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我想看看我夫君。”女人压低了声音,慢慢撩开自己的兜帽,露出了那张精致绝伦的脸,齐秀戎吓了一跳,下意识左右看看,才弯身行了一礼。
“郡主怎么在这?”
眼前赫然是才逃脱了罪责不久的鸾阳郡主。
之前的刑部死囚案,白氏虽已承担了大部分罪行,包揽了华氏灭族的恶行,当了那罪魁祸首,可鸾阳郡主李芸环依然参与了换囚,那些有她印签为证的手书是无法嫁祸旁人了,她只能自己亲自领了。
可是那些尚未参与过烧杀掠抢之事的涉及人员,两司都是轻判,到了李芸环这边当然也没有改变原则,最后之事罚了她家财充公而已。
齐秀戎不至于到现在还害怕李芸环背后的权势,她夫君还在牢狱之中,她娘家刚刚从泥潭中挣扎逃脱出来,她本是最萧条落魄的时候,但他看到李芸环那双眼睛,却觉得并不是这样。
“大人,这里不好说话吧?”李芸环笑了笑,眼中神色犹如蛇蝎一般。
齐秀戎背后发了冷汗,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做贼似得看了看左右,才伸出手将人请进去。
到了安全之地,他擦了擦头上的湿汗,已是又问了一遍:“郡主来此做什么?”
李芸环披着深褐色的斗篷,进屋了也没坐下,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似有深意地笑着塞到齐秀戎手里。
“大人莫怕,这是家父给大人的,大人不妨看一看。”
齐秀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拿了个千斤锤一样,恨不得赶紧撒手扔了,却见李芸环收起笑意,满含深意地看着他:“大人,我想要看看我的夫君,可以带个路吗?”
前后态度的转变让齐秀戎有些措手不及,他攥着手中的信,定定地看了李芸环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挥手叫人将李芸环带过去了。
晋王府的势力如今在大盛正如日中天,远没到消弭的时候,陛下要想根除这么庞大的权势,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偿所愿的。
这一点他很清楚。
陛下为什么到如今才肯稍微对晋王晓以颜色,就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在固本,以女子之身登基,手段再狠辣,能力再出众,有些人不认同就是不认同,现在肯俯首称臣乃是“审时度势”之举,一旦陷入权利争端的泥潭,逼迫群臣站队,那些人,一定会站到李庭玉那一边吗?
答案是,未必。
而手中的信,齐秀戎也相信,这绝不止是晋王抛出的唯一一个橄榄枝,朝堂一旦陷入猜忌之中,就绝不再是之前那般温和的场面了。
齐秀戎瘫坐在太师椅上。
姜有卢的牢房门前再次有人光临了,李芸环摘下兜帽,看到姜有卢震惊的双眼中映出的自己的脸,正笑意深深。
“现在知道后悔了吗?”李芸环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里面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有肉有酒,比之牢房的饭菜要丰盛许多。
姜有卢咽了咽口水,却没有上前:“你这是?”
“来给你送吃的,”李芸环在铁栏之前给他布菜,摆到一半,她“啊”了一声,抬头去看他,“放心吧,没毒。”
“我不会跟你一样,你让你娘死在牢里,我可还想你活着呢!”李芸环布完菜,伸手示意,自己跪到席子上,好像要等他把饭吃完才罢休。
姜有卢狠狠皱起眉峰,声音仿佛从咽喉里一丝一丝挤出来一般:“李芸环!你到底要怎样!是你们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却又说不想我死?”
“这是给你的惩罚,”李芸环收起笑意,眸中冰冷无情,微扬的眼梢犹如蛇瞳,还吐着信子威胁他,“你要是没有两边讨好的心思,父亲也不会做局害你,三心二意的棋子失去价值就该扔了,你现在就是没有价值的棋子,父亲不除去你,难道还要等你坏了他的大事吗?”
“我何曾背叛过你们!”姜有卢咆哮了一声,伸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我放弃了我妻子,我放弃了我母亲,我放弃了自己的儿女,只为了站在你们那边——”
“你也将自己摘得太清楚了吧,”李芸环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清楚,你谁都不为,你只为自己。”
那句话在李芸环口中说出,不带一丝情感起伏,却叫他哑口无言。
牢中的油灯快要烧尽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低劣的灯油味,姜有卢感觉时间都停滞了一般,静谧的牢房里只闻呼吸声,而他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着,极度压抑着心中的憋闷。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终是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他每次一站在李芸环面前,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哪怕现在他居高临下,而她跪在地上,他也永远感觉低人一等。
李芸环笑了笑:“我是来救你的。”
姜有卢一愣。
“父亲决定放弃你了,我却还没有放弃你,有卢,你知道,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爱上你了,所以甘愿当你的继妻,斩除那么多人也要陪在你身边。”
“我废了那么大力气,还跟你生育一儿一女,我一生都跟你牵扯上了,我怎么忍心看着你背负谋害太子之名去死呢?”
