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烽低头听训,一声不吭。
何皇后又道:“良媛的事暂且放着,先说那个钱承徽。你的眼光真够毒辣的,东宫那么多人,非要宠爱一个最不省心的。等她孩子出生,如果是男孩,就让太子妃抱过去养吧,不许她插手。”
唐烽猛地抬头:“把孩子交给太子妃?谁知道孩子能不能活到满月呢!”
何皇后皱着眉头说:“这话从何说来。你媳妇是个识理的,断做不出来这种事。”
唐烽越说越气:“母亲,我不是个傻的,若是她真有太子妃的气度,我何至于对她如此?明面上她是找不出什么错,一切按照规矩办事,暗地里的手段一套一套的,我身边的菡萏,母亲可还记得?去年秋猎我没将她带去南苑,回来人就不明不白地没了。”
“那丫头明明是病死的。”
“如果不是庄氏执意说她只是个宫女,不够资格请御医看诊,又非要将病中的菡萏挪到东宫外,菡萏怎么会死。”唐烽真是急了。
何皇后扶着额头说:“你就为了个宫女同太子妃置气?妻者,齐也,就算你不在乎这个,庄家你总得顾忌几分吧?庄氏的父亲可是你父皇的尚书右仆射!”
“难道就因为她是庄家女,我就要把她供起来不成?”
何皇后也急了:“烽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敬着太子妃,太子妃的地位才能稳固。太子妃稳住了,就不会有小人在你的后院生事。多少帝王将相都栽在这内宅之事中。唉,你和太子妃若是能生个嫡长孙出来,我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母后,您在父皇潜邸的时候不也同钱氏一样是个妾室,后来我不是照样当了太子,可见是不是嫡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这话,唐烽自觉失言,懊恼地闭上嘴巴。
“你说什么?” 何皇后震惊地望向长子。侍妾生涯是她心中永恒的痛处,今日却被庆元帝父子反复提及,而且儿子还将她与看不上的人相提并论。
何皇后罕见地动了真火,衣袖一挥,将香筒茶杯等物统统拂到地上:“是了,你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吧?母后的出身让你抬不起头来。”
瓷器金玉叮叮当当地落下,满地狼藉。
立身于杂物之中,唐烽紫涨了一张脸:“母后,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想说——女人的身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哎呀,您要是顾忌这个,儿子就去向父皇请旨,加恩于外祖家。”
他越说越着急,越着急就嘴上越没个把门的。
“不需要什么加恩,你母后我出身寒微,跟你那些来自世家大族的母妃们没办法比,这谁不知道。加恩有什么用?”
“母亲,儿臣失言……”
“出去。”何皇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是气得狠了。
从崔孝翊那里得到消息已有一个来月,对母亲娘家的疑问一直在唐烽心头盘桓。他从来不是个能憋得住话的性子,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唐烽索性直言了当地问:“母后,关于外家,儿臣听到了一个说法,想向母后求证。据说我的外祖父是南陈先江陵刺史何太柳。
何太柳,南陈大儒,于江陵守卫战中率领两千守城士兵力抗两万敌军四日四夜,堪称智勇双全,其英勇无畏的事迹在南陈广为流传。
攻城一方领兵作战者:萧衍,如今的大周反贼;主帅,秦王,如今的大周皇帝。
殿阁之中,鸦雀无声。
何皇后收敛了怒色,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之上:“不错,你听谁说的?”
