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马氏看似意外,但眼里没有丝毫惊喜,昨儿个有人禀报过,说简淡带回来好些瓷器回来。
林家除了瓷器,没别的可送了。
白瓷就在门外,一听见简淡的话就立刻捧着大木匣子进了屋。
简淡道:“祖母,这是表大伯父亲手制的梅瓶。”她的表大伯父林耀祖在制瓷上极有名气,京城不少富贵人家喜欢收藏他的瓷器,一只梅瓶至少要五百两银子。
马氏的眼里这才有了几分热度。
简淡的唇角微微勾起,朝白瓷颔了颔首,白瓷便朝她走了过来。
简雅走过来,说道:“舅祖父家的梅瓶见过不少,但表大伯父亲手做的却没见着几个,不知这次是什么花样,好好奇,祖母可要好好给我们饱饱眼福呀。”
马氏道:“那是自然……”
“你踢白瓷干嘛?”简淡突然嚷了一句。
她这话喊得极快,而且突兀,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把视线射向白瓷的下半身,恰好看到简雅的腿从白瓷小腿上落下来。
这时,白瓷脚下已然失衡,身子前倾,沉重的大木匣子带着她往前摔了下去。
“啪!”
木匣子落地,传来一声脆响。
显然是梅瓶碎了。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白瓷伏地大哭,“呜呜……”
简雅的脸堪比猪肝,她怔怔地看着白瓷,双手绞着丝帕,竟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氏反应最快,小碎步赶过来,让简雅在简淡身边坐下,关切地问道:“小雅,是不是腿抽筋了?”
简雅泪盈于睫,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母女俩的大戏唱得有模有样的。
相比上辈子瓷瓶摔碎时的惶恐不安和,简淡觉得,自己这辈子可以用看得津津有味来形容。
她觉得自己喊的那一嗓子恰到好处。
简雅丢了丑,马氏也没有了梅瓶,可真好。马氏看不起林家,她不配收藏表大伯父的作品。
所以,盒子装的也并不是原来的那只梅瓶,而是她亲手放进去的一只普通瓷瓶--如果事情有变,简雅不发难,她就说匣子弄混了,再换过来便是。
“抽筋可是极疼的,二姐,我帮你按按?”简淡从贵妃榻上下来,殷勤地蹲在简雅身前,双手掐着她的小腿,用力按了几下。
“疼,疼,疼!”简雅身体弱,养得也娇,对疼痛的耐受力极差,再加上计划失败带来的羞辱,心火陡升,当即脚一抬,漂亮的绣花鞋就朝简淡的胸脯踢了过去。
简淡早有准备,身子向后倒,一屁、股坐到地衣上,避了过去。
白瓷见自家姑娘被人欺负了,当下也不假哭了,赶紧过来将简淡扶起来,怒道:“二姑娘,三姑娘好心好意地替二姑娘揉腿,二姑娘踢她作甚?”
“滚下去。”崔氏的脸比墨还黑,她皱着眉头,瞪着简淡说道,“这丫头不懂规矩,你若教不好,就送回林家去吧。”
简淡笑了笑:“母亲,这丫头跟女儿一起长大的,初来乍到,确实什么都不懂,还请母亲容忍些时日。”
说白瓷不懂规矩,其实是在说她,所以,她的意思是,我也不懂规矩,母亲你要不要把我也送回林家去?
崔氏被将了一军,不好再说什么,吩咐身边的妈妈给简雅揉腿。
简淡道:“白瓷,你把匣子抱出去吧。”
说完,她抱歉地看着马氏,“祖母,梅瓶碎了。”
马氏有些心疼,但已经碎了,还能怎样?
她故作大度地拍拍简淡的肩,说道:“碎就碎了吧,心意祖母领了。倒是二丫头的腿,怎么就突然抽筋了呢?要不要请老黄大夫来一趟?”
