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祝平一点也不在意。
虽然其它家户,很多是父母和孩子睡上下铺,但他觉得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的空间。不然对他的成长不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客人。现在终于能把这个空间用上了。”他安慰黎川。
还花了十几块新钱,去杂货铺买了新床单和被套,还花了五十来块钱,弄了一床棉花被。里面的棉花当然不是新棉,又黑又旧,多半是不知道从哪个废墟里刨出来的。现在很多居住区域会组织护卫队的人去到处寻找可以再利用的物资。弄回来之后充斥到市里面。经营所得会用来向别的居住区域购买物资。
黎川显得非常开心,跟前跟后地接东西。
邻居们都打趣“孙子找来后,祝老先生荣光焕发啊。”
祝平也不分辩,笑呵呵“是是是。”
晚上特别去买了肉,剁碎了拿鸡蛋拌拌,捏成丸子做汤,洒上葱花,滴上点油。
整幢楼都是香味。
两个人吃着饭,祝平叨叨着黎川小时候想学画画,特别项目他素描画得和真的一样,反正现在也闲了,以后他可以教黎川画画。
又说黎川刚来,也不用急着就找事做,起码等冬天过了再说“现在的冬天不比以前。凌厉得多了。春天再张罗也不迟,爷爷给别人看店,收入也还可以。还有点积蓄。”
说起以后,心情也比以前开朗,家里有了孩子,就好像自己又重新年轻了起来,以前每一天都像在等死,现在却开始期盼新的生活。
黎川吃着饭突然问“如果我是你的孩子,你会给我取个什么名字?”
他的本名很随意,也很普通,别提什么,寄予厚望或包含什么深意。
这样一个名字,甚至连名字应有的基本作用都没有。他想,名字就是用来区另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可他的名字所在方圆十里必有重名,连这个基本的功能都不具备,完全只是敷衍的产物。
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名字本身的存在只是向人昭示着,他的出生是多么无足轻重,不受期待。
祝平停了停手里的筷子,看着面前的人,很有感触,他觉得自己是能理解这孩子的心情的——想要新生,完全与过去割裂。
他想了想说“那可得好好琢磨。起名是件大事。”
吃了饭,他就坐在灯下翻那些辛苦保存下来的旧书。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
黎川坐在自己的床上,无声地注视着老人——他坐着的床很软,老人在灯下的样子很慈祥。
第二天一大早,祝平就去了管理所。那里有电话可以打。
虽然他是不在意什么宝不宝藏,但他既然答应了黎川 弄清楚拓文上写的什么,就要言出必行,不能给孩子坏榜样。再说,他想,就算是什么乌龙,这一次经历也会成为两个人之间的故事。人与人之间,就是由这样那样一起经历的故事渐渐亲密起来,很快就可以使那些曾经受到过的伤害,渐渐变得微不足道,最后被好的记忆所取代。
电话打到老友所在的居住区,说清楚要找什么人之后,等了一个小时,才有回电。
听到老友的声音,祝平也很有感慨。
短暂地寒暄之后,切入主题,祝平没有在电话里说得太多,只说自己有个拓文想请他看。过两天就带着孩子一起上门去看他。
老友很高兴。
毕竟现在大灾难前的熟人已经很少了,又听说还带个孩子,甚至打趣了几句。
说定之后,祝平离开了管理所,一路回去脚步都无比地轻快。
不过下台阶的时候没有注意,跟个小孩撞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
路人多有认识他的,连忙把他弄到医务室去。护士说是小腿骨折,叨叨他年纪大了,不要太操劳,走路要慢慢走,毕竟身体比不上以前,骨头也脆,要长好得花不少时间,人也受累。
他到不介意。只笑说“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没和吓哭的孩子计较。
做好了伤处固定之后,杵着文明杖慢腾腾地回家,才走到街口就看到急匆匆出来找人的黎川,心里不由得一暖。安慰他“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又说了跟老友联系的情况“原本打算就这两天带你去。但我现在也动不了。”怕他总为什么宝藏的事心里不安,说“你要先去也行,我可以托货车把你捎过去。你要不想一个人去,那等两个月,我们一起去也是一样的。反正宝藏也跑不了。”
黎川查看了他的伤,没有说话扶着他,一老一少慢慢地往家走。
