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过几条街道来到郡主府,傅归晚进门就叫准备茶水送到小石湖边,带两位老人家到前院的湖畔透透气,再叫护卫长领二十名护卫在十丈之外把守。
蓝湛湛的天,白悠悠的云,碧盈盈的水,清爽爽的风,湖面还缀着小片粉里透红的莲,旷然的景象也令烦躁的心舒缓了些,盛副相饮入半杯茶,先发发牢骚:“池小奕,你说那孩子脑瓜怎么就那么灵光?
不不,我不是说聪明不好,但这个节骨眼上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亲前晚让太子带那孩子来瞧瞧,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出大事来了,我昨天听得头都快炸了;外孙坠马成被害,老夫人还能罢休吗?”
“可不嘛,本来大家伙把老夫人劝住了,权相慢慢把局给布置好引他们入瓮,老夫人和我那皇帝外甥不必闹得那么僵也能把事情解决,现在我真怕权相自己都不想忍啊。四年了,都不知道权家已经累积了多少火。”
傅归晚疑惑:“池爷爷、盛伯伯,老师布置什么局了?”
盛副相一笑,胖胖的圆脸笑得毫无以往的憨态而是透着精明,更无任何老纨绔的神态:“郡主,您觉得闵贵妃为何要抛出那么两门亲事,他们可一直在藏。”
“我原本没想到,是涂少爷跟我说的,他们可能是故意为之想逼东宫先出手。”
“做师兄的就是师兄,到底比师妹厉害一点点。”池丞相接过话:“福儿,你这么想,闵昭仪和闵家自认为藏得很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改变策略?何况他们自认为已经把三皇子捏在手心里了。”
“您的意思?”
“权老头摸准他们的心思特意给布了个局,就让他们以为东宫未雨绸缪已经叮上五皇子和闵家,同样料准这种情形下闵家的反应。
不出所料,果然选到了丰国公府和靖国公府。”池奕顺便调侃:“就让太子背黑锅去吧,这么好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身为舅舅,盛副相无所谓,何况他老爹都无所谓,补充道:“本来权相想在三年内逼他们出手对付东宫。
其实三皇子的前车之鉴还在呢,他们的计划肯定是我们预料的,一定会在面上亲近东宫背后对太子下杀手,再嫁祸给最合适的那位,现在无非是多走条歪路而已。
可没人冤枉他们!但这不知还得多少年,权家等不起,老夫人能否愿意再等三年都不定,现在乍然知晓三皇子坠马成被害,闵氏想把权家彻底榨干,能忍就出奇了,所以才棘手。”
“那怎么办?”傅归晚急了,如果老师不能忍,一定会打起来,会天下大乱的!
“一定要把权威哥仨稳住!”池奕显现出当朝丞相的威严,沉重道:“福儿,你今天就派人在翼国侯府守着,如果你师兄跑权家,你即刻赶过去,切记要把他们稳住,实在不行你把盛小楷和你盛爷爷全部叫过去。
倘若权相夫妇不能再忍,我亲自去蜀地见权老头!你师兄哪日找权家,你第二天就来找爷爷,爷爷带你进宫,把三皇子也是被害的事告诉圣上。”
二老一少再合计合计,两位老人家准备离开,傅归晚突然说:“池爷爷,您和盛伯伯要去给长公主上柱香吗?”
池奕微顿,盛副相连忙堆笑道:“郡主说的是,走走走,咱们去给长公主上柱香。”
其实,只比自己小八岁的外甥女盛年而逝又何尝不是池丞相心中之殇?
上柱清香,没让要给长公主诵经的永福郡主送,两位相爷从佛堂出来,盛副相正经地劝劝老伙伴:“都几十年了,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看开些吧。瞧瞧郡主,咱们以前都没注意,这眉毛、鼻子、耳朵,多像先国舅……”
“你怎么不分家?”池奕回怼,盛副相无奈:“池小奕咱们认真点说,你还想跟外甥置一辈子的气吗?先国舅走了,池太后走了,连长公主都走了,你们甥舅俩就是最亲的人了。”
“呵!”池奕冷笑:“我外甥女怎么会死,啊?妹妹30多岁怀胎,他也能跟受尽苦难的亲妹妹计较,要不是他非逼着——”
相爷微红着眼眶,咬咬牙收住话,盛副相长长叹口气,拉着老伙伴离开这座伤心地。
佛堂内,归晚诵完经文将灵位牌从神龛里取出,抱在怀里,再坐到蒲团上,她盯着灵位牌不觉红了眼眶,眼酸道:“您为何要选择自己死,前半生吃那么多苦,后半辈子应该好好享福呀,您怎么这么傻?
