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难寻——夜子莘

　　此时杜元还在黎迟的身边站着，沈暮往那边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为昨晚的事跟他说声谢谢，何况昨晚上用了他的雨伞，如今刚好还给他。
　　她从包里取出已经晾干的雨伞，缓缓走过去。刚要开口，黎迟却抚了抚杜元的小脑袋：“快去上课。”说完直接转身上车，调头开走了。
　　沈暮顿时有些尴尬，雨水打在脸上，顺着她微张的嘴角流进口中时，味道有些涩涩的。
　　“沈老师，要上课了，咱们一起去教室吧。”杜元的话倒是解了沈暮的围。
　　沈暮将那把伞递给杜元，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快走吧。”
　　****
　　谈业一直在黎迟车后座坐着，自然将刚刚黎迟和沈暮在学校门口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啧啧两声：“明明就是想过来看看人家，还非要摆出一张臭脸，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迟默默开着车，没说话。
　　谈业想了想，又道：“喂，我查到个算得上好消息的消息，关于沈暮的，你想听吗？”
　　黎迟面无表情：“随便。”
　　谈业：“……”
　　沉默片刻以后，谈业：“好，我认输，直接说行了吗？我查到啊，这个沈暮的父亲原是搞房地产开发的，四年前被韩氏收购，沈父被撤职，带着全家搬到老家晋城去了。也就沈暮和她女儿还在辛淮市待着。”
　　谈业越说越激动：“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她六年前嫌你家贫跟你分手，四年前一夜间从富家千金成了贫家女，现在你们俩的身份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喂，你干什么，别走神，好好开车！”
　　见他终于把车开稳了，谈业总算松了口气。
　　算了，他还是不说话了。在这家伙开车时跟他谈沈暮，他简直在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好嘛。
　　直至到了公司，谈业下了车才说：“要不然我再帮你查一查？”
　　黎迟蹙眉，脚下的步子却没慢下来：“查什么？”
　　谈业翻了翻白眼：“我突然又想到个问题，她女儿跟她姓沈，你觉得只是凑巧她前夫也姓沈吗？会不会是那男的把她甩了，这孩子是个私生子啊？还有，根据这孩子的年龄来看，也许是你的种也说不准。”
　　说着，谈业意味莫名地环胸看着黎迟，眼神里有些暧昧的意味：“喂，你们俩在大学的时候有没有……”
　　黎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表：“会议要迟到了，快走吧。”
　　谈业快步跟上去：“喂，我是在帮你分析，说不定那个孩子是你的呢？”
　　黎迟的步子停下来，谈业还以为他是感兴趣了，笑道：“怎么样，我帮你查一下？我认识一个在这方面很专业的朋友。”
　　黎迟难得认真地看着他：“我只说一次，不准暗中调查她们母女的事。”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想知道？”
　　“你知道当你自己被调查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吗？”黎迟转身问他。
　　见他不答，又继续走：“我想知道的都会自己去问她，但不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谈业似乎明白了什么，黎迟当年既然被黎老爷子给找到，必然也是被调查的一清二楚的。这种感觉，的确很让人不爽。
　　他无奈耸肩：“那好吧，我原本只是想帮你，看来你并不需要。”
　　黎迟继续往前走，不过谈业方才的话他却是听进去了。他和沈暮只在分手前发生过一次关系，真的会那么巧？若是他的女儿，她当初为什么还狠心跟他分手？
　　****
　　下课铃声响后，沈暮拿着教科书从教室里出来，直接回了语文教研组办公室。
　　看到办公桌上躺着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沈暮神色一变，默默走过去坐下，有些烦躁。
　　坐在她对面的是三年级语文老师董菁，这个学校的语文老师只有她和董菁两个人年龄相当，关系也比较好。此时办公室里就她们两个人，董菁忍不住问：“你上回不是说已经跟林浩说清楚了吗，怎么又给你送花了？还就送了一朵，真小气。”
　　沈暮想了想：“前两节不是(1)班的数学吗，他什么时候送来的？你看见他人了吗？”
　　凌荣小学每个年级有四个班，林浩和沈暮分别教一年级(1)班、(2)班的数学和语文。林浩是(2)班的班主任，原本学校是将(1)班分给了沈暮的。但沈暮觉得班主任照顾一帮孩子们事太多，自己还有萱萱要照顾，便没答应。因此，(1)班的班主任是体育老师。
　　上节课(2)班既然是语文，林浩必然是在(1)班上课的，他怎么会有空来送花？沈暮捏着那束玫瑰若有所思。
