋得意:“我家儿子但凡出嫁,个个都为妻家生养骄女。您说我都送出个能给亲家顶门立户、养老送终的宝贝疙瘩了,她们还好意思让我添补太多嫁妆么?”
葛绒听得咂舌:“都生女儿……这么灵验?”
“国姑不信,可以一试嘛!”谢曼曼笑得无比亲切和蔼:“或者先看看小儿晴岚,能否为相国大人遗腹产女,再做决断?”
“……”葛绒又往身后溜眼看去:可以一试……这什么意思?
谢曼曼见她脸上已显神往之色,不由心花怒放:“当今六国最缺嗣女的就是紫胤皇帝和英王姐妹了……所以在下受邀前往上京。因惦念国姑,先来拜望。”
“啊?”葛绒目瞪口呆:“紫云图姐妹也想求娶令郎?”
谢曼曼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国姑且莫张扬……这种事,紫胤皇帝和英王怎么好意思明说呢?”
“也是……”葛绒已完全被绕了进去,眼见身后那四位美人或俏皮活泼,或风流婉转,却都是预备给紫云瞳姐妹挑选的,不禁怅然若失。
“我与国姑本是亲戚,今又一见如故。”谢曼曼早就明白她的心思了,更加亲热的拉起手来,进屋叙话:“您要是有何所求……嗐!拼了得罪胤皇,我也一定先点头答应。”
“真的?”葛绒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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