这两年我经常想,您在突厥11年难道就没留下个儿女吗?如果有,我想去找找;可我又不敢不知用什么立场去面对,我连问问圣上的勇气都没有……”
郡主无语伦次,及至伤心处抱着灵牌哭起来:“我想你,福儿好想你,福儿还没见过您一面……还有皇后和贵妃,为什么你们都是才30多岁就走了……”
这刻泪如雨下,她不再是人前张扬霸道的永福郡主,只是个伤心无助的弱姑娘,唯有眼泪才是倾诉。
哭过一场,归晚双眼红肿地离开佛堂,叫奴婢拿几颗煮熟的鸡蛋来,她要敷眼睛。
回到书房心情缓和些,叫无情出来把去翼国侯府盯梢的任务吩咐下去,顺便问问:“分别两个多月了,你那个对我一点没责任心的顶头上司还好吧?”
“据说统领想出海。”
“那就是还没成功。”傅归晚右手拿着熟鸡蛋敷眼睛,声音还带着鼻音,语态恢复了:“我给三外祖父去封信,改天再和池爷爷说说,一起劝劝吧,打消他这个瞎闹的念头,你说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能别这么任性吗?”
无情提示:“我会把话传回给统领。”
“你传就传呗,你以为我怕你威胁啊。”归晚哼哼,鼻音稍重:“我就是要说,肯定是因为他太任性胡闹把所有的任性给抢走了,到我这才只能小心翼翼。”
“统领评价:自作自受,居然能好意思怨他,你脸怎么那么大?”
傅归晚不想甩她了:“你隐身去吧。”
无情痛快的闪人。
郡主揉揉太阳穴,昨夜没有睡好加之今早有些累,用过午膳、消过食,跑闺房小憩,醒来看她眼睛的红肿消退许多,没还来得及高兴就被告知隔壁那个混账邻居找她!
“疯丫头你哭丧啊,你那侄子没了?”
赵鸣轩真被她这微肿的眼睛吓了跳,傅归晚瞪他一眼,她爬梯子过来,没想到这混账坐在庭院中品茶赏花,那么好的雅兴就是不知道说句好话。
“胡说什么?”郡主在他对面的竹藤椅里落坐,叹息道:“相爷找我有点事,上午回郡主府商量,再后来我给长公主诵经,又想到皇后和贵妃,有些难过哭了场。”
“算你这疯丫头还有孝心。”三皇子殿下轻咳声,端起茶杯浅啜。
“找我啥事?”郡主情绪有点低落。
赵鸣轩再咳一声,放下茶盏,叫奴婢们散去,声音忽轻忽重的:“我,就是我,我的腿,我的腿有点点知觉了。”
“真的?”傅归晚惊喜,即刻站起来走到他跟前问:“哪个部位有知觉,是什么感觉,跟两位大夫说过吗?”
“还没!”赵鸣轩伸手指向右腿膝盖上方偏左的部位,有些忐忑道:“你拔下根簪子来,往这戳戳再试试,我自己试的时候能有痛感了。”
傅归晚二话没说从发髻上拔下根玉簪,蹲下来,朝他指向的部位戳去,问有感觉吗?
“再用点力,再重点。”
“现在有感觉吗?”傅归晚加重力道戳过去,要求再重点便再再加重力道,继续问如何,赵鸣轩紧张而激动:“有,有了,真的能感到痛了,”看着这疯丫头,他突然眼眶也有些湿,忐忑道:“福儿,福儿,我还能好起来吗?”
“会的会的,三哥哥放心,你一定能重新站起来,你再自己感受感受,我去叫大夫来。”傅归晚把他暂且安抚住,拔腿奔去找大夫。
这个午后,因为三皇子的腿伤治疗出现重大进展四人各自欢喜发自肺腑的高兴,傅归晚事无巨细的向大夫问着腿伤情况和治疗情况。
赵鸣轩内心无法遏制紧张忐忑激动,都是这双残腿,都是这双残腿几乎毁掉了他的一切,现在在他几乎绝望之后竟然又燃起了希望……
“疯丫头,”他差点忘记了,叮嘱他们:“先瞒着,等能有确凿的好消息再说,目前别让第五个人知道。”
“好好好,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只管安心安心配合大夫们治疗你的双腿。”傅归晚保证,问过他的伤势情况送走两位大夫要再劝劝他放宽心态时,无情窜入了眼帘。
“傅家的管家过来,请郡主回府。”
“有完没完!”郡主突然暴喝,赵鸣轩被这疯丫头突然发怒差点吓了跳,诧异地看她,傅归晚还真的突然生气了,觉得烦躁,比苍蝇还烦!
“告诉管家,回府告诉他家老太爷,我是傅家的当家人还是傅家大小事全得我来做主?本郡主想回去自然会回,别再来催。
再来个催命的,我就回去把他的小妾庶女连同他的两个外孙全部捆了扔到东海去喂鱼,他不信就来试试,谁不敢谁就是乌龟王八蛋龟孙子孬种!”
