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女儿这就告退了,刚刚收了大伯母和三婶婶四婶婶的见面,还未回礼。另外,女儿也给几位姐妹带了小礼物,她们说等下就到我的香草园来,同样也有礼物送给女儿。”说到这里,简淡笑眯眯地问简雅,“二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简雅变了脸色,刚刚才丢了脸,她不想去。
崔氏亦老脸一红,是了,她和简雅只顾着理刚刚的事,连早早准备好的礼物都忘了。
她赶忙吩咐道:“王妈妈,去把二姑娘画的画拿来,还有……”崔氏停顿了一下,看一眼简雅,又道,“还有我放在妆奁里的那只碧玺雕花簪。”
简淡了然地看着简雅落在崔氏袖子上的水葱似的指尖,心道,简雅还是画,但崔氏的羊脂玉镯突然换成了簪子。
“姐姐的羊脂玉镯很美。”她的视线下滑,落在简雅腕间。
崔氏的脸红了,她心头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着,想发作简淡,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憋得喘不过气来。
简雅没拿到田黄冻石,却意外保住了另一只羊脂玉镯,心里熨帖不少,大大方方地扬起手臂把玉镯展示给简淡看,“好看吧,过生辰的时候娘亲送我的,我很喜欢呢。”
简淡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一只更加白腻的羊脂玉,笑着说道:“确实好看,咱们姐妹心有灵犀,我也喜欢。这是表大伯母送的,成色不错吧。”
籽料和山料还是有区别的,高下立判。
简雅白了脸。
简淡满意地弯了弯唇角,接过王妈妈送过来的礼物和《内训》,客气地谢过,便离开了梨香院。
王妈妈看看脸色铁青的母女俩,感觉得眼下两位主子都在气头上,不是劝说的时候,只好避了出去。
从梨香院出来,简淡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漂亮的菱唇抿成一字型,负着手,拖着步子,眼神有些空洞。
白瓷知道,她家姑娘不开心了。
她也很不开心,“姑娘,咱们回静远镇吧,这里没意思。自家亲姐姐算计亲妹妹不说,亲娘还不如隔房的伯母婶婶亲切,这叫什么事呢?”
简淡叹息一声,道:“我何尝不想回去,但我终究姓简,不姓林,说不过去的。”
不管彼此有没有情,只要沾了“亲”字,不管割舍几次,每次都会疼得撕心裂肺。
“也是。”白瓷耷拉着大脑袋,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回到香草园后不久,各房的姐妹们都到了,简淡把表大伯父从南方带回来精巧的小玩意一一分了下去。
她也得了些香囊、扇套之类的回礼。
因为还不太熟悉,大家说笑一阵就散了。
下午,简淡让白瓷把昧下来的梅瓶送了出去——青瓷不是简家的人,他住在南城,林家送给简淡的一套二进院子里。
晚上,简老太爷一脸的凝重参加了简家的团圆宴。
有他老人家在,没什么人敢闹脾气,极为和谐。
用完饭,简淡等众人走后,带着白瓷前往外院去找祖父。
“喂,你站住!”有人语气不善地在后面叫了一声。
简淡回头,就见简思敏大步流星地追了过来,瞪着眼睛问道:“怎么,让二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还不够,你还想跟祖父告状不成?小人!”
第13章
“无聊。”简淡白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才无聊。”简思敏一把抓住简淡,“不许去。”
“放开。”简淡说道。
“不放,除非你乖乖滚回去。”简思敏言语间毫无尊重。
简淡冷哼一声,突然上前一步抱住简思敏的胳膊,脚下垫步,再一转,简思越便越过她的肩头飞了出去。
“好,厉害!太厉害了!”白瓷要不是抱着木匣,只怕这会儿又要拍手跳脚了。
简思敏的小厮被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刻才过去扶他的少爷。
简淡走到简思敏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最好少惹我,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你……”简思敏一咕噜爬起来,照着简淡的脸就是一拳。
简淡抓住他的手腕,右脚一抬,窝心一脚把人踹倒。
她是不会武术,但会几招防身术。
“你这泼妇,我跟你拼了!”简思敏脸上涨成猪肝色,还要往简淡这边冲,被小厮一把抱住。
“二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那小厮喊道。
“做人要识时务。”简淡用食指点了点他,大摇大摆地出了垂花门。
……
长随李诚开的门,见到简淡不免有些惊讶,说道:“老太爷有客人,三姑娘不如明日再来?”
