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叹息一声,目光在瓷瓶上留恋许久,这才告了辞,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那伙计朝周围的货架挥了一下,“诸位贵客,这里都是官窑瓷器,前朝的,李朝的,再往前面的咱们家也有,端看你想要什么。”
说完,他看了简然一眼,打了一躬,说道:“东西贵重,瓷器易碎,还请贵客们轻拿轻放。”
崔逸点点头,仔细瞧着那只玉壶卷瓶。
张老朝奉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眼色,自顾自地把瓶子抱到柜台后面的架子上。
崔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问那伙计:“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那只瓶子有主儿了吗?”
那伙计看向张老朝奉。
张老朝奉爱怜地摸了摸瓶子,说道:“贵客若是现在买,就没主儿,贵客若是明儿再来,这瓶啊,它可能就有主啦。”
说完,他又忙自己的去了,在一个垫着厚垫子的小几上清洗一只青花大盘。
那伙计说道:“玉壶卷瓶是铺子里最好的一只瓶子,前朝早期官窑出品,四爪龙纹,点画塌染都是好的。贵客若想看看,小的再给您抱过来。”
崔晔崔逸对视一眼,又看看简淡。
简淡进门时走在他二人后面,离那只瓶子较远,看得并不清楚,便点了点头。
“拿过来吧。”崔晔道。
那伙计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放在桌子中间。
表兄妹们围着八仙桌团团坐下,十只眼睛齐齐盯在瓶身上。
崔逸道:“瓶子的造型和花纹不错。”
崔晔点点头,“老师应该会喜欢。”
那老朝奉道:“敢问是哪位老师?若是礼部的尚书大人,那你就找对了,他来看过两次了。”
崔逸道:“多少银钱。”
老朝奉道:“两千两,前朝早期距今已有六百年矣,官窑,却非御用的好东西不多啦。”
崔晔大概觉得有些贵,摇了摇头。
崔逸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转动瓶身,假装内行,研究瓶子的真假和品质。
“贵客是……”张老朝奉正要说些什么,门外又进来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
他一看见卷瓶便奔了过来,说道:“老朝奉,这只瓶子还在啊,一千六吧,一千六我就要了。”
崔逸紧张地看了简淡一眼,又看向崔晔。
崔晔沉住气,依然保持着沉默。
张老朝奉说道:“老郭,不好意思啦,东家交代过,两千两,一分不能少。”
那人道:“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东家明明给过你上下两百两银子的浮动。”
张老朝奉有些赧然,“那也是一千八啊。”
那人转身就往外走,“得,我不跟你这老家伙争,我去多宝阁瞧瞧去,他们家进了新货。”他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对崔晔说道,“小兄弟,一起过去看看不?”
崔晔起身,道:“也好。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先大体看一看,最后再做决定。”
张老朝奉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这位贵客是个谨慎的,几位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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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简淡等人刚出内室, 就见先前那位吴姓老者捏着几张银票赶了回来。
“张老朝奉, 我儿子送银子来了, 一千八两, 怎么样?”
张老朝奉问崔逸, “公子能出一千九吗?”
那老者脚下一顿,差点儿跌个跟头,恼道:“张老朝奉, 你这是何意?”
张老朝奉拱了拱手,“习惯, 习惯了啊,对不住吴老爷,是小老儿失礼, 来来来,咱们屋里说。”
崔逸停下脚步,问道:“三表妹以为如何?”
简淡笑道:“一千八太贵,一百八尚可,七表哥让给这位老爷吧。”
吴老爷些错愕。
张老朝奉变了脸色, 怒道:“姑娘这是何意,信口开河吗?”
简淡双臂环抱胸前, 笑道:“这瓶子仿的确实精致, 如果匠人有名有号,我们再多出些也不是不可。”
“你……”张老朝奉气得直哆嗦。
吴老爷劝道:“张老朝奉,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家,你理她作甚?她说她的, 我买我的不就好了嘛。”
简淡笑嘻嘻的,“就是就是,表哥,我们走。”
“谁也不准走。”老实的店伙计带着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拦在简淡前面。
“我们古瓷阁从来不卖赝品,这位姑娘泼完脏水就想走,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面捏的?”