无情淡定地告退,赵鸣轩问她:“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
“烦啊!没完没了的来催,比苍蝇还烦,换你你要是能不嫌烦,我把脖子拧下来给你!”傅归晚拿起只梨重重咬下,清凉甘甜的汁水四溢,慢慢平复怒火。
赵鸣轩见状想嘲笑她两句还是善心大发没说出口,也拣了只梨来吃。
傅家这会儿是真热闹。
上午的流言散开,三老爷傅经茂给老父请过罪便回后院压着生母和妹妹,耳提面令地压着她们不得再闹,甚至傅经芙跑到前院找过老父,闹过一场压住了,原以为真的压住了,没想到午后居然重新闹起来,完全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俩个妹妹是全然把他的话甚至父亲的话当成耳旁风!他和父亲赶到颐寿堂时就已经被架在火架上根本没法退,只能配合着演,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
颐寿堂中,傅家两位早已出嫁的姑奶奶满身愤慨浑身大义凛然,把二夫人宋氏、四夫人范氏、大少奶奶的母亲殷家大夫人全部请到了,齐齐对傅经柏父子发难。
傅经莲派自己带来的奴婢去请时有技巧的,先请几位当家夫人,在亲家殷大夫人面前把谁害大少奶奶又污蔑攀咬谁指明,再把傅经柏和傅归昶父子俩叫来讨要说法。
等到傅老太爷和三老爷傅经茂赶来时戏台搭起,好戏上演没法退场了,所以傅宗弼才急,急着把大孙女叫回来阻拦。
二老爷傅经樟和四老爷傅经著都随后赶到颐寿堂。
辛姨奶奶正在哭诉:“亲家夫人,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奴婢从小就是个胆小心善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哪敢做这些害人的事,刚养好伤势就平白无故地被泼这么大盆脏水,奴婢可真是不能活了呀!
奴婢一条贱命被冤死也就罢了,可三老爷和两位姑奶奶到底是奴婢生的,奴婢受这么大污蔑而死,他们今后可还怎么抬头做人?连四少爷三姑娘和表少爷表姑娘们都要被牵连了,奴婢一死没什么,白白连累主子们就是天大的罪过了呀。
这京都这府里谁不知大姑娘向来霸道跋扈,她才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过奴婢和姑奶奶们一百大板!是一百大板啊可不是几板子,好险才保住命,再惹大姑娘可不是找死吗?这世上,谁又活腻了要找死呢?
大少奶奶被害,大老爷和大少爷既然捉住凶徒就该给大少奶奶和没出世的小少爷报仇,不去处置凶徒反而污蔑攀咬奴婢算个什么事?难道大老爷和大少爷就是诚心要往奴婢身上泼几盆脏水要叫奴婢活不下去才开心吗?
天地良心啊,亲家夫人,奴婢自入傅家这30多年来小心谨慎一丝不敢懈怠生怕出个错会惹得夫人和主子们生气要迁怒三老爷和两位姑奶奶,这么安守本分得过了30多年,临到头来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竟要受这等天大的冤枉,若不能洗刷冤屈,奴婢是真的不能活了啊。
大老爷您睁开眼睛看看,三老爷和姑奶奶们哪点对不住您?长兄如父,自从他们出生,向来敬重您崇拜您,视您为半个父亲般敬重爱戴,便是大姑娘再欺辱,又何曾对您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气懈怠?可到头来,到头来,您这是要逼死弟弟妹妹侄子侄子和外甥啊……”
“姨娘别说了,”大姑奶奶傅经莲猩红着眼眶扑过去抱住生母,泪眼满面:“您别说了,谁叫咱们的命低贱,生来就是被欺辱践踏的命……”
“我可怜的大姑奶奶啊……”
二夫人宋氏实在受不了地别开眼,四老爷傅经著都想不通她们怎么就这么会演,一家子生活几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啊?!
管家悄悄进门尽量压低自己存在感地走到老太爷身侧禀告,傅宗弼瞬间怒从心头起,咬紧牙关稳住了,示意管家先退下。
“大姐和姨娘别哭了。”等生母和长姐哭够了,傅经芙适时开腔:“咱们的命便是再低贱也是自幼受父亲教导。
骨气还有,志气也还有,绝没有这么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平白被污蔑还得受着的份儿!大哥若是还当咱们是亲兄妹就当着父母和亲家夫人的面,给咱们给说法吧。”
“究竟谁要给谁说法?”
父亲还没有作声,傅归昶忍无可忍道:“辛姨奶奶谨小慎微?这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这30多年来谁的眼睛又瞎掉了,没看到这自称谨小慎微的辛姨奶奶如何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在这个府里比许多主子还有颜面?
何况这回可是父亲与我亲自捉到的,为着一百大板,你们要报复,指使朱姨娘来害殷氏甚至朱姨娘当年能怀胎生子提为姨娘都是你们在背后主导,为的就是要离见父亲和母亲还有岳家的关系!”
“大少爷您这是非要逼死奴婢啊!”辛姨奶奶哭嚎着就要往圆柱撞去,被大姑奶奶傅经莲拼命拉着,两人再度哭起来,哭声震天。
“这府里还有规矩吗?”二姑奶奶傅经芙气得浑身发抖:“我这个姑母在问兄长,是你个小辈能插嘴的吗?再听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话!
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贼喊捉贼,想逼死我姨娘还是想逼死我这个姑母呢,父亲还没死你就这个小辈就敢如此狂妄不孝,将来还能有我们这些庶出的能活命的份儿,你这是想把父亲庶出的儿孙们全部逼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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