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难寻——夜子莘

　　沈暮：“……”

第7章 chapter7
　　幼儿园二楼是个小食堂，有些小孩子的家长工作繁忙，会安排孩子在学校吃午饭。
　　起初沈暮也想让萱萱中午留校吃饭，可她不肯。左右沈暮工作的学校就在隔壁，便总是自己带女儿吃饭。
　　幼儿园放学比小学要早些，此时留校的孩子们都被带到了二楼小食堂用餐，萱萱也被老师带到这里等沈暮来接。
　　萱萱扎着马尾，梳着齐刘海，上身红白相间的条纹针织衫，下身穿着星星图案的牛仔裤。她生的粉雕玉琢，如今乖乖巧巧坐在餐桌的空位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对面吃饭的小朋友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
　　一个蓝眼睛白皮肤的混血小男孩端了自己的饭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来：“沈妙萱，你饿不饿，我可以把我的饭分给你一半哦。”
　　萱萱看了看米饭上的小鸡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硬是摇了摇头：“谢谢你牧登，我等我妈妈。”
　　牧登用勺子舀了一勺玉米粒递给她：“你吃一口嘛，今天阿姨这么晚了还不来接你，你肯定饿坏了。”
　　萱萱看着那一勺子金灿灿的玉米粒，咽了咽口水。
　　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子突然跑过来：“牧登，你别管她，今天上课老师让画‘我的爸爸’，她画都画不出来，怎么好意思吃饭呢？”
　　牧登一听有些恼了，握着小拳头瞪着他：“胖虎，你不准欺负沈妙萱，小心我一会儿告诉她妈妈！”
　　胖虎撇撇嘴：“她就是没有爸爸嘛，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家跟她家在一个小区，周末我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场，她就在她家阳台往下看，我瞧见她好几次呢。”
　　沈妙萱眼眶红红的，匾着嘴抠着手指没说话。
　　已经到门口的沈暮看到这一幕，心徒然一紧，柔声唤了一句：“萱萱。”
　　萱萱终于等到妈妈，眼泪顿时便出来了，小跑着扑过去：“妈妈，你怎么还不来呀，我肚子都饿了。”
　　沈暮低头亲亲她：“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以后下课妈妈会第一时间来接你好不好？”
　　牧登端着饭跑过来，仰头看着沈暮旁边高大帅气的黎迟：“叔叔，你跟沈阿姨一起来接萱萱，你是不是萱萱的爸爸呀？我跟你讲，刚才胖虎说萱萱没有爸爸，都把萱萱惹哭了。”
　　黎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犀利的目光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却吓得胖虎身子趔趄一下，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屁股疼得不得了，仍心虚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牧登看见了一脸得意。
　　从幼儿园出来，萱萱被妈妈牵着手，小脑袋却一直歪着看妈妈旁边的叔叔。如果叔叔真的是她爸爸就好了，她也不用每天都被胖虎嘲笑没有爸爸了。
　　同学们都有爸爸妈妈，她却只有妈妈。
　　到了车旁边，黎迟发现这孩子一直在看他，走过来蹲下身子看着她，语气难得温和下来：“萱萱在想什么？”
　　沈妙萱抠着小手指：“叔叔，今天老师让画一张‘我的爸爸’，我画你好不好。我的画可好了，肯定把叔叔画的很像。”
　　黎迟侧目看向沈暮：“这个，得问你妈妈。”
　　见女儿也望了过来，沈暮顿时有些不自在，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萱萱，待会儿妈妈和叔叔有去医院接一位奶奶，齐微阿姨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萱萱有些不舍得，却也没反对，乖乖点了点头。
　　黎迟看出了她的不开心，温和道：“下午放学的时候叔叔来接你杜元哥哥，到时候带你和妈妈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
　　萱萱眼中有了笑意，爽快地点头：“好！”
　　黎迟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眼睛里明显带着宠溺。
　　沈暮在一旁看着，很想冲上去把女儿拉过来，然后告诉他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不过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萱萱一直都想有个爸爸，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不过这孩子乖巧，从来不当着她的面说这些。
　　沈暮在一旁看着互动的两个人，渐渐陷入沉思。
　　刚出来不一会儿，萱萱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妈妈，我肚子疼，想上厕所。”
　　沈暮忙拉着她：“那妈妈带你去学校。”说完看向黎迟，“我先带萱萱上厕所，如果齐微来了，你让她在这儿等着。”这个时间，齐微差不多是要到了。
　　黎迟点头。
　　沈暮想了想：“你俩见面会不会尴尬？要不然我给她打电话好了。”
　　“不必，你们先进去吧。”
　　萱萱看上去有些急，沈暮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拉着萱萱回了学校。