崔晔崔逸的脸沉了下来。
简静简然缩在几个婢女身后。
简淡点点头:“嗯,伙计说的对,我说完就走,是不大好,若再有人上当,岂不是我的罪过?”
“不然,我们去一趟衙门如何?”她挑眉看向老朝奉。
“你……”张老朝奉气结,去衙门他不敢,可若说不去,气势就弱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她这句话。
简淡点了点那吴老爷,又点了点刚返回店里的那位中年人,说道:“都别装了,一伙儿的吧。还吴老爷,是不是叫吴有人啊!”
吴老爷闻言,往门框旁躲了躲。
崔晔察觉到他的动作,惊讶地看向简淡。
崔逸欲言又止。
张老朝奉到底经过世面,冷笑一声,说道:“姑娘敢在我古瓷阁闹事,你知道咱们东家是谁吗?”
“我管你东家是谁,卖赝品骗人就是不行!”简淡嘴上不忿,心里却咯噔一下,暗道,敢在京城做这等黑心买卖的定有大靠山。
莫非是庆王一系?
达官显贵们喜爱瓷器,古瓷尤甚,这等生意乃是一本万利。
她觉得自己可能冒失了,便道:“道理讲不过,就抬靠山了?没意思,如果不敢去衙门,就都给我让开。”
店伙计犹豫一下,看向张老朝奉。
张老朝奉摇摇头。
那伙计一摆手,身后的三个人立刻散开,封住了出口。
白瓷从身后抽出双节棍,站到简淡身前,用棍子指了指那伙计,“怎么,要打架吗?”
张老朝奉大概怕影响铺子的名声,朝古瓷阁外面的几个客人拱了拱手,“诸位老客,小老儿不想惹事,只想跟这位姑娘讲讲道理,大家留上片刻,给小老儿做个见证。”
“这位姑娘,你不买可以,但信口雌黄不行,坏了我古瓷阁的名誉就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便宜?今儿你要是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就别想出去。”
几个客人答应了。他们都是有钱人,衣着光鲜,态度文雅,对老朝奉亦颇为敬重。
其中几个还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替古瓷阁说了几句好话。
“张老朝奉的眼力在这条街出了名的厉,哪能打眼呢,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啊。”
“就是。小姑娘尚未及笄,只见过家里的几个古董,就敢大放厥词了?真是胡闹!”
“怕是哪个大人家里的吧。你可知道,咱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大人。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乖乖道个歉吧。”
……
白瓷斥道:“你们知道个屁!说出我家老太爷的名号,吓死你们……”
简然死死抓着简淡的手,翻着白眼说道:“就是,说出我祖父吓死你们。”
简淡喝住白瓷,又捂住简然的嘴,道:“都不许胡说。”
张老朝奉以为她怕了,自得地捋捋山羊胡,“不妨说一说嘛,小老儿见过的死人不少,病死的,老死的,菜市口砍头横死的,就是没见过吓死的,今儿正好长长见识。”
崔逸开了口:“是张老朝奉抬出东家先压的我们,不妨你先说说?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
他反将一军,打算弄清楚古瓷阁东家再说。
张老朝奉装模作样地朝几位客人拱了拱手,“这几位老客都能作证,小老儿做朝奉一辈子,一靠这双眼睛,二靠童叟无欺,从不以势压人。”
几位客人纷纷点头。
他看向简淡,说道:“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们想走也容易,走之前给小老儿一个合理的交代就行。”
老朝奉不说背景,就是不想用东家压人,要跟简淡好好讲道理了。
崔晔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不那么自信地看了简淡一眼。
简淡的黑眼珠一转,她心道,你不压我,那我还不说了。
偏走,看你拦不拦得住。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朝奉说道:“既然古瓷阁的东家没什么能耐,那本姑娘又何必解释呢?赝品就是赝品,你这老儿就是个死骗子!”
张老朝奉又气了个半死,嘴唇都哆嗦了,“你你你……”
“你什么你,不讲道理的给我打出去就是。”门外传来一个女声,还是个熟悉的。
简静吓得直往崔晔身后藏。
崔家两兄弟面面相觑,双双蹙起眉头。
一行人前簇后拥地进了铺子。
“世子。”张老朝奉面带羞惭地上了前,长揖一礼,“这位姑娘实在不讲道理,请世子为小老儿主持公道。”
世子?
