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季琅不会问,他却不会挡着季衡宇问,他蹭了蹭下巴,没有上前去打圆场。
他觉得这句话很有必要问清楚,不管是站在季衡宇想要发泄的角度,还是季家人隐隐想要划清楚界限的角度……
“挞搭是我们泗泠的驸马,自然是属于泗泠的人了,没有阿塔,挞搭连命都保不住,现在想要将他抢走,我们泗泠可不同意哦!”场面正僵持的时候,姮姬忽然揉着肩膀站到季珏身侧,眨眼间又换了个脸色,一脸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仿佛宣誓主权一般,冲前面三个人甩了甩拳头。
姮姬看起来十四岁大小,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孩童一般,举止之间尽是幼稚,但尽管幼稚,这话也并不是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季琅和李自琛神色各异,旁边的季衡宇只是黑着脸看着眼前的人,无论是谁他都觉得碍眼。
就在这个时候,使团之中站在前面一些,离季珏很近的一个黑袍男人突然走上前,他恭敬地冲李自琛拱了拱手,行的却是大盛的礼数,浅言道:“公主尚且年幼,不懂礼数,还望大盛的太子殿下莫怪。驸马既是武敬侯府的人,也是泗泠的驸马,此次使团前来为贵国陛下贺寿,缔结两国之好,有他在中间当作纽带,想必我们两国的交涉也会更容易方便一些。”
他明显是个泗泠人,但大盛话说得很好,礼数也周到,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方才李自琛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但这人一眼就认出他才是太子,可见之前对他们早有调查,并不是毫无准备就来京贺寿的。
可是那个公主……
“阁下严重了,公主年纪尚轻,正是玩闹的时候,如此也很正常……不知阁下是?”李自琛顺着那人的话说,最后将话锋一转。
那人知道争论公主到底识不识礼并无大用,听见殿下这么说也并未着恼,已是自己介绍起自己来:“我是此次带领使团的佐伯多木,在泗泠任掌司,殿下叫我多木就可以。”
“原来是多木掌司。”掌司在泗泠的地位相当于丞相于大盛,也就是说此次前来的泗泠使团,真正管事的并不是公主,也不是季珏,而是眼前这个叫多木的人,佐伯多木,对于这种敌国重臣,李自琛也不可能完全不了解,据说,他凭借布衣之身,沉寂二十年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的地位,可见本身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泗泠的皇室比大盛比起来要更复杂一些,公主王子数不胜数,皇族的地位也要看他手中握着的权利大小,若是背后无势力依附,一个公主的地位是远远赶不上像多木这种大臣的。
所以多木说话的时候,姮姬虽然怨气颇深,却也安安静静地站在季珏的身旁没有说话。
看来即便是再小的丫头,也知道什么该惹什么不该惹。
“时间不早了,咱们就不要在这站着了,大盛已准备好泗泠使团暂居的驿馆,掌司可以先带着人到驿馆安顿一下,寿宴开始之前,掌司也可以在安阳转转,领略一下我们大盛的风土人情。”
接应泗泠使团本就是礼部的责任,之前楚寰一直站在李自琛身后都未来得及说话,现在众人该叙旧的叙过旧了,该寒暄的也都寒暄了,他适时上前,也刚好缓解眼前的尴尬。
“也好,那我们动身吧。”
楚寰带着人进城,李自琛身为太子需要在一边陪着,只是早先就听说泗泠意欲派公主来和亲,眼下见到所谓的公主不过是个骄纵的丫头,李自琛自然是躲得她远远的,只和多木说话。
季琅趁乱将季衡宇拉到队伍后面,揽过他脖子小声问道:“怎么样?没把肺气炸了吧。”
季衡宇已经比之前冷静多了,闻言用手肘怼了一下季琅,扭过头看着地上:“其实,我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愤怒。”
“什么意思?刚才我跟殿下都以为你要揍你爹呢!”
“确实是想动手来着,不过,不是因为愤怒,”季衡宇抬头看了看天,声音有些失望,“就是觉得他太冷静了,心中气不过。”
“那不还是愤怒吗?”
“不一样,”季衡宇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回头笑着锤季琅肩膀,“好了,现在人也见了,小叔也不用担心我了,我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母亲不要因为他再伤心难过,别的,我一概不想。”
季琅抻着脖子向后,满眼不敢置信:“行啊,你长大了狗侄子!”
