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人翻开书本,说道:“今个儿,我给你讲讲如何写‘对策’……”
傅家宝见状,还以为郝大人是不追究这事儿了,松了口气,心下却定了决心,看来回去之后,得把娘子的事儿给写全了,省得以后圆不上。
而此时,远在乐平县的林善舞刚刚走出东院,就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不知是有人在念叨自己,还以为是这几日着凉了,寻思着自己买副药熬了吃掉。
露华轩的生意已经上了正轨,店里又添了几个人,如今倒是不必她亲自过去看着了,只每日对一下账便好。她现在只需时不时去看顾一番花田,然后剩余时间便全拿来练武和研制新的产品。
如今的日子对她而言平淡又安宁,有时候犯懒了,甚至可以坐在躺椅上对着院子里的书看上大半天,而不需担心下一顿的吃食以及夜晚的住处。简直是上辈子颠沛流离时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月,林善舞便有些无聊起来,她也不知为何如此,明明之前在傅家待了好几个月都没有这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她拉开抽屉,瞧见了许久没有拿出来的擀面杖,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过来。
啊,原来是东院太安静了,少了一个总是变着法子惹她去追打的傅家宝,这座原先还觉得热闹的院子,便似乎突然空了。
林善舞对着那根擀面杖看了良久,取出纸笔,开始给傅家宝写信,只是刚刚研好墨,她对着这一页空白的信纸,却又茫然了,该写些什么?她每日的生活都是重复而单调的,在上一封寄给傅家宝的信里已经写尽了,若是再写,傅家宝会不会误以为她在敷衍?
想到傅家宝回来后痛斥她“不公平”,林善舞有些烦恼地拿笔杆戳了戳额头,片刻后,她目光微微一凝,眼中一点灵光闪过,笔下迅速游过一行字。
既然傅家宝那么爱看武侠话本,她就用自己的经历,给傅家宝写上几本书。这样,傅家宝不至于看得乏味,她也不至于无从下笔。
上辈子她过得虽然不如意,但也不是没有过快活的日子,这些东西可以写出来的素材。
这一封信一直写到了黄昏时候,阿红跑进了院子里,手里抓着一张告示跑了进来。
“少奶奶您快看,这画上女子同您像不像?”
林善舞将手下稿子的最后一句话写完,才抬头去看。就见阿红兴奋地将手中告示展开了立在她面前。
林善舞抬眼见到那告示上的画像,目光不由顿住了。
画上是一片静谧的山林,月光洒落,照出一个站在林间侧身望过来的倩影。那是一个身着蓝衣,头戴白色帷帽的年轻女子,她右手持剑,左手轻轻撩开帷帽下的白纱,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画师有意将她的身形和衣裳描绘得如同轻云般朦胧缥缈,却将这女子黛眉下的双眼勾出几分凛冽之气,然而这样矛盾的特性融为一体,却令那画上女子显出一种惊人的魅力。
莫说别人,便是林善舞这会儿瞧了,也有些怔住。
阿红还在催促她,“少奶奶您说嘛,跟您像不像?我倒觉得极像。”
林善舞摇摇头,“除了衣着,你倒是说说哪里像了?”
她很肯定这画师画的就是她,不过这画像远远比她本人漂亮,眉更黑,肤更白,眼睛的形状也被勾勒得更为优美,唇形也比她本人漂亮,简直就跟开了美颜相机拍出的照片一样。说像吧,是有一两分相似,但要说是那个人,却又不是。如今想想,她是否该感谢这个时代的画像并不像西方国家那般写实?
阿红挠挠头,她第一眼看的时候,就觉得这画像上的人跟少奶奶很像,但是被少奶奶这么一说,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不是。
林善舞伸手接过那副画像,就见下面还写了句话,大意是这画上女子是其救命恩人,若是替他寻到,能得一千两赏银,若是提供其下落,能得百两赏银,请得知消息的去衙门。
林善舞这下肯定发出这告示的就是那天夜里她救下的书生了。她问阿红,“这告示是在哪里拿的?”
阿红微微低头回忆了一下,“就在铺子左拐不远处,那里有衙役将告示贴在墙上,说是京中一高官在找救命恩人,好多人围上去看,那衙役还到铺子里给了我两张,说是贴在铺子里,帮他们寻人。”
林善舞眉心微微一蹙,高官?看来她那一夜的谨慎是做对了。自从救了人又回来以后,林善舞再也没有穿过蓝色的衣裳,就连往日里习惯的发髻都换成了别的。她原先见县里头没有动静,还以为对方没有追查到乐平县来,没想到那书生竟然能让官府的人帮着寻人,且看这画像色彩绚丽、线条流畅,必是专请了画师画的,而不是刻了版后印出来的……看来那书生非但背景深厚,家中还是非同一般的富裕。
不过她这些日子也没少在外走动,有时候会戴幂篱,有时候忘了,但这么多天都没什么事,还需要靠着画像来寻人,看来那书生并不在乐平县内。
想想也是,除非那书生亲自走到她跟前,或是她换上那一身蓝衣,再拿个刀剑露出杀意来,否则光凭这张并不算写实的画像,谁能找到她头上来?