“既然三姑娘已经来了,不如一并谈谈如何?”有人忽然说道。
简淡有些意外,这个时候了,沈余之怎么在?
“让她进来。”简廉吩咐道。
简淡从白瓷手里接过木匣,独自走了进去。
“祖父,睿王世子。”她给两人行了礼,把木匣放到简廉的书案上,“祖父,这是舅祖父亲手做的紫砂壶。”
简廉疲惫地笑了笑,“这些年没少承他的,怎么还送?”他又坐直一些,说道,“睿王世子在都察院行走,帮左督御史杨大人查祖父遇袭的案子,有些事需要问你,你别怕,如实回答便可。”
沈余之会查案?
简淡差点吓掉了下巴,她瞪着眼,张着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
沈余之要死不活地坐在他那张编织精美的藤肩舆上,骨节均匀且白得透明的手搭在扶手上,头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简淡。
简淡真懵了,这厮这时候不是已经得了痨病了吗……不,不对,自打那日见面,她好像一声咳嗽都没听到过。
他没得痨病?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一辈子的沈余之养病还不来及,怎么就进了衙门呢?还查这么大的案?
“咳咳!”简老太爷咳嗽两声。
简淡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补救地呲了呲牙,说道:“世子请问,小女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余之问道:“你们在前往适春园的路上,有没有碰到可疑之人?”
简淡道:“没有。不过,在世子的人到来之前,林子里曾发出几个哨音,之后刺客就撤了。”
这说明,有人监视着从适春园出来到出事地点的那一段路。沈余之的出现惊走了刺客,而且刺客知道沈余之的实力。所以,他该问的人是他自己,他们有没有碰到可疑之人。
沈余之明白她的意思,左手在扶手上弹琴般的划了两下,眸色亦深了几分,又问:“你为何要往适春园来,按照简老大人的规律,他当日不会回家。”
简淡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不敢再看他,低头道:“祖父疼我,我觉得他老人家应该会回来,我去适春园就是碰碰运气,没有为什么。”
简廉欣慰地笑了笑,他这个孙女是个精明的。
“哦……”沈余之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简淡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被他抓个正着,心里一慌,赶紧假装镇定地去看简廉,“祖父,那孙女回去了。”
简廉看向沈余之。
沈余之点点头,“简老大人,时辰不早了,我也回了。”他拱拱手,身后二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简廉便也起身,从书案后绕过来,说道:“老夫让鹏举送送世子。”鹏举是简淡的四叔简云泽的字。
他这边说着,李诚已经出去喊人了。
沈余之道:“简老大人请留步。”
护卫把肩舆抬起来,往门口走去。
肩舆路过简淡时,又有一股清冽的松香加一丝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她忽然哆嗦了一下,心道,莫非他也重生了?不,不可能,他若重生,事先应该有所准备,不会放走刺客。
不管怎样……他没得痨病,那冲喜的事情也就不再有了吧?
简淡松了口气。
肩舆出书房后往左拐,沈余之扭头看了屋里一眼,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暖融融的烛光里,唇角上还挂着一抹轻松的笑意。
沈余之挑了挑眉,从右腿边上取出一副双节棍,对一旁的讨厌说道:“你把这副双节棍给三姑娘送去。”
正要与沈余之打招呼的简云泽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看看简廉。
简廉也有些意外。
肩舆停下来,沈余之说道:“简老大人,差点儿忘了,这是欢迎三姑娘回京的小礼物,还请笑纳。”
“这是……”简廉是书生,手下人多用刀剑,没见过双节棍。
沈余之看向面色发白的简淡,唇角有了笑意,说道:“听说三姑娘在学双节棍,这是我找军器局要来的,手感很好,说不定打着没那么疼。”
“告辞了,简老大人。”他一摆手,护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他这是故意打击报复,太坏了!