“滚!”季衡宇飞上来一脚,被季琅用手挡下,两人在后面打打闹闹的,倒是很快就到了驿馆。
其实作为来看看热闹的两人,城门相见后就离开也可以,但是不知道结束后太子殿下会不会找他们议事,他们便一直等着,没想到临最后,姮姬又闹了幺蛾子。
“我不喜欢这里,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到别的地方去!”姮姬指着礼部为泗泠公主布置的居所,在门前就是不进去,只是她来来回回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弄得众人很是尴尬,最后还是多木上前来,对楚寰行了一礼:“大人有所不知,大盛以红为祥,寓意很美,但在泗泠,红是不吉利的颜色,这屋里,也许是红色的绸幔布置得太多了……”
多木话一说完,楚寰有些惊异地回头看了看李自琛,作为礼部主管此次泗泠使团一应事宜的官员,没有处理好这些小细节是他的失职,他的确忘了泗泠有忌讳红色这回事。李自琛倒是没有露出埋怨的神色,他招手让楚寰过去,低声道:“去给公主准备一间没有红色绸幔的屋子……”
“不用了!”姮姬好像知道他们的用意一样,出声打断了他们,“我要跟着挞搭,挞搭在哪,我就在哪。”
“这……”在大盛似乎不合礼数。
李自琛本想这么说,却见多木看透他们猜测一般,连忙解释:“殿下莫怪,姮姬殿下自小是在她阿塔玉姬殿下身边长大的,对驸马也更熟悉更依赖,说到这,我也想问问……”
他转身看向季珏:“驸马是回武敬侯府,还是在驿馆?”
季珏答道:“我自然是要回侯府的。”
“那……”
李自琛看这两人你来我往,转过头去寻季琅叔侄两个,视线找到后,他以眼神询问,得到的回应是两人双双摇头。
他回过头来,笑了笑:“既然公主离不开季二爷,那就跟着去好了,武敬侯府的环境是要比驿馆好一些,来人……提前去告知一声,让武敬侯府把红色的东西都收一收。”
“妈的!”
远在人群后面的两人听见李自琛的话齐声骂了一句。
“为什么让我们侯府迎接泗泠的公主?这不是打我们脸吗?当初拿他们人头最多,仇最深的可是我们!”季衡宇憋了一肚子气,回去的时候忍不住跟季琅抱怨。
季琅看他把对他爹的气都转而撒到了殿下头上,反而放下心来:“你觉得公主是真的觉得驿馆不好,才来咱们侯府住的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殿下也摸不准他们进京贺寿,除了要商议开放海禁和互市的事,还有没有别的打算,所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先遂了他们的意!”季琅给他解释。
在季衡宇将信将疑的时候,又加了一句:“而且殿下很不想娶公主,想着这烫手山芋爱去哪去哪,所以才应允了。”
季衡宇这次狠狠点了下头:“小叔说得对!”
季琅拉着季衡宇胡天侃地,也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力,让他别去跟季珏找茬,忍到了侯府,两人再在后面猫着却是不行了,季琅上前,像是迎客人一般伸出手:“这里就是武敬侯府了,二哥公主请。”
季珏站在台阶下面,先是抬头看了一下门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去摸门口的石狮子:“如今侯府,是谁当家?”
季衡宇看他这幅失落伤感的样子就来气,想要上前说话怼死他,季琅却眯了眯眼睛,先一步回答:“我当家。二哥这一路上,莫非什么都没听说吗?”
就算在泗泠天高水远的,对侯府的事毫不知情,到大盛境内却是可以打听的。
季珏笑了一声,背手走了进去:“听说了,父亲当初在朝堂上跪地请立你为世子,可是让百姓们颇感意外呢,我也是想看看,我离开侯府这么多年,这里到底变成了一副什么样子……”
他话说到一半,脚步突然顿住,季琅本一心思索他话中的意思,没注意前面,听声音停下,他一抬头,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楚氏正拄着拐杖,泪眼婆娑地看着这边,她旁边搀扶她的,便是同样无声落泪的叶氏。
季衡宇别扭地将头转到一边。
“母亲!”季珏喊了一声,之前端着的姿态再也不见,他大步冲过去,直直跪在了楚氏身前,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孩儿不孝,这么多年,让您受苦了!”
楚氏哪里还忍得住,将那九头蛇杖都扔了,蹲下身抱住季珏的头便哭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一遍一遍说着,手轻轻地抚着季珏的头发。
府中的人多少都为这幅画面动容,只有季衡宇悄悄走到叶氏旁边,一言不发。
“你就是挞搭的母亲吗?”就在这时,一声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姮姬走上前,眼中含着审视,“挞搭以前是将军,打败了许多泗泠的勇士,听闻挞搭的母亲也是马背上厮杀出来的,就是你吗?”