马氏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大房二房的热闹,小马氏是她亲侄女,明白她的心意,当即起了身,说道:“老夫人,二侄女年纪轻轻的抽筋抽得这么厉害,这可不是小事,媳妇儿让人走一趟吧。”
简雅心里有鬼,又怎敢真的叫大夫过来,忙阻止道:“四婶……”
崔氏给简雅使了个眼色,说道:“让黄老大夫看看也好,省得将来落下病根儿。”
第11章
简家人的早饭一般是早请安后各房用各房的。但老太爷不高兴了,马氏为补救,让大厨房加了两道菜,把所有人的早饭送来松香院,大家一起用,以此表示对简淡的重视。
众人用完饭,黄老大夫也到了。姑娘们退到里间,简雅留下来,由几个长辈陪着看大夫。
黄老大夫给简雅诊完右手,诊左手,捻着花白的山羊胡琢磨片刻,说道:“老夫人二太太,二姑娘虽说体弱,却不能太静,多走走吧。饮食不宜太精,多食用些虾皮对抽筋有好处。另外,二姑娘还有些上火,这个不用开方子,把老夫以前开的清心去火的药丸吃上七天便是。”
多走动之类话黄老大夫说过几次,虾皮也只是食疗,所以,简雅是不是真的抽筋,谁都不知道。
想看热闹的,自然认为崔氏护着简雅,在撒谎。
想息事宁人的,一定会觉得人家是双胞胎姐妹,简雅没理由坏简淡的事,肯定真的是抽筋了。
这就是人心的复杂之处。
送走黄老大夫,小马氏叹息一声,说道:“咱家二姑娘也是可怜见的,从小到大汤药不断,幸好三姑娘是个好的,不然可真够二嫂受的。”
挑唆得真好!
马氏满意地看了一眼崔氏母女,假意斥了小马氏一句:“莫胡说,二丫头不过稍微弱了些,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她转头看向崔氏,“既然二丫头不舒服,你就带她回吧,身子养好了再来。”
姑侄二人话里有话,把崔氏母女气得两手直颤,却也反驳不得,乖乖告辞回到梨香院。
娘俩关上门,说私房话。
崔氏捏了捏眉心,无奈地问道:“为什么?”
“娘,女儿不是故……”
“说实话。”崔氏名门出身,乃是有名的才女,她偏心简雅是不假,但不是傻子。
“这么多年了,难道娘还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吗?”简雅反问道,与简淡一模一样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不想要什么好运气,就想像别人一样,想出去玩耍时就可以出去玩耍,骑马,游猎,画外面的风景,她不想整天躺在床上,每天喝又苦又涩的汤药,跟个废人一样。
想到孩子这些年遭的罪,崔氏心里一软,语气也柔和起来,“傻丫头,莫听那些挑唆的话,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身体不好,命好,她身体好,命不好,各有得失,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命是虚无缥缈的,可身体是实实在在的,娘,你说是不是?呜呜……”简雅扑到崔氏怀里,“娘,我就是嫉妒,就是嫉妒!听花匠说,她早上去花园练剑了,舞得可好看了。娘,我也想要舞剑,呜呜……”
简雅一哭,崔氏便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简雅的肩,批评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安慰道:“老黄大夫不是说让你多走动走动吗,不如就罚你三妹妹教你好了。”
简雅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她教。”
崔氏便道:“也罢,娘让你爹找个女师傅专门教你。”
“娘,她们会不会笑话我?”简雅成功地说服崔氏站到了她这边,又担心起舆论问题。
提起这个,崔氏也有些头疼,虽然是简雅不对,但她心里埋怨的却是简淡。她不明白,一个梅瓶而已,打就打了,自家的事回自家解决,何必弄得人尽皆知,简雅的名声臭了,她作为双胞胎妹妹就能好了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她们不会笑话的。即便笑话,那也是一家人,不碍的。”
“哼,什么一家人?”简雅讨厌简淡,跟简家的几个姐妹也很少来往。
崔氏道:“把你的名声弄坏对她们也没有好处,莫胡思乱想了。”
简雅见崔氏说了半天始终没有指责简淡的意思,便道:“娘,我不过是不想让某些人白拿咱们二房的东西罢了,那死丫头却狠狠打了女儿的脸,女儿心里就是不痛快。”说着,她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崔氏道:“乖,别哭了。你不是早就想要田黄冻石的小料吗,你祖父给了简淡一块,娘给你要过来,让她给你赔罪。这件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过几天大家就忘了。”
“真的吗?”简雅破涕为笑,心里有了些小得意。
“娘骗你干啥。乖,别哭了,娘给你擦擦脸,瞧瞧,都哭成小花猫了。”崔氏怜爱地取出绢帕,在简雅脸上轻轻擦拭。
简雅乖乖地仰着小脸,让崔氏帮她擦。
娘俩正腻味着,门被敲响了。
王妈妈进来禀报道:“太太,刘妈妈来了,说让二姑娘看看三姑娘选的三件衣裳的布料,要有喜欢的就从中挑一件。再有一个月睿王妃的生辰就到了,老夫人想让二姑娘三姑娘穿一模一样的衣裳一起去。”
“哦,快请刘妈妈进来。”崔氏也觉得带两个一模一样的姐妹花出席宴会很有面子,“三姑娘呢,一起过来了吗?”