　　董菁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刚下课。一回来发现你桌子躺了朵玫瑰。”
　　她说着看沈暮表情不太对，又问：“哎呀，不会是别的人送的吧？小暮，你可真幸福。”
　　沈暮把玫瑰搁在一旁，长吐一口气：“要我说，咱学校就该定个规矩，教师之间不能谈恋爱，影响上课怎么办？”
　　董菁说：“有的学校的确是有这样的规定啊，不过你运气不好，咱们学校刚好没有这条。要我说，找个跟你一个职业的多好，一周双休，还有寒暑假，可以尽情的出去玩。哪像我老公，是个程序员，天天加班加到十一二点，烦死了。”
　　说完想了想：“不过咱们这行工资是低了点儿的。要说林浩家境不错，你也不用担心这个。”
　　沈暮摆摆手：“我和林浩真的已经说清楚了，这花肯定不是他送的，你别瞎说。”
　　“那你觉得会是谁？”董菁托着腮帮子看她。
　　沈暮头疼地揉了揉脑仁儿，突然想起方才还没下课杜元捂着肚子说要去厕所，当时他那样子……不会是衣服里藏了什么东西吧？
　　“我出去一下！”她说着匆匆起身往教室赶。
　　****
　　一年级(2)班教室门前的连廊里，沈暮后背倚在栏杆上看着杜元。
　　杜元到底是个小孩子，被沈暮沉着脸一番询问，低着头什么都招了：“老师你别生气，是，是我舅舅了，他让我放的。”
　　“你舅舅？”杜元的话沈暮明显不信，黎迟怎么会让一个小孩子偷偷送花给她？何况，偷偷塞一朵玫瑰花根本不是黎迟的风格。
　　“好啊，等下次看见你舅舅，我倒是要问问他到底是谁的主意。在学校不好好学习，专耍小机灵的孩子老师可不喜欢。”
　　“老师我不撒谎了，是我自己放的。你，你不要告诉我舅舅。”杜元有些垂头丧气。想到他舅舅脸一阴沉下来的样子，他就觉得有些怕怕的。
　　“那花是哪儿来的？”
　　杜元说：“我让司机张叔叔给我买的。”
　　“为什么骗老师是你舅舅送的？”
　　“昨天晚上我舅舅和谈业叔叔在房里说话，我偷听到了。老师，你跟我舅舅以前是不是谈恋爱了？”小孩子心思单纯，说出这样的话时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暮无奈地瞪他一眼：“好了，这件事老师不追究了，不过，你刚刚的话不准在学校里乱说。否则若让我知道了，罚你把课后的所有生字抄写五十遍，而且以后不准跟沈妙萱玩。”
　　“啊？”杜元一脸无辜，“老师，五十遍胳膊会断的。”
　　沈暮点点他的脑袋：“那你以后就给我乖乖的，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哦。”杜元低着头不敢顶嘴了。
　　回到办公室，沈暮捏着手里那朵玫瑰，有些愣神。这样一朵孤零零的玫瑰花，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收到过了呢。
　　大学里，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这么一朵。
　　照黎迟当初的话说就是：一蹙花很美，却让人眼花缭乱，倒不如折一最好的相赠。
　　花是唯一的，正如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始终如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开不败，他们的爱情也永不凋零。
　　沈暮不由苦笑，她方才真是糊涂了，居然真的希望是他送的。
　　早上连跟她说句话都不愿意，又怎么会送花给她呢？

第6章 chapter6
　　中午的时候雨总算停了。
　　沈暮放学后刚从学校大门出来，便看到了停在学校侧面一排柳树下的轿车。
　　沈暮记得车型和车牌号，这是黎迟的车子。想到自己早上时自讨没趣儿，她索性不再去看那车子，径自转身去隔壁的幼儿园，打算接女儿去学校餐厅吃饭。
　　因为中午时间较短，她回去做饭比较紧，所以她们母女习惯在学校食堂用餐。吃完饭女儿在值班室睡个午觉，她则是批改学生的作业。
　　她刚走了几步，这次却被黎迟主动唤住：“沈小姐！”
　　沈暮脚下的步子一顿，转身看向他。
　　他背着阳光向他走来，太阳的光辉在他头上流泻着，本就英俊的五官突然间有了时代感。
　　她仿佛看到了大学里，那个一身运动服从篮球场跑向她的少年。如日光般温暖，似春草般清新。
　　她晃了晃神，黎迟已经来到她的跟前，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岂料后面的地砖少了一块儿，九厘米的高跟鞋一脚陷下去，整个人重心顿时不稳，眼看着向后倒去。
　　黎迟及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裤兜里出来，迅速环上她的腰将她托起。
　　她的腰还似六年前那般纤细，不盈一握。黎迟不由得收紧几分，使得她整个人贴向了自己。
　　此时正是放学时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沈暮双颊一红，忙伸手推开他，匆匆说了声谢谢。
　　偏头看到恰好从学校大门口出来的林浩，他木讷地站在那里，看表情应当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
　　黎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勾了勾唇：“怎么，被你男朋友看到心虚了？”