　　母女二人刚走，齐微的车紧跟着到了校门口。
　　开车的是苏源，齐微从副驾驶的位置下来，环顾四周：“说好了在门口等着的，人呢？”说着掏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
　　苏源下了车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胳膊：“那个是SMAS的黎总吧，他在往这边看。”
　　齐微抬头迎上黎迟的目光，又慌忙错开了去：“哎呀还真是，怎么办，要不咱俩躲一躲吧。”上次她在订婚宴上就那么跑了，说到底，也是有些对不住人家。
　　当齐微说着这些话时，黎迟径直向这边走来。
　　齐微吓了一跳：“他过来了，怎么办，会不会找我们俩麻烦啊？”SMAS集团的新任总裁，齐微并不敢招惹，甚至还有些怕怕的。
　　毕竟，这件事是她理亏。
　　苏源抓住她的手，将她护在自己后面：“没关系，有我在呢。待会儿你只用站在我后面不说话就好了。”
　　说罢带着齐微走上去。
　　“黎总，真巧，居然在这儿碰到你。”苏源率先打了招呼。
　　见黎迟没说话，他又接着道：“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如今既然在这里碰到，我和小微也该当面向黎总您说声抱歉。”说完鞠了一躬，“另外还要谢谢黎总的赏识，让我能在SMAS工作。”
　　黎迟当初授意给苏源安排工作并未让他知道，不过苏源不傻，自己都上新闻头条了，如果不是黎迟默许，SMAS不敢录用他的。
　　黎迟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齐微：“不过是一场双方都不赞成的联姻罢了，无所谓谁对谁错。至于工作的事，我这人向来公私分明，你是个有能力的人。”说完往学校的方向望了一眼，沈暮已经牵着萱萱的手出来了。
　　他越过苏源和齐微，亲自迎了上去：“他们俩已经来了。”
　　齐微和苏源也看向了这边，一脸震惊。
　　沈暮拉着萱萱过去：“我待会儿有些事，萱萱就先麻烦你们了。”
　　齐微上前扯住沈暮，见黎迟没有跟来，小声问：“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跟黎迟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暮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回头再跟你解释。当初没告诉你，是我不好，对不起啊。”当初她以为和黎迟不会再有交集，过往的一切都不想提。但她知道，隐瞒齐微到底不太好，她是欠她一个月道歉的。
　　齐微笑着摆摆手，她对黎迟没感觉，自然不会因为沈暮的隐瞒生气，如今撞上了她只是有些八卦而已。
　　不过她也觉得现在问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看看乖乖巧巧的小萱萱，笑着说：“好吧，那就回头再找你兴师问罪。小萱萱，叔叔阿姨带你去吃饭。”
　　见齐微她们开车走了，沈暮方才上了黎迟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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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微坐在车厢后座将萱萱揽在自己怀里，还是忍不住悄悄打听：“萱萱啊，你妈妈和刚才那位叔叔什么关系呀？”
　　萱萱摇摇头，想了想说：“妈妈只是说叔叔是她以前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齐微眼前一亮，有些兴奋，“对了，黎迟也是F大的，苏源，你说他们俩大学是不是在一起过？这沈暮的口风可真够紧的，以前的事从来都从她嘴里套不出来。”
　　齐微越想越激动：“搞了半天，沈暮和黎迟还有这样的关系，那她得感谢我逃婚才是，要不然还不成了四个人的悲剧？”
　　苏源忍不住说她：“明明就是自己做事莽撞，这会儿倒是开始找理由了。你不为了气我答应订婚，一样不会引发悲剧。”
　　齐微冲开车的苏源扮了个鬼脸，将萱萱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我的小萱萱，今天中午想吃什么？”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黎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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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暮和黎迟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谁也没主动说话，直到车开到了医院门口，黎迟才扭头看她：“我去找个车位，你先在这边等我。”
　　沈暮点点头：“嗯，好。”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
　　见黎迟开车走了，沈暮提着包站在原地等着。
　　在车里时还不觉得，如今一出来只觉得外面凉飕飕的，冷空气似乎能穿透衣裳钻进身体里。她向来怕冷，下意识将自己的水绿色毛呢大褂裹了裹。
　　侧面过来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虽然已是深秋，这乞丐却仍穿着一件土灰色的半袖，下面的黑色裤子尚不能遮住脚踝。她手里拿了个旁人用过的一次性饭盒，颤巍巍地向她走来。
　　沈暮下意识害怕的想要躲开，可又看那妇人衣衫单薄，面黄肌瘦，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包里取出一张十元的现金丢了进去。
　　妇人对她鞠了一躬默默走开。