这是承认了。
“母后,您说的是真的吗?”唐烽如一头困兽般在原地打转。何太柳当年苦等援军不至,最终兵败被俘,为了威慑南陈其余守城将领,他全家被杀。等于说何皇后与大周,与父皇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而且何家是南方大族,族中仍有子弟在南陈朝廷任职,母后为何家女的消息万一传出去……
何皇后神态愈发安详:“我见你来时气色就不好,莫非是为了此事担忧?那大可不必。母亲的身份你父皇是知道的,当年逆贼萧衍下令杀你外祖全家,陛下赶到后将我和你舅舅从他手里救出——”
“啊?!”唐烽这下傻眼了,他因外祖的身份日夜忧心,最担忧的一点就是母后是逆贼萧衍当年以民女的名义献给父皇的,而父皇对母后的身份一无所知。若是日后萧衍将母亲的身份散播出去,父皇发现自己将仇敌之女置于枕畔,定会暴跳如雷。而母后身为南陈忠臣之女,侍奉杀父仇人多年,更是名声尽毁。谁知竟是自寻烦恼,有父皇坐镇,没有人会相信逆贼的胡言乱语。
“我连姓氏都没改,自是不怕被人知道。”何皇后说。
唐烽这下子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母后,儿臣知错了,您罚我吧。”
“罚你做什么。你也折腾这么久了,我乏了,你去吧。”
唐烽灰溜溜地走了,连何皇后口中说的那位舅舅都忘了问。
见长子离开,何皇后抓起手边唯一幸存的物什——礼部送来的名册向远处扔去,博古架上的玉罄应声而倒。
…………
春光明媚,白日渐长。
端敬宫内,唐煜在看同一本名册,不过他手里的非是明黄色锦缎装裱的正式版,而是好不容易搞来的小抄版。
手指划过一个个人名,他轻诵出声:“国子监博士薛沣之女,薛氏,十四岁。”
透过半开着的朱红轩窗,唐煜望向端敬宫后殿的庭院,里面栽着两株西府海棠,眼下花开正盛,花朵颜色娇艳得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腮边新抹的胭脂。
“春光正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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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入V二更
“这就是五哥说的翡翠圆子?真好看,不知道吃上去怎么样。”唐烟眼神清亮, 好奇地打量着釉里红团鹤纹瓷碗里六个碧玉般的圆丸。她本来就生得玉雪可爱, 今日又梳了个分外活泼的双丫髻, 惹得唐煜忍不住上手揉她的头发。
“五哥,不要捣乱。”唐烟奋力挣扎着,努力从兄长的魔爪之中拯救自己的头发,“哎呀,我的珠花都被你碰掉了。”
一只金簪跌落在地, 簪脚处米粒大小的珍珠勾勒出一朵宝相花的形状, 内里嵌着绿松石和红宝石。宫女连忙上前捡起, 又为唐烟重新梳好头发。
“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唐煜催促道。
唐烟兴致勃勃地舀起一个汤圆送入口中,接着唐煜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妹子的秀眉团在一起,腮帮子鼓起来又瘪下去。
若非顾忌着仪态,唐烟早就喷出来了,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汤圆,一迭声地要水, 同时伸手够向釉里红瓷碗旁摆着的茶杯。
宫人惊呼出声:“公主, 小心烫。”
可惜为时已晚。唐烟一扬脖子,豪爽地将茶水灌到喉咙里, 随后一蹦三尺高。殿内一片忙乱, 一群宫人着急忙慌地围上来察看她的情况,直至确认唐烟无有大碍才散去。
唐煜无奈地看着口中不停发出嘶气声的妹妹:“多大的人了,喝口水都毛毛躁躁的。”
唐烟委屈地说:“你自己尝尝, 味道太奇怪了。”
唐煜手里也有一碗碧色汤圆,只是先前没顾得上吃,他一口一个,快速地把所有汤圆消灭掉,末了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道:“比我在摊子上吃的稍微逊色些,不过御膳房能做这样我已经知足了。这种小食就是得在外面吃才有感觉,宫里精工细作出来反而不是那个味了。”
唐烟道:“肉馅的元宵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更喜欢吃甜的。”
“甜有甜的味,咸有咸的味,我倒挺喜欢尝试下新口味。宫里的元宵年年都是那几种馅料,早吃烦了。十妹妹,只吃一个是品不出来味道的,要不你再试一个,就一个,说不定你就爱上了呢?”
唐烟把头扭到一边,双臂抱在胸前不说话。
唐煜笑着哄她:“好了,全是我的不是,妹妹不想吃就不吃。你就看在五哥跑到御膳房里盯了厨子一下午,吃了好些失败品的份上,别再生五哥的气了。”
唐烟转回身子抱怨说 :“五哥,你的口味实在是太奇怪了。你确定你上元节晚上吃的是这个味道的吗?那个摊主没因为卖的东西太难吃而被食客把摊子给砸了吗?”
“人家的生意红火着呢,我去的时候摊子上的汤圆都卖光了,要不是有好心人匀了一碗给我,你五哥就得败兴而归了。对了,你猜猜这位好心人是谁?”
“谁啊,莫非我认识?”
唐煜扬了扬眉毛:“就是那位后来救了楚昭仪娘家侄儿的年轻公子。”
“什么,这太巧了吧。”唐烟惊叫道,当晚唐煜在醉仙楼里向安阳长公主等人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是从他和汤圆姑娘第二次相遇开讲的,却没说他们之前就在小吃摊上遇到过。
“那晚京城街上到处都是人。如果没事先约好见面地点,至交好友都未必能碰面,你俩素不相识却能一夜之内相遇两次——第二次还同心协力救下楚昭仪的侄子,可见缘分不浅。” 唐烟啧啧感叹着。
“谁说不是呢。”唐煜微笑道。
唐烟好奇地问道:“五哥,这样一位有缘之人,你后来没再去找找?”