“公主的大盛话时好时不好啊。”季琅笑着走近,又说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姜幸正递给楚氏手帕,让母子两个擦擦眼泪,听见声音就看了过去。
姮姬正扭头看季琅,她个子矮小,说话时候得艰难地仰着头,可是眼神却很凌厉,但是城门前季琅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此时又失了半分底气,倒是有些小女儿的娇羞样:“我很仰慕挞搭的母亲,这些话……是早就准备好,练了很久才问的。”
“你仰慕我娘?”季琅没注意姜幸看过来的眼神,还在跟姮姬说着话,“咱们之前可是敌人。”
“泗泠人不在意这些!只要是英勇之人,我们都会敬畏!更何况,现在我们算是一家人。”
“公主在城门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口口声声说我二哥,是你们泗泠人呢。”
“你!”姮姬急得跺了跺脚,“你不要欺我口不能言!”
“琅儿!”两人这么你来我往,把之前的气氛搅和地一团糟,楚氏已是收拾好情绪,出声打断了季琅,沉声道:“这是……”
“啊,这是泗泠的姮姬殿下,此次前来和……贺寿的泗泠公主。”季琅介绍的时候差点说漏了嘴,和亲还只是风声并未确认,他挑明了说不太好。
楚氏点了点头,季琅没说之前,她还以为这是季珏在那边的女儿……
公主总比女儿要好,她看了看沉默寡言的叶氏,清了清嗓子,回身道:“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屋吧。”
众人走进去,姜幸这才捞得着跟季琅说上一句话,两人落在后头咬耳朵:“这就是咱们侯府的二爷?”
“是啊,怎么,不像吗?”
“像是像,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姜幸挠了挠头,话锋一转,“二郎没闯祸吧。”
“没,他知道分寸,只要二哥不要触二嫂霉头。”
安静片刻,姜幸阴阳怪气的声音飘到季琅耳朵里。
“那个公主,不是来和亲的吗?怎么来咱们侯府了,我瞧着,她好像跟你很好?”
声音一顿,季琅停下脚步看身前的人,眨了眨眼睛,语气很是奇怪:“怎么就跟我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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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隐瞒
姜幸看季琅的样子,正直得一塌糊涂,满脸都写着清清白白,心里却悄悄记下了姮姬看季琅时的眼神,对他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转身撩帘走了进去。
季琅只觉莫名其妙。
大伙都到了福禄堂,该坐下的坐下,里面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看起来反倒有些挤,等到各归其位之后,便只有姮姬一个人落单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有自己的位置,脸色有些不满。
虽然殿下有发话让武敬侯府先招待公主,太夫人识大体,却也有自己的脾气,让她卑躬屈膝好声好气地对待姮姬是不可能。楚氏抹了抹眼睛,再看向厅堂中央的时候已是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色,她言道:“管家已经将西厢打点好了,现在就带公主过去看看吧。”
管家季承应是,姮姬还没反应过来,她随管家回身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回头看了看季珏:“挞搭不一起吗?”
姜幸便觉得有些奇怪,这顶多也就算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哪里用得着这么黏糊了?
楚氏也明显发现了不妥,就替季珏回答道:“老二有自己的去处,公主是客,又有忌讳,还是先去西厢房看看吧,要是有哪里不对,公主跟乘叔说一声,他会给公主打点好一切的。”
姮姬像是没听见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季珏,季珏一看楚氏的脸色沉了下去,便赶紧起身走过来,低声对姮姬道:“公主先去,挞搭刚回家,有好多事要跟家里人说,没有时间陪你。”
姮姬有些犹豫,可也不是完全不懂,要是再胡搅蛮缠一点,惹季珏不开心就不好了,她沉默着点点头,转身跑了出去,楚氏冷着眉,对看过来的季承摆了摆手,眼神示意他对公主多加留意,不必多言,管家便撩帘跟着出去了。
玉帘刚放下,帘尾正撞击着发出响声,一个莲藕紫褐色身影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刚下朝的大郎还穿着官服,他手上托着官帽,额头上隐有几滴汗水,一看便知他是跑着赶过来的。
楚氏身旁,一直脸色焦急却始终没说话的景氏张了张嘴,视线落到季珏身上。
“你是……二叔?”季清平大跨步走过去,早就失了往日的沉稳风度,此时听着他的声音,竟然还有些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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