姜有卢的脸色由震惊转为隐忍,他听完李芸环的话,快步走上前,两手抓着铁栏,眼中满是怒意:“不要说得这么好听,你只是喜欢控制我罢了!”
“哦?原来你知道啊!”李芸环展颜一笑,一副没想到的样子,转而眯起双眼,细眉一蹙,“你既然知道,心中还思念着华青菀吗?”
“是又怎么样,她是我发妻,我不可以追思她吗?”
“你还真是个畜牲,可我就喜欢看你禽兽不如的模样,你越是得不到她,我越快意。”李芸环垂着眼,慢慢站起身来,在姜有卢面前抬起眼,抬脚踩在了那些饭菜上,“我是要救你出去的,在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别妄想逃脱我的掌控,你想要的不就是那些吗?金钱,地位,权力,女人,我都可以给你,但你只能是我的,这一点,你永远不要忘了。”
她说完,从裙底下用手揩了一点脏了的米饭,另一只手卡住姜有卢的下巴:“张嘴。”
李芸环有很多话没有说,其实她身为女子,力气比不过姜有卢,只要他有心反抗,就能推开她,可是他却没有,他乖乖地张开了嘴。
几道铁栏,犹如天堑,前面是生后面是死,这就是李芸环不曾言说的底气,而姜有卢一丝底气都没有。
看着他嚼着米饭咽了下去,李芸环满意地笑了笑,掂起脚亲了一下他的侧脸,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我走了。”
然后转身出了牢房,一次头都没回。
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尽头,好像发疯一般,把脚伸出外面将那些饭菜踩了个稀巴烂,然后颓然地坐在地上,十指插进发丝缝隙里,于昏暗的牢狱里,又哭又笑。
大理寺和京兆尹联合调查出来的结果,是姜有卢被诬陷了,刺杀太子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早朝带着确凿证据上朝的两人,一起弹劾了晋王党羽之一的秦家,秦家作为刑部犯事人员和各大名门贵族之间的牵线中间人,几乎所有的换囚案都和他们脱不开干系,怕被太子查出实情的他们狗急跳墙,打算先下手,却没想到被李自琛将计就计逃出圈套。
指认姜有卢的刺客是故意在临死之前那么说的,为的就是祸水东引,而两司能查到这些,是因为刺杀案中逃走的刺客后来在淇县落网,对受秦家人指使一事供认不讳。
刑部换囚一案,连其牵扯而出的其他所有都已落下帷幕,凡是有人命背在身上的,统统重责,秦家则被满门抄斩,在九月到来的前一天,终是赶在了陛下寿诞之前将此事结果。
姜有卢虽然是被嫁祸的,可他家风不正,母亲妻子先后触犯国法,也有治家不严之罪,陛下最后罢黜了他尚书的官职,去国子监当个小小的司业去了,可谓从头贬到了脚,贬到了群臣都看不见的角落里,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了。
因为刑部大清洗,出现了许多空缺,原本请求外放的姜修时依然没有被批准,陛下将他调到了刑部,任左侍郎,一直空缺的尚书一职,则正正经经地交给了武敬侯府的大郎季清平。
泗泠使团到京的那一天,正赶上秦家行刑,看热闹的人数不胜数,秦家这也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百姓都了以凑这个热闹,城门口迎接泗泠使团的地方,反倒显得冷情了。
泗泠使团一应接待事宜,陛下都交给了礼部和太子殿下,此次礼部派出的人又是宁国公府的楚六郎楚寰,而早就跟陛下打好招呼的季家人,也几乎都在。
毕竟里面还有一个曾经战功赫赫的季家二郎——季珏。
秋风萧瑟里,百草残败,大雁南飞,一派苍凉,城门前,泗泠使团排列地整齐,站在最前面那个,身穿大盛最平常的褐色深衣,长身玉立,头发却并未束起,而是垂在脑后,长度也较大盛人短了许多,与那些泗泠人倒是无异,这样的装扮瞧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季琅一手紧紧抓着季衡宇,向前一步站在他面前,嘴角微扬,刚要说话,就见男人身边那个穿着粉粉嫩嫩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女孩用拙劣的大盛话问他。
“挞搭,这就是你们的太子吗?”
挞搭在泗泠话中是“姐姐的丈夫”的意思。
季琅虽听不懂前面那个称呼,却听出了后面那句话,还不等他否认,女孩已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不很英武,像只弱鸡,你们大盛的太子,都不比家将厉害呀!”
