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煜从座位上站起,磕磕绊绊地回答了陶学士的问题。
“殿下请坐。”陶学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五皇子因养伤而耽搁了一段时日的课业,是以不会苛责。
唐煜安然坐下,继续看话本。学士们讲的东西他已是学过一遍,更别提上辈子曾为了维持好学的名声而昼夜苦读诗书,今日如此表现,不过是为了藏拙——闲王并不需要精通诗书的名声。
崔孝翊冷眼旁观着一切。
第13章 学堂争执
崔孝翊冷眼旁观着一切。
陶学士入夏后接替致仕的高学士担任崇文馆学士一职,对诸位龙子凤孙的学习进度不甚清楚,可他崔孝翊却明白五皇子的水平,虽说武艺不精,课业上是一等一的,这种程度的问题往日里绝对难不住他,这几天是怎么了,总不会是秋猎的时候被刺客给揍傻了吧?
他将疑惑埋在了心里。
崇文馆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午后是武学课,学生们陆续转移了阵地。唐煜左臂伤势未愈,非但不能受力,遇到雨雪天骨头还会隐隐作痛。庆元帝扼腕不已,温言劝慰了一番后免去了他下午的武学课。
左臂近乎残废,唐煜若说不黯然那绝对是假的,可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往好的地方想。不必练习骑射相当于他有了半天的闲暇时光,想做什么都行,且父皇心中有愧,他行事出格些也不怕。
急着回寝宫午睡,唐煜催促伺候笔墨的太监帮他收拾纸砚书本等物。裴修的目光流连在唐煜书案上名为《春秋》内为《柳大侠洗冤录》的蓝皮书册:“唉,真羡慕殿下,陶学士讲得好生无趣。”
“你别学我,”唐煜敏锐地察觉到裴修口气里的那丝向往,劝说道,“我以后不当官出仕,学问好不好无所谓。”
听闻裴侍郎在府中管教裴修甚为严格,指望他将来走科举之路出仕以光宗耀祖。崇文馆诸位学士肚子里都有真货,讲学虽因求稳妥而显得四平八稳,认真听讲仍能学到东西。
“这话我就不赞同了,即便殿下将来是亲王之尊,但读书原为明理,其他的倒是旁枝末节。再者,天地君亲师,尊师重教岂是空话?殿下上课的时候看话本实在是对学士的不尊重。殿下平日里劝别人的时候这么明白,为何搁到自己身上反而糊涂了?”符理冒出头来,唠叨了一大通。
“我的祖宗呦,你小声点。”在符理提到“话本”二字的时候裴修就跳了脚,吓得冲上去捂他的嘴。
裴修环顾四周,发现馆内除了他们只有六皇子唐烁在,稍稍放下了心。六皇子非是多事的性子,不用担心他在学士面前乱讲。
符理惊觉失言,忙住了口。
没接符理的话茬,唐煜面无表情地说:“阿修,你前日给我带的我全看完了,明天再帮我带两本新的吧。”
裴修忍笑道:“好啊。”他最烦符理唠叨,乐意见唐煜冷他一冷。
皇子是君,他是臣,符理不敢明着指责唐煜,只得对裴修道:“你我身为殿下的伴读,知道殿下做的不对就应当劝诫,不能顺着殿下胡闹。你不仅不劝着殿下,反而勾着殿下玩乐看杂书,师傅们讲的道理看来你全都抛到脑后了。”
没等裴修答话,唐煜冷声道:“若我不听劝,你是要跑去告诉陶学士吗?还是去父皇那里告我一状?”
符理愕然地看着唐煜,委屈地扁了扁嘴,殿下以前可不是这样,即使不想听他的劝,也不会这样待他。
唐煜漠然地移开视线。他清楚符理没有坏心,仍忍不住感到腻烦。符理从某方面来说和他父亲平宁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动不动就拿大道理砸人,也不知道武将之家如何养出了这种性子。若仅是如此唐煜倒能忍,可前世他与皇兄相争之时,平宁伯府上下毅然决然地倒向太子一派。世人默认伴读是所追随的皇子一脉天然的支持者,平宁伯的举动对唐煜来说就很打脸了。
唐煜能理解平宁伯不愿因儿子是他伴读的缘故就将全家老小绑在他的战车上,但你哪怕两不相帮也行啊,为皇兄摇旗呐喊是不是过分了些?重活一次,唐煜没精力跟符理计较前世种种,心里总觉得别扭,说话行事就带出点影子来。
唐煜对旁听了全场的六弟唐烁点了点头:“六弟,我先走一步。”
唐烁的眼神躲闪:“五哥慢走。”说完这话,他赶在唐煜离开前一溜小跑地出了崇文馆,急得跟着他的太监在后面喊:“殿下,您慢点,小心被门槛绊到。”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何皇后劝完庆元帝便将凌贤妃谋害太子之事给死命按了下去,后宫诸人知道的就是贤妃不知何故触怒了皇帝,被禁足了一段时日。即便唐煜是何皇后亲子,亦未猜到凌贤妃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唐煜愣了愣,他长得没这么吓人吧,还是适才对符理说话语气过于严厉吓到这位弟弟了?这么一想,唐煜就有些后悔。符理比他小一岁,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唐煜都能做符理的父亲了,对一个孩子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好像是有点过分。
想到这,唐煜随口安慰了符理一句:“我今个脾气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符理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殿下言重了。”
…………
“殿下,看,这是什么?”