　　黎迟从远处看到这一幕，大步走过来：“中山医院位于市中心，前面就是商场，在这个地段乞讨，应该一天能挣不少钱。毕竟，像你这种同情心泛滥的姑娘家挺多的。”
　　沈暮正在失神，听到这话抬头看他：“黎迟，你见过自己身边的人有一天跪在大街上乞求路人的施舍吗？”
　　黎迟身形一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第8章 chapter8
　　“小暮……”他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他想问问她，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现在的他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她？
　　当年，是她把他一脚踢开的。
　　沈暮突然笑了，眼睛里却闪着泪花：“我看见过，就在这家医院的门口，她跪了三天三夜，可惜没有人愿意帮她。钱，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那后来呢？她怎么样了？”问出这些话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她说的那个人，会是她自己吗？这些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沈暮擦了擦眼泪看向远方：“她自尽了。”
　　黎迟心情沉重的同时，紧跟着松了口气，突然将她一把抱住。
　　突来的拥抱让沈暮有些惊愕，刚想推开他，便听到他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呢喃：“还好不是你。”
　　还好不是你……
　　沈暮鼻头一酸，滚烫的热泪落了下来。
　　过了许久，她反应过来时匆匆抽离他的怀抱：“不是说要去接阿姨出院吗，咱们进去吧。”
　　黎迟也清醒过来，轻轻“嗯”了一声，率先往前走，沈暮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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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部南面的小公园里，护士童杨推着轮椅在公园里转着：“阿姨，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咱们在这儿晒晒太阳吧。”
　　轮椅上穿着病号服的郭芸四处张望着，见没有看到自己等的人，不免神色黯淡几分。
　　童杨是郭芸的专属护工，在她身边照顾她六年了，如今看到这画面不免觉得辛酸。郭阿姨有个儿子听说在国外，整整六年了也没说回来看看。郭阿姨每天都要对着大门的方向张望，至今也没等到。
　　她陪伴阿姨六年，六年里有人每月固定打过来一笔钱，阿姨的女儿每年从国外回来看她一次，除此之外，从来没有人来探望过。
　　说起来，这阿姨的儿子可真够无情无义的。钱再多有什么用，老人家虽说养好了病，可哪曾真的开心过？
　　不远处，黎迟径自站在榕树下望着轮椅上的母亲，鼻子有些泛酸：“整整六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回来看看我妈。”
　　沈暮蹙眉：“这些年，阿姨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在她的记忆力，黎迟一直和阿姨相依为命，他向来都很孝顺的，可为什么会整整六年不回来看看住院的母亲呢？
　　黎迟看她一眼：“你以为这些年我在国外多自由，可以说回来就回来？”言罢径自往前去，独留得沈暮待在原地怔愣着。
　　黎迟如今回了黎家，想必当年他能有出国的机会也是因为黎家的帮助吧。只是不知道，这六年里黎家人对他究竟是怎样的。
　　黎迟的父亲死了，黎迟这个原本不被待见的孩子现如今可是他们黎家唯一的血脉了。
　　“妈！”黎迟唤了一声，大步走过去。
　　郭芸后面扶着轮椅靠背的护士童杨听到声音望了过来，呆呆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她在这医院里来来往往阅人无数，但像眼前这男人这般抢眼的确实少见。
　　灰色格子风衣，黑色裤子，身材高大，健康的古铜色皮肤，帅气精致的五官，举手投足间自有股豪门之家的贵气与修养。
　　见他正神色复杂地往这边看，童杨下意识红了脸。随即才有些反应过来，这人不会就是郭阿姨的儿子吧？
　　童杨胡思乱想之际，黎迟已经来到跟前。他缓缓蹲下身子，手搭在郭芸的手背上，眼眶红了红：“妈，我是黎迟啊，我回来了。”
　　“小迟？”郭芸缓缓放下胳膊，定睛看了一会儿，眸中带了泪花，“你终于回来了……”
　　“妈，对不起……”黎迟已经有些哽咽了。
　　郭芸抚着儿子的面颊，一脸心疼：“你瘦了……”
　　沈暮站在一旁看着这幅画面，心里只觉得五味掺杂。沉默半晌才声音有些嘶哑地开口：“阿姨。”
　　郭芸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来，眼睛里透着惊喜：“沈暮，你也回来了！”
　　沈暮微微一愣，看来阿姨是认为她这些年跟黎迟一起去了国外。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蹲下身子握住郭芸的手：“阿姨，这些年一直都没来看你，对不起。”
　　郭芸拍拍她：“傻孩子，说的什么话，知道你们俩好好的，我不知道多开心呢。”
　　黎迟扭头对沈暮说：“小暮，你带着我妈去收拾东西，我去办出院手续。”
　　不知是不是因为郭芸在场，他的话很是温柔，看向她时目光暖暖的，让沈暮一阵恍惚，随即笑着点头：“好，你先去吧。”
　　看他们俩好好的，郭芸很是欣慰：“这些年你们在国外过得好吗？”
　　沈暮觉得这件事瞒不得，再加上自己还是杜元的老师，想了想说：“阿姨，我当时家里出了点儿事，所以就提前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