后面的李自琛以手掩口咳嗽一声,仿佛是在嘲笑他,谁让他先走上前去……
“本侯不是你口中的太子,恰恰相反,正是你口中的家将,”季琅笑意不减,眼中满是桀骜不驯,“至于厉不厉害,公主用不用亲自试试?”
姮姬虽说不好大盛话,却大部分都能听懂,这么明显挑衅的话她没道理听不出来,在泗泠被娇惯惯了的她哪里忍得住,还不等他旁边的男人伸手去阻拦,已经向季琅动起手来。
她虽身形矮小却招招凌厉,季琅扬了扬眉,一手拿住她手腕向后一翻,一个简简单单的擒拿就把她制住了,下手之快,让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季琅扭头看向那个神色稍微有些动容的男人,扬颜一笑:“二哥,她的功夫,可是季家的啊!”
兄die们,让我知道你们还在好吗?
二哥终于出来了。
大家也知道李芸环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第68章 公主
“二哥,她的功夫,可是季家的啊!”季琅笑得人畜无害,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小,本是要出声制止他的季珏抬了抬手,不知心底在想着什么,竟没搭话。
季琅三两下就将姮姬擒住,那些随行而来的泗泠使团怎么还能站着不动?纷纷拔出腰间长刀,对季琅亮出了武器,冲他不知叫喊着什么,姮姬弓着身子挣扎,也知道自己丢了面子,羞红着脸用生硬的大盛话嚷着让他放开。
“放开我!放开我!”姮姬激愤的声音让那些泗泠人不安起来,慢慢把季琅围进一个圈里,就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太子殿下终于看不下去了。
“季琅。”后面的李自琛走上前来,手中折扇打了下季琅的手背,用眼神示意他可以了。
他无意让季琅给泗泠人一个下马威,可是季琅这个到哪都要招惹人的性格也抹不去,来这么一出也无所谓,不过让场面继续下去可就有些不好看了。
季琅这才点到为止地松手,拍了拍手掌,回头跟李自琛挑了挑眉,又转过身扬起自己空着的双手。
“是她先动手的!本侯可无意冒犯!”
那些泗泠人没大听懂意思,只以为他在示意自己手中没有武器,不会对公主造成威胁,才犹犹豫豫地放下长刀,就见季琅走上前来,看向那个见面过后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人。
“二哥可能认不出我来了,当年你们在海上出事,我才只有两岁。”季琅平视对面的人,言辞不卑不亢,说话的同时也在观察他的人,眼神从上到下飞快地扫了一眼。
季琅对大哥二哥的印象一点都没有,脑海中的他们,多是在府中听太夫人描述而慢慢勾勒起来的,可即便是这样,季琅还是能看出他是季衡宇的爹爹。
二郎眉眼随了他爹,黑浓的眉毛菱角分明,一双飞眉恣意张扬,瞳眸却多了几丝深邃,不笑的时候,便显得神情很严肃。而他爹比他多的那一分,怕就是二郎身上不存在的儒雅之气,此时他身着褐色深衣立于他眼前,仿佛沉睡在深山之中的陈年老木,各处都是看不透。
季珏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在犹豫着该说什么,还是身在泗泠太久了,早已忘记了怎么说大盛话。
“你是……三弟?”
他向前走了一步,好像在一瞬间脱去了伪装的外壳似得,黑眸渐渐泛红,低沉的声音里含着狂喜和胆怯,像磨碎的沙粒般从喉咙中挤压出来,他话问到一半,又转眼去看他身后的季衡宇,脸上的肉都在激动地颤抖。
“你是,宇儿。”这次不再像问季琅一样不确定。
季衡宇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他一跨步便冲上前来,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双手隐在袖子里,攥得很紧很紧。
李自琛和季琅都怔了一瞬,现在的场面并不适合叙旧,也更不适合算旧账,知道拦也拦不住他,所以才放他过来,但他们并不希望因为季衡宇的一时冲动,在泗泠使团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衡宇,”季琅拉了一下季衡宇的袖子,声音贴着他耳边蹿过,“有外人在……别弄得殿下下不来台。”
季衡宇不嬉皮笑脸的时候,那双凌厉的双眼其实很恐怖,好像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恶行来似得,他扭头看了看季琅,冷冷地把他的手拂去,再去看向季珏的时候,已是卸去所有怒气,嘴角带了三分笑意:“你今日进京,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本是颤抖着双手,想要伸出来拍拍季衡宇肩膀的季珏就那样定住了,就听见他继续问:“是以季家人的身份,还是以泗泠使节其中之一的身份?”
场面一滞。
季衡宇的话其实相当不留情面。
如今季珏的处境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因为他的归来,导致武敬侯府在朝中的处境也极为尴尬,可是以太夫人的性格,必然不会说出要和季珏断绝关系的话,要是以季家人的身份回来,他们不会说什么,但要是以泗泠使节的身份来盛,又要置他们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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