林善舞见阿红还在纠结,笑道:“你是见我穿过相似的蓝衣,才会觉得像。信不信你自个儿找件蓝衣裳套上,也能像个七八分。嗯……最好做出气势汹汹的模样。”
听少奶奶这么说,阿红微微红了脸颊,说道:“少奶奶又拿我说笑,不过我要真是那画上的人就好了,自个儿上衙门领赏银去。”一千两啊,够买下一个露华轩了!
林善舞闻言,不置可否。
她将那画像放下,而这时候信纸上的墨迹也晾干了,她将信纸一页页叠起收好,就听阿红犹犹豫豫道:“少奶奶,我今个儿在外头听说了一件事。”
林善舞露出几分好奇来,“什么事?”
阿红见少奶奶愿意听,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今个儿在铺子里听到的事儿说了。如今露华轩换了大铺面,那些夫人小姐也愿意到铺子里来走动了,甚至有一些人将露华轩当做了聊天喝茶的地儿,一边挑胭脂一边说些家常琐事。阿红在招待两位富户家的夫人,就听见他们聊起男人出远门做生意的事儿。
阿红道:“我听她们说,男人在外头大多耐不住寂寞,出去一两个月就能带回来一个小妾,就算不带回来,也会养在外头。少奶奶……你说少爷他会不会……”阿红今个儿听了那些话后心里头着急啊,恨不得立刻跑去永州府帮少奶奶看着少爷,生怕少爷忍不住寂寞在外头偷吃,那少奶奶都吃亏啊!
可听了这话,林善舞却是微微一笑,“旁人会不会偷吃我不敢肯定,不过傅家宝肯定不会。”
*****
“阿嚏!”穿着大氅的傅家宝打了个喷嚏。匆匆跑进了屋里取暖。
阿麦赶忙帮他关上屋门,说道:“这青林县可真冷,少爷,您那些鞋子都不能穿了,我已经让袖红给您做了双貂皮鞋,穿上肯定暖和。”
说到暖和,傅家宝不知怎的想起娘子给他编织的草鞋,虽然只是一双草鞋,但那可是他的第一双草鞋啊!还是娘子给他织的,就那么一双,竟然还叫一个丫鬟给扔了,现如今想想还是可气。
不过入了十一月后,这青林县一下子又冷了许多,每日出门就跟走在冰窟里似的,傅家宝听人说再过段时日还会下雪。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布鞋,心想的确是该换了,要不然都都要冻脚了。
主仆两个说这话,那叫袖红的丫鬟就捧着一双貂皮鞋进来了,傅家宝原本没有丫鬟,是师母给送的,傅家宝也就收了下来。
青林县的人每年过冬都会穿这种厚厚的鞋子,穷些的人就往布鞋里头塞点兔毛、羊毛啥的,稍稍有钱的就会花钱买些柔软的兽皮做成鞋子,傅家宝还是第一次穿这种鞋,站起身时都有些不会走路了。
他在屋里试探地走了几步,又想到娘子,当下便有一股遗憾抑制不住地从心口涌起,哎,傅家宝心想:如果这鞋子是娘子给他做的就好了,他一定天天穿,天天擦洗,可惜娘子自从做了那双草鞋后,再也没有给他做过别的东西。
等等,傅家宝忽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娘子一直不给他做,是不是觉得不公平?毕竟娘子都给他做过草鞋了,他可从没亲手给娘子做过什么,要不,他亲手给娘子做件衣裳?这样娘子一高兴,没准也乐意给他做衣裳了呢?
傅家宝不知道,他身量比那丫鬟高许多,又对着袖红的方向,垂眼思量时,在那袖红看来,却是在专注地盯着她。
袖红只抬头瞥了一眼少爷俊俏的模样,便不敢再多看,只是俏脸绯红,满腹春意。
袖红原本是给夫人娘家给郝大人准备的通房,谁料没用上,她还以为得一辈子当个丫鬟了,却没想到,竟被夫人送到了这俊俏公子的屋里。
袖红心想:也许今晚,就是自己的机会。
当天夜里,大少爷屋里的灯灭了下去,阿麦见少爷歇息了,也就打着哈欠去睡觉了,谁知刚刚睡下,就被少爷一声惊叫吓醒。
屋里几个下人连忙起身,就听少爷在屋里喊道:“来人,抓贼!”
家里进贼了!
几人吓了一跳,连外衣都赶不及披上便冲了过去,刚刚推开正屋的门,就见少爷身上裹着被子,手里抓着一根擀面杖,把屋里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打得不停求饶。
阿麦定睛一看,唉呀妈呀,那不是袖红?
第74章
袖红自认稍有几分姿色,否则郝夫人也不会带着她陪嫁,可惜几年下来,郝夫人一直没怀上,袖红这个通房也就失了用处,心中不甘,却也没得法子,她难道还能逼着郝大人用她?