简淡气得使劲跺了跺脚。
简廉回到书房,把双节棍扔到书案上,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简淡踌躇片刻,到底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末了娇声道:“祖父,棍法没有剑法好练,您瞧瞧,手都打青了。”
简廉气得哭笑不得,想说不让简淡练了,但又顾虑简淡答应了沈余之。况且,现在局势有些微妙,老三的事虽说已在着手挽回,但结果难料。简家看似平静,实际上风雨飘摇,或者这孩子能有些自保的手段也是件好事。
他指指双节棍,“拿回去吧。既然想学就好好学,咱们简家的孩子不能半途而废,疼也要坚持。”
能让她制瓷,当然也能让她习武,沈余之你枉做小人!
简淡笑着点点头,“祖父……您脸色不好,早些休息,孙女告退。”
她从书房出来,李诚正好端着一碗汤药进去。
简淡与他点点头,往二门去了,刚走两步,就见茶水房的婆子把药渣倒进门外的一个木桶里。
她心里一动,走过去,抓了一把温热的药渣,就着微光看了看。
“姑娘这是做什么?”白瓷问。
“看看祖父用的什么药,身体要不要紧。”她守寡那几年曾经读过两本医书,治病不行,可一些常用的方子和药材还是知道的。
白瓷哈哈一笑,“姑娘净胡闹,你什么时候也懂医啦。”
“这有什么胡……”简淡停下话头,迟滞片刻,把手伸到门里,对着烛火又仔细看看,突然尖声叫道,“祖父不要喝!”
第14章
简府向来安静,简淡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惊得不轻。
简廉心脏咚咚直跳,放下药碗快步走了出去,边走边道:“小淡,怎么了?”
茶水房里正在清洗的婆子手一哆嗦,茶碗落了地,摔得粉碎。
婆子看一眼茶碗,又看一眼捧着药渣的简淡,脸色顿时惨白,颤巍巍地问道:“三姑娘,药出岔子了?”
简淡把手缩回来,转身看向简廉,问道:“祖父,那药您没喝吧。”
简廉道:“只喝一口,怎么回事?”
简淡松了口气,从药渣中捡起一段圆柱形带皮的草药根,把橙黄色横断面展示给简廉看,“祖父,这是雷公藤,带皮的。”
简廉接过来,往茶水房里踏了一步,细看,脸色沉了下来,他读过医书,知道带皮的雷公藤有大毒。
他让李诚把雷公藤挑拣出来,确认了分量,知道这些不足以致命,却可以让他的身体迅速衰败。
此番再想想简淡的那个梦,简廉得出一个结论,刺客不想杀人,只想让他辞官归隐。
那么,有些事便大概有了答案。
“父亲,出什么事了吗?”简云泽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简廉没回答他,眉毛拧成川字,吩咐李诚:“煎药的,采买的,老黄大夫,药铺,凡与此相关的,通通找来。”
李诚去了。
简淡不懂政事,但这件事的逻辑关系并不复杂。简廉的温补养生汤里出现大量雷公藤,说明简府有内贼,再把这件事与简大老爷和简二老爷升官之事关联起来,结论显而易见。
“你怎会想到要看药渣?”简廉看着简淡,眼神极为锐利。
简淡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确实很突兀,一时不好解释,嗫嚅道:“我……这……”
白瓷道:“老太爷,我家姑娘说,想看看您老人家用的什么药,身体要不要紧。”
其实这理由并不充分,也不是很合时宜——看药渣,是极有戒心的一种表现,说明简淡对简家抱有极强的戒心,以及,她可能知道的更多,而没有对简廉讲出来。
简淡道:“祖父,这是白瓷问时,孙女随便说的,其实就是瞧见她倒药渣,就脑袋一热过去看了看。”她指着还在不停磕头的婆子说道。
因为是事实,她这话说得坦荡。
简廉不是多疑的人,在她的发髻上拍了拍,“回去吧,祖父明白了。”
简淡应下,顺顺当当地回了香草园。
按道理,简淡打了简思敏,崔氏或简二老爷定会出面过问此事,但简老太爷的汤药出现毒物这件事过于惊悚,导致夫妻俩同时忽视了哭哭啼啼告状的简家二少爷。
简云丰和简思越往前院去了。
简思敏也有些傻眼,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听崔氏和王妈妈说话。
崔氏问王妈妈,“你听真切了?”
王妈妈道:“太太,就在书房外,老奴听得再清楚不过。”
“天呐。”崔氏按住心口,“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老太爷若是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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