第二日清晨,裴修果然带了两本伪装后的话本到崇文馆。他没将话本递给唐煜,而是趁着今日讲学的学士未到,把书得意洋洋地在符理面前晃悠了一圈。
符理涨红了脸,右手指着裴修的鼻子,手指微微颤抖:“你,你。”话都说不全,显是气得狠了。
“安静点吧。”唐煜没好气地剜了裴修一眼,大清早的挑衅个什么鬼。他不由分说地夺过裴修手里伪装成《论语》上下二册的话本,压到了其他书下面。。
“殿下真是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裴修灰溜溜地坐下,嘴里嘀咕着。
“说什么呢。”唐煜笑骂道,右手捶了裴修一下。裴修故意呼痛,二人笑闹成一团。符理抱臂而坐,气成了河豚。
唐烁担忧地望向唐煜这边。由于胞兄早夭,凌贤妃在他身上投注了双份的母爱,唐烁却神奇地养成了个老好人的性子。何皇后此次能瞒过宫里其他人,却瞒不过他这个当事人的亲生儿子,联想到平日无人的时候生母流露出的对何皇后一脉的痛恨,唐烁便什么都明白了。清楚生母与暗害兄长之事有关,甚至可能曾与逆贼萧衍联手,唐烁十分痛苦。偏偏苦主之一的唐煜回宫后似乎受了刺激从而性格大变,一改先前刻苦好学的作风,竟然上课的时候看起杂书来,很有自暴自弃的嫌疑,唐烁就更羞愧了。
他不敢去向学士们告状,又觉得没脸面对唐煜,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唐烁终于想出了个法子,决定让唐煜的同母弟唐煌帮忙劝说。结果今早到了崇文馆他就傻眼了——七弟唐煌患了风寒,没来上学。
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唐烁眼帘。
第14章 一场闹剧
崔孝翊恰在此时大步迈入崇文馆,六皇子唐烁踌躇了片刻,面团脸上挂起和气的笑容,迈着小碎步迎上去:“崔表兄……”
“六殿下。”崔孝翊点了点头,欲要绕过唐烁,他连唐煜都不是很看得上,何况是唐烁这个庶出皇子。
唐烁未在意崔孝翊的冷淡,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他后面,险些踩到崔孝翊衣裳的下摆:“表哥,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五哥他……”
七弟唐煌不在,唐烁思来想去,认为只有表兄崔孝翊能劝五哥一劝。一则是因为崔孝翊是姑母之子,身份合适,且比唐煜年长,二则是他与太子交好,属于何皇后一脉的人,不怕五哥多心。
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给我闭嘴,搁在旁人身上,崔孝翊定会如此回应。这时唐烁一贯的好脾气发挥作用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孝翊碍于情面,强忍着冷哼一声的冲动说:“六殿下请讲。”
唐煜环顾四周,确保无人注意他们的交谈,方附到崔孝翊耳边嘀咕了一通。
听着听着,崔孝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怪不得。他定了定神,对唐烁说:“我知道了,我会去劝五殿下的。”
唐烁放心地走开——他这心却是放得早了些。
茶歇时分,唐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与裴修说笑,好不逍遥自在。符理坐在旁边插不进去话,不时投来羡慕的一瞥。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天而降,直奔书案左上角摆着的一摞书,精准地将唐煜压到最底下的话本翻出来。
裴修被这番变故惊得失手打翻了茶杯,浅碧色的茶水在书案上肆意流淌。唐煜脸色一沉,质问来人道:“表哥这是做什么?”
崔孝翊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飞快地翻着书,遇到插图处略有停顿,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浏览完全本。他将其合上,举起书册用封面对着唐煜,很不客气地说:“外面是《论语》,内里是野史外传,表弟便是如此求学问道的?在学士面前殿下不知要如何分辨。”
“你。”裴修惊怒交加,拍案而起,奈何他比崔孝翊矮了多半个头,气势颇为不足。
符理吓得面色发白,就地反省起来,他没告密啊,崔世子是怎么知道的?殿下不会以为是他多的嘴吧?陛下知道此事会如何反应?伴读许多时候就是用来替皇子背黑锅用的,陛下不舍得责骂儿子,对他们则没那么多忌讳。
唐煜嘴唇紧抿,崔孝翊高傲的口吻唤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前世你站在皇兄一边对我屡下狠手我可以理解。这辈子我同你并无仇怨,何必一直揪着我不放,我读不读书,同你有什么关系?