但是傅公子这处却不同,傅公子买下的宅院虽小,却只住了他一个主子,他家虽远在平州府,平日里花用做派也并不阔气,但听说他家中乃是县里首富,钱多得堆满了屋子,且袖红观察了许多日,这傅公子身边连个红袖添香的侍女都无,可不就是她的好机会?若是能与傅公子做了妾室,她还怕下半生没了依靠么?
更何况,傅公子可是少见是俊俏。
于是自从到了傅公子身边伺候,袖红的心思就活络了。可也不知是她暗示得不够,还是傅公子天生就是个榆木疙瘩,无论她怎么撩拨,傅公子都不为所动,袖红心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直到今日,袖红自觉终于得到了傅公子的暗示,于是早早梳洗打扮,趁夜来到了傅公子的屋子里。
当时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炭盆里零星的火光能照出一点光明。
袖红见傅公子已经躺在榻上,又闭着眼睛,身上被子却只盖了一半,只当傅公子是在等着她,心口跳得越发快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先蹲在炭盆边将一双手烤得暖暖的,才走近床边,朝着傅公子伸出手去。
傅家宝其实刚刚入睡没多久,意识模糊间听到了屋子隐约有些动静,他也没在意,只当是阿麦他们进来看他,毕竟他从前每晚入睡都是有下人守夜,后来跟娘子睡一屋才把下人都弄了出去。
只是当那人越走越近,把手伸进被子,甚至伸进他衣裳里时,傅家宝一下子惊醒了!
他脖子上可是挂着娘子上回寄给他的护身符!
这是个贼!他想偷他的护身符!
这一瞬间,傅家宝心跳如擂鼓,暗中握紧了身边的擀面杖,在对方靠得更近时,猛地挥起擀面杖,用力打了过去!
正中贼子双臂!
那贼子被打,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傅家宝一听,也惊了下,随即更怒了,这竟然是个女贼!那些家丁是怎么做事的?竟然叫一个女贼混了进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实在昏暗,傅家宝勉强看清这个女贼披头散发,却看不清面容是何模样。转念一想,管她是何模样,敢跑进来偷东西,还偷他娘子给的东西,就是该打!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傅家宝握紧擀面杖冲过去就是一顿抽。许是被娘子打出经验来了,傅家宝抽的地方就是娘子经常打他的地方,伤不了人,但是疼!
那女贼终于意识到傅家宝的厉害,一边躲闪一边哭着求饶,好几次都险些把炭盆给撞翻。
傅家宝身上裹着被子,才不管她哭什么,总之就是打!还没打几下,阿麦他们就冲了进来。
傅家宝立刻道:“还杵着作甚?赶紧将这女贼抓起来!”
阿麦等人面面相觑,须臾才道:“少爷,这是袖红啊!”
袖红?傅家宝茫然,“谁?”
阿麦一拍脑袋,“少爷呀,就是给你做貂皮鞋那丫鬟!”
傅家宝:……
阿力点燃了几根蜡烛,照着一看,就见那袖红哭得满脸妆都花了,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少爷手指还握着擀面杖,一副凶神恶煞欺辱良家妇女的模样。
啊呸!阿力为自己的想象感到羞愧。
不久后,堂屋几盏灯亮起,袖红被赶到堂屋跪着,大少爷裹着件大氅,趾高气扬地坐在了主位上,“说,你为何行窃?”
袖红就是个一心想靠爬床一步登天的丫头,除此之外,她自认向来本分,哪里敢犯下偷窃主人财物的罪,闻言连连摆手否认。
傅家宝摸了摸自己怀里的护身符,确定东西还在,却仍心有余悸,他问:“既非行窃,那你为何半夜偷摸到我房里来?”
袖红委委屈屈道:“不是少爷您让我过去伺候的吗?”
大半夜叫个姿色不错的丫鬟去房里伺候,还能干什么事?
堂屋里此刻还站着四个家丁,一听这话纷纷朝着大少爷看了过去。
傅家宝一一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胆大包天想要爬床的丫头?”
四个家丁还真没见过,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恭维少爷。阿麦连忙对袖红斥道:“你胡说,我们少爷洁身自好,对我们少奶奶可是情深一片,怎么可能叫你这没胸没屁股的丫头去伺候,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说罢又对少爷道:“少爷呀,这丫鬟可得赶紧处置咯,若是叫少奶奶知道……少奶奶那般柔弱,若是叫她知道,只怕会哭成个泪人儿。”
傅家宝早已深陷在自个儿的剧本里不可自拔,一听阿麦这么说,立刻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在其他几个家丁莫名其妙的视线中对袖红道:“阿麦说得不错,我家娘子性子柔弱,对我又很是依恋,若是叫她知道有你这么个丫头在,心里头肯定不舒服,你还是走吧!”
袖红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抬头看着少爷,那神情仿佛刚刚被雷劈过。
傅家宝以为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悦道:“跟你说了没听明白吗?今晚留你一夜,收拾东西,明早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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