王妈妈道:“三姑娘没来,刘妈妈说她回去取些东西,一会儿就来。”
简雅的小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说道:“娘,我才不要跟她穿一样的衣裳。”
崔氏有些为难,继祖母也是祖母,违逆就是不孝。
“小雅,娘疼你,你是不是也得疼疼娘呢?”她不高兴了,姑娘家如此狭隘不知变通可不是好事。
简雅了解崔氏,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了,或者……她心思一转,老三不喜文墨,说不得还能借此让她出出丑呢。
她抱着崔氏的胳膊摇晃两下,撒娇道,“娘,快别气了,生气老的快哦,穿一样就穿一样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崔氏转忧为喜,赶紧把刘氏请了进来。
简淡选的三套衣裳都是素气的颜色,月白、藕合两色简雅刚刚做过两套,只有做靛蓝色的才是真正的新衣裳。
也就是说,不是从三套中选,而是只能选靛蓝色的那一套。
简雅喜欢蓝色,但不喜欢凝重的靛蓝色。
她觉得那是年长的女人才穿的。
“娘,那就这个吧。”简雅在心里哂笑一声,她穿着丑,简淡穿着就美了吗,那就比比好了。
第12章
简淡不知道简雅的夏装做了哪些颜色款式的,但她知道简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毕竟,当年为讨好简雅,她也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简雅是才女,像简云丰,在书画方面颇有天分,打扮上一向淡雅出尘,夏季的新衣裳,月白是首选,其次是淡雅冷艳的藕荷色,从无例外。
所以,这三套衣裳是特地挑的,这一次,她想要简雅附和她的喜好。
她喜欢靛蓝色。
“母亲。”简淡进了屋,从白瓷手里拿过包袱,放在崔氏身边的小几上,“这是给您和二姐的。”
“小淡。”崔氏表情严肃,既没让简淡坐下,也没有打开包袱看礼物的意思。
简雅收拾好心情,微微笑着,饶有兴致地观察简淡的脸,希望在那上面找到尴尬、失望或者伤心等任何一种表情来。
然而都没有,简淡只是定定地看着崔氏,想从后者嘴里听到让她更失望的话。
“我很失望。”崔氏继续说道,“姑娘家以贞静贤淑为美,当谨言慎行,你明白吗?”
简淡装傻充愣,“女儿不懂,还请母亲明示。”
崔氏见点不透她,心里又多了两分反感,说道:“你祖母……罢了。”她停下话头,吩咐王妈妈,“你把‘内训’拿来,等下让三姑娘带回去好好读一读。”
她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女儿,怕言多必失,不如日后慢慢教。
“坐吧。”她指了指那个包袱,“里面是什么?”
简淡打开包袱,说道:“这是女儿亲手做的里衣,母亲一套,二姐姐一套,我自己也有一套。小淡不善针线,还请母亲和二姐别嫌弃,我多年不归,想借此和母亲姐姐亲近亲近。”
“嗤……”简雅不屑地轻笑出声。
崔氏扫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些,又对简淡说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女儿,别说是里衣,便是送个线头,母亲的心里也是高兴的。”
说到这里,她亲手解开包袱皮,把两件里衣看了又看,夸了又夸。
里衣淡粉色,用的是江城细布,轻薄柔软透气,乃是大舜最好的里衣料子,因为制造复杂,价格达到十两银子一尺,一身下来要几十两银子。
简家以俭朴为美,崔氏只在出嫁时做过两套。
提到出嫁,自然可以延展到出嫁前,再提起做姑娘时的风光就自然多了。崔氏回忆年幼趣事,最后才落到名号和私章上。
崔氏让人拿出一张自画的小像,指着落款儿说到:“梨香阁主,这名号好不好笑?可惜当年出嫁时忙中出错,这枚私章不知落到何处,再也没见过踪影。”说到此处,她期待地看着简淡,“将来再有合适的料子,母亲定要再刻一枚。”
简淡眨了眨眼,索要田黄冻石的时间提前了呢。也是,她拆穿简雅,伤了崔氏的面子,母女俩对她不满,因果循环,也在情理之中。
她只当听不懂,按兵不动就好。
“母亲若再刻一枚,当叫什么名号,梨香院主吗?”简淡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偏里带。
“等有了合适的料子再说。”崔氏又带了回来,目光锁住简淡的眼睛。
简淡坦然一笑,“那也好。”我就是不上钩,你又能怎样?祖父亲赐,你敢强抢怎地?
崔氏被她气了个倒仰,原本的一点点心疼和纠结登时抛到九霄云外,表情也彻底冷了下来,她正要挑得再明一些,却见简淡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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