　　沈暮莫名有些恼：“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黎迟点点头：“原来同事还有请吃早饭，接你们母女来学校的任务呢，那你同事可真够大公无私的。”
　　沈暮瞪他一眼：“你跟踪我？”
　　黎迟道：“我送元元上学，恰好路过而已。你们吃的路边摊，还怕我看不见吗？”
　　“路边摊”三个字他咬的极重，暗含讽刺。沈暮咬了咬唇，不打算跟他计较。
　　六年了，他终究还是恨她的。是啊，她当初把他贬的一文不值，她怎么可能不记恨？
　　沈暮长舒一口气，不想跟他在这里站太久，开门见山地问：“黎先生，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黎迟也不想因为以前的事再跟她纠缠，直说来意：“今天我母亲出院，她还不知道我们二人分手的事，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接她。你知道的，她有心脏病，若突然告诉她真相，我怕她会受不住。”
　　沈暮有些吃惊：“阿姨病了？什么病？”
　　“贲门癌，六年前就查出来了，手术后一直在做化疗。”
　　“六年前？”沈暮又是一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怎么没跟我说啊？”当时黎迟家境那么差，哪来的钱给阿姨治病？
　　黎迟嗤笑：“我倒是想说，你给我机会了吗？”
　　沈暮神色黯淡几分：“对不起，我……”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若你还念着我妈曾经对你的好，就请你帮我这个忙。”
　　沈暮慌忙点头：“我去，我当然去了，就算不是以你女朋友的身份，我也该去看看阿姨的。”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只是，萱萱中午怎么办啊？既然你不想让阿姨知道我们分手的事，萱萱不好跟我过去吧。”
　　说到萱萱，黎迟想到了谈业的话：“萱萱为什么跟你姓？”
　　沈暮一愣，随即理所当然地回答：“这都什么年代了，孩子随妈妈姓不正常吗？孩子是我生的我养的，当然跟我姓。”
　　“那萱萱是几月几日出生？”
　　“九月……”话一出口，沈暮突然愣了，一脸严肃看着他，“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可以郑重其事地告诉你，萱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黎迟勾唇：“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哪有心虚？”沈暮睁大了眼睛瞪他。
　　黎迟瞥了眼她手里捏着的手提包拉链：“再这么被你拉来拉去，你的拉链怕是要坏掉。”
　　沈暮的动作慌忙停下来，一脸认真：“随你怎么想，萱萱跟你没有关系。”
　　黎迟不恨她争：“你还是先想想要不要带孩子过去吧。”
　　当然不能带！带上萱萱，总不能见到阿姨时说这是她和黎迟的孩子吧？那这个谎言以后可真就很难圆下去了。
　　她想了想说：“我给朋友打个电话。”说完转身拨了电话。
　　“小微，是我小暮……是这样的，我今天中午陪朋友有点事，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一下萱萱……我现在在学校门口呢……那行，我在这边等你。”
　　挂断了电话，沈暮将手机重新放进包里，看向黎迟：“可能要晚一些，我朋友过会儿来接萱萱去吃午饭。”
　　黎迟点点头：“好，那去车上等着吧。”
　　沈暮道：“不了，我先去学校接萱萱出来。”
　　“那我跟你一起去。”
　　沈暮看他一眼，倒也没拒绝，算是默认了。
　　路上，沈暮将手提包往肩上提了提：“原以为你是来接杜元的。”
　　黎迟淡淡应着：“司机把他接回家了，我来接你。”
　　此时恰好在上楼梯，听到黎迟后面那句意味莫名的话，她不自在地想往一侧偏一偏，谁知一个不稳，脚下的高跟鞋居然踩空了，身子整个往一边趔趄，她吓得惊呼一声。
　　黎迟本能地伸手扶她，这次扶稳后却没像方才那样直接松开，反而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没变，依旧喜欢穿这样的恨天高。”
　　沈暮故作轻松地回答：“身高不够，鞋跟儿来凑嘛。”
　　大学毕业以后，沈暮破天荒地又长高了两厘米，如今也不过是161，身边165左右的同事比较多，所以她素来喜欢穿7厘米以上的高跟鞋。
　　即便有鞋跟，她和黎迟之间的身高差还存在10厘米不止，所以她现在丝毫不觉得自己今天的鞋跟比较高。
　　何况，她穿这样的鞋一直很稳的，只是今天遇上他比较倒霉而已。
　　思索的功夫已经上了二楼，沈暮见他还紧紧护着自己，耳根不禁有些红了：“我，我没事了，你不用扶我这么紧。”
　　黎迟依旧揽着她的肩，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打算，语气平淡无波：“方才在校门口又不是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