若说崔孝翊心存恶意,未免冤枉了他。他母亲安阳长公主于庆元帝登位有功,庆元帝一向视他为自家子侄,对其多加宠遇,否则也不会将崔孝翊安排在爱子唐烽身侧。崔孝翊家世显贵,兼之才华出众,称得上一句文武双全,素来傲气十足,除了在太子唐烽面前谦逊些,旁人少有能入他眼的。更何况秋猎之后,唐烽对唐煜心怀愧意,反复叮嘱崔孝翊在崇文馆要多照顾他的好弟弟。
你不懂事不上进无所谓,就让我这个做表哥的来教你,如此方不负陛下的栽培和太子的礼遇——这是崔孝翊听了唐烁的一番话后的真实想法,他原意是劝唐煜好好读书天天向上,但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他特意来唐煜面前挑衅似的。
裴修矮小的身子挡在唐煜面前,张牙舞爪地对崔孝翊说:“你什么意思?”
崔孝翊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裴修身上,言语火上浇油:“殿下别是被某些举止轻挑的人带坏了吧,崇文馆这地方进来难,出去可容易。”
用脚底板想想也知道崔孝翊后半句指的是谁,裴修撸起袖子要去揍他。
符理面白似纸,急忙拉住裴修,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岂能容你大声喧哗?”他是为了裴修好,崔世子一向说到做到,若是到陛下面前告上一状,裴修便吃不了兜着走。
唐烁担忧的目光在对峙的四人间打转,崔表哥可真是糊涂,这种事应当私底下劝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劈头盖脸地讲一通,不是给五哥没脸吗?唉,我不该找崔表哥的,还不如等七弟病愈回来呢。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唐煜亦是气得半死,新仇旧恨交杂,蹭地一下子,心中的火烧起来了。
崔孝翊此时正后悔失言,他是真心过来劝诫的,结果看到五皇子这张脸就习惯性地讽刺上了。
“殿下好自为之,这书我先拿着。”他掩饰地低下头,飞快地将唐煜桌上的两个话本收到袖中,就要回自己座位上去。
说是迟那是快,趁着崔孝翊转身的瞬间,唐煜当机立断地伸出右脚,绊了他个狗吃屎。
咣当一声,崔孝翊脸朝下地趴在地上,适才从唐煜那里没收的话本从袖子里飞出,落到桌脚旁。
“表哥,你没事吧,摔得厉害吗?”唐煜“惊慌失措”地叫道,站起身来似要查看崔孝翊的情况,右手恰到好处地将黑漆书案右上角的葵花式鹭鸶纹白釉笔洗向崔孝翊推去——太监刚替他涮完笔,里面盛着满满的污水。
哗啦一声,刚坐起身来的崔孝翊反应不及被泼了个正着。从头上戴着的白玉冠到绯色团花罗袍的衣襟,到处是流淌的污水。他原本的肤色就谈不上白皙,如今更是黑上了五分,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涮笔的脏水染的。
“哈哈哈哈。”裴修笑弯了腰,吸引了暴怒中的崔孝翊的注意力。见崔孝翊双目喷火地盯着他看,裴修故作惊慌地说:“崔世子,你别多心,我不是笑你,刚才有只猫儿跑过去,不知从那里沾了一身的脏水,跟个落汤鸡似的,着实好笑。”
趁着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崔孝翊和裴修二人身上,唐煜给了伺候他笔墨的太监苏远一个眼神,指了指地下。苏远弯下腰把两本惹事的《论语》捡起来,偷偷拿出去准备毁尸灭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给我闭嘴。”一股怒气直窜脑门,崔孝翊鹘扑兔子般向裴修扑去,与其厮打成一团——他以为是裴修把脏水泼他头上的。
“哎呀,这是做什么。”符理立在二人中间试图将他俩分开。奈何崔孝翊武力值太高,场面最终演变成符理和裴修组队与崔孝翊对打。
唐烁目瞪口呆,唐烁后悔万分,唐烁再也坐不住了。他感觉全是自己惹出来的事情,鼓起勇气冲了上去,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打飞了一台海水龙纹澄泥砚,正中唐烁伴读蒋如琢的鼻子,新磨好的墨汁顺着他笔挺的鼻梁流下,滴到胸膛上化为漆黑的一团。蒋如琢摸了摸险些被撞歪的鼻梁,不禁大怒,下意识地用衣袖擦拭,结果不抹还好,一抹整张脸都黑了。
“表弟,我来助你。”蒋如琢破罐子破摔般地加入战斗,左手一扬,快准狠地给了崔孝翊下巴一拳。他出身六姓之一的弘农蒋氏,母亲是凌贤妃的姐姐,与六皇子唐烁是姨表亲。身为世家嫡子,蒋如琢待人温文有礼,然而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有个毛病——洁癖太重,重到什么程度呢?他院子里栽了两棵梧桐树,一早一晚都有小童擦洗,务保树干纤尘不染。
一群少年打得昏天黑地,有能力控制局面的陶学士未归,其余的皇子要不年幼,要不生母位份低微,个个缩在座位上装鹌鹑,无人敢介入其中。
崔孝翊英勇无双,可惜以一敌四,渐渐不支,终究被唐烁和符理两个真心劝架的给架住了。唐煜安然地待在战斗圈的外围,间或假惺惺地劝上一句,实则兴高采烈地看着裴修趁崔孝翊不能动弹的时候下黑脚。
8/6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