几位老客吃了一惊。
简淡招呼道:“庆王世子,静安郡主,静怡县主,你们都来啦,好巧。”
静安郡主抬着下巴,瞪着简淡,说道:“一点儿都不巧。”
如果不巧,就是有人盯自己的梢咯?
简淡眼里闪过一丝怒火。
庆王世子说道:“简三姑娘,之前赛马会的事,是家妹不对,本世子郑重向你道歉。”
静安登时怒了,“大哥!我没错,错的是她!是她害了我的名声,这件事我跟她没完!”
赛马会?
就是最近京城盛传的,静安郡主罔顾人命,于马背上谋算首辅亲孙女的事咯?
这位简三姑娘,就是首辅大人的亲孙女吧!
刚刚替古瓷阁打抱不平的几位老客冷汗长流,其中两个腿一软,赶紧让长随们扶了出去,坐上马车一溜烟的跑了。
剩下的几个仗着自己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继续看热闹。
简淡知道庆王世子其人,此人看起来谦和有礼,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他既然陪着静安来找自己,就说明来者不善。
“然后呢?”她冷静地问道。
静安道:“然后?然后当然是你买下这瓶子,与这位老朝奉磕头赔罪!”
“哟,一个朝奉也敢让简家三姑娘磕头赔罪,郡主好大的排场!”一架肩舆出现在店门口。
讨厌和烦人分开门口围观的老百姓,让护卫畅通无阻地把沈余之抬了进来。
简淡有些错愕,好及时,未免太巧了吧。
沈余之眨了眨眼,一点都不巧,本世子一直盯着你和有些人呢。
“好巧,十三弟也来看瓷器?”庆王世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十三弟?
听说大魔头--睿王世子的大排行就是十三?
庆王世子,睿王世子,再加上当朝首辅。
老天爷,这场戏好像更好看了呢!
几位看客舍不得走,不约而同地往货架后躲了躲,哆哆嗦嗦地继续围观。
“不巧,听说这里公然售卖赝品,我过来瞧瞧。”沈余之道。他的肩舆没仍在护卫肩头,如同王者一般,高高地坐在众人的头顶上。
张老朝奉脸上见了汗。
睿王世子也是个卖瓷器的,于制瓷一道比任何人都懂。
庆王世子犹豫片刻,道:“那正好,咱们兄弟一起听听。”说到这里,他看向简淡,“简三姑娘,请说说看,你为什么说这只瓷瓶是假的?”
崔晔攥了攥拳头。
崔逸担心地看了简淡一眼。
庆王世子出了面,且老朝奉并不退却,这只瓷瓶十有八、九是真的吧。
简淡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进了屋,把那只瓷瓶拎出来,放在货架上。
讨厌打开手里的小包袱,取出一张绸布,铺在沈余之的腿上。
烦人则取了瓷器,放在绸布上。
沈余之用布垫着手,细细检视一遍,脸上露出些许赞赏的笑意,朝简淡竖起了大拇指头。
老朝奉面色如土。
庆王世子蹙起眉头,朝门口的护卫点点头。
几个护卫大步入内,要将几个看客赶出去。
沈余之道:“怎么,九哥怕瓶子真是假的,所以急着赶人了?”
庆王世子面色一变,又喝住几个护卫。
几个看客得以留了下来。
他们明白,自己马上要成为某位亲王世子丢脸的见证者了。
一个个如丧考妣,差点吓尿了裤子。
静安道:“十三哥说的什么话,我大哥分明是不想让人看了你的笑话。十三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丝毫不顾及血脉亲情,你怎么好意思?”
“哈哈……”简淡大笑了起来。
静安扬起右手,伸长了脖子,眼露凶狠之色,怒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简淡道:“我笑郡主太无知。”
“若想打败对手,首先要了解对手。静安郡主,你这么讨厌我,了解过我吗?你说说看,我为何要在一个陌生的铺子里诬陷一位陌生的老朝奉,闲的吗?”
静安自信地说道:“当然是你这长在商户的穷鬼,想用离谱的低价买走昂贵的古董瓷器咯,这还用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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