不枉费他跟御厨较了半天的劲,十妹总算说到话点子上了,唐煜心里感叹,瞎话却是张嘴就来:“没有啊,洛京城那么大,我又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找人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唐烟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位公子对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不肯透露,却没想到五哥你也没说实话。哈哈,什么博远侯府的表亲,什么我姓何。他若是知道你是宫里的五皇子,该有多惊讶啊。你俩若是有再见面的机会,一定要叫上我,我倒要看看他是何表情。”
唐煜笑笑不说话。
“别怪妹妹说实话,楚昭仪赠与五哥的谢礼和父皇的赏赐都应该分他一大半才对。”唐烟调侃他道,“不过五哥你当时身边跟着好些个侍卫呢,就不能派两个偷偷跟上去,看看他住哪?莫非是舍不得贺礼?”
唐烟这是歪打正着。
唐煜心中一惊,嘴上是矢口否认:“当时我脑子没转过弯来,后来再找的时候人就没影了。对了,十妹,你伴读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闻帝后大张旗鼓地为公主挑选名门闺秀当伴读,唐煜很是诧异了一阵,上辈子可没这档子事。后来他转念一想,父皇母后前世未必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那时皇兄遭了难,正在颓废期内,帝后二人为长子日夜忧心,自然腾不出工夫来管教女儿。
唐烟回答说:“礼部已经把待选的名册呈上来啦,母后在看呢。”
唐煜又问道:“是母后看着名册直接指派吗?还是要把人叫进宫里看一看?”
“要叫她们进宫的,据说还要设置几场比试考校才艺,弄得怪复杂的,简直跟父皇选秀差不多……”
唐煜点了她鼻子一下:“这话可不能胡说。父皇是心疼你们姐妹才选人进宫陪你们读书的。”
唐烟坐在木榻的边沿,双脚悬在空中前后晃悠着:“就怕分给我两个讨厌鬼。”
“母后那么疼你,选人的时候你过去看看呗,遇到不喜欢的人就让母后不要选。”唐煜积极踊跃地给唐烟出主意。
唐烟摇了摇头:“可除了表姐表妹们,我谁都不熟悉啊。单靠眼睛又看不出她们脾气如何,是不是跟我合得来。”她口中所说的表姐妹,指的是长公主们的女儿。
唐煜撺掇她道:“不认识怎么了,看不出她们的脾气怎么了,又不是要跟你过一辈子,你就挑你觉得合眼缘的呗。你全放手给母后,万一母后给你挑了两个闷葫芦回来,你可别找哥哥们哭。”
唐烟被他给说动了心:“那我到时候就过去看看,不过五哥,你怎么对我选伴读的事情这么热心啊?”
唐煜面上险些没绷住,他试图转移话题:“瞧你说的这话,五哥这是关心你才给你出主意的,听不听随便你。话说,七弟去哪里了?这么半天都没看见他人影。”
听了唐煜的问题,唐烟一下子蔫了。
“七哥不是过几天就要搬去同哥哥们做邻居了吗?他下了课就着急忙慌地去端福宫看他未来的住处去了。”出了正月,何皇后就着手安排幼子搬离昭阳宫一事。
“你不是老抱怨七弟占了你的地方吗,这下好了,后殿都归你了。”见转移话题成功,唐煜松了一口气,随口说道,却没发现唐烟的表情不太对劲。。
唐烟柳眉一竖,抓起榻上的豆青缎面引枕向唐煜扔去。
“五哥讨厌,不想理你了!”
唐煜反应不及,脸上被砸了个正着。他很是茫然,好好地妹妹怎么就恼了?怪不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不论大的小的都这么难搞。
何皇后的贴身宫女碧落在此时步入内室,打断了僵持中的兄妹俩:“两位殿下,皇后娘娘请您二位过去。
“好的,碧落姐姐。”
唐烟一马当先地跳下榻去,跑到黄花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的时候才发现唐煜没有跟上,赶紧回头叫道:“五哥,别怪我没提醒你,母后这两日心情不太好,昨天刚把太子哥哥叫过来骂了一通,摔了好些东西呢,听说太子哥哥出去的时候头上挂着碎瓷片,脸上一左一右带着两个巴掌印……”
“什么?!”唐煜表示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惊吓,皇兄这是犯了什么事,愣是让素来冷静自持的母后发了这么大一通火。纵使上辈子母后三番五次地将他叫到昭阳宫中痛骂,最多也就拍两下桌子,从未抄过家伙啊。
“母后因为什么骂的三哥啊?”唐煜真是是好奇死了,莫非是因为东宫女眷内斗?可哪家的婆婆会因为儿媳妇受了委屈而赏亲生儿子巴掌啊。
“我也不知道,碧落姐姐,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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