上楼时他扶着黎川的手,突然觉得昨天想的那个名字真的不错,正要说话,两个人已经行至楼梯最高处,黎川的步子停了下来。回头问他“爷爷现在没法我一起去吗?”,整张脸隐于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
虽然只是前两天发生的事,但贺知意到时,楼梯上的血迹已经被水冲洗得十分淡薄。
邻居说老人骨折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路滚下去,头都摔烂,当场人就不行了。提起来也很伤感“好好的呢。孩子可难过了,站在那儿,哭得话都说不出来,撕心裂肺的。”真是想起来都令人心酸。
第二天就没人再见过那孩子,但每个人都觉得他可能是只是真的绝望了,无法再在这里生活下去。毕竟好容易来到这里,而唯一的亲人却又离世。
贺知意问孩子的事。
邻居说好像是老人的孙子还是外孙,最近才来寻亲的,但叫什么却没人知道。
管理所的人到是有登记,说叫刘勇。
贺知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新搭了床之后,屋子里十分逼窄,‘刘勇’并没有留下任何自己的私人物品,老人家里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床头摊开一本旧书,帮边的稿纸上还列了好和个被划去的名字。有‘退之’两个字被划了个画,似乎这么多名字中,只有这两个字还算合意一点。旁边用小字写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学会放下,才能得平安喜乐。
身边的雇来的人嘀咕“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追来,可人也跑了,唯一可能知道动向的也死了。这去哪儿找。”
贺知意面寒如冰。调头去了管理所。问电话使用的情况。
管电话的人说,祝平前一天是给人打过电话,但记录本不见了,不知道他登记的是往哪打的。并且一在电话线路断了,没法打去总台查转接。
贺知意现在用的车,是雇来人的,车上没有车载系统。但最近的居住区域肯定是有电话,去那边的管理所只要证明身份,用管理所的专线也有一定权限能查清——但最近的居住区域也有两三天的车程。
……
走出管理所,贺知意狠狠地一脚将路边的石头踢飞。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祝平是搞修复的,黎川来找他不大可能是续旧情,那说明黎川手里拿到的东西,需要他的帮忙。
但黎川没来到多久,立刻就杀人离开了,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要么,他没有得到答案,但在祝平的帮助下,知道了要去哪里找答案。
如果是前者,他就不会去偷走电话登记册……
所以一定是第二次可能。
而祝平是搞修复的……
雇来的人问“老板,那我们还跟不跟?”
“跟!”贺知意冷静了下来:“先去查在世搞文物研究的专家有哪些,住在哪里!”
几个人上车,车子在狭窄的街道上呼啸而去。贺知意坐在副驾驶,却在想着,按调查的结果,这个祝平可以说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黎川怀有善意和怜悯的人。
可现在,他也死了……
黎川自己亲手杀死了他。
黎川在杀死他之后的那场痛哭中,有真心地难过吗?……老人以为自己能拯救的孩子,已经死了很多年。
第49章 拱门(补上了)
汤豆五个人在偌大的房间里转了一整圈。
但几乎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这些庞郎人没留下什么有价值东西,就算有些手稿什么的,也早就因为洞中潮湿而稀烂。即无法知道这种‘得道修仙’的想法,是由什么契机而产生,也无法知道关键性的‘技术’又是怎么样的灵感迸发,或者……受到什么启示。
一个种族的巨大转折,无非就只有这两种可能。
一种是完全源自这个种族本身。一种是有不知名的外力干涉。
但现在想知道庞郎人完全进化成另一个形态,到底是因为哪一种原因,已经不太可能了。
对于庞郎人和渗入物有什么联系,几个人也完全没有头绪。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联系必然存在。
汤豆去看了旬月和他兄弟们,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刚进门时那么激动,毕竟不论他们怎么跪拜,‘大始尊’都没有半点反应,更别说赐他们长生了。最后哪怕再不愿意,旬月兄弟也不得不接受,这已经是一块死地的现实——成仙得道的同族们已经全离开了这里,最后的大始尊也死了。
只是知道了拱门之后,旬月带着兄弟们在门外久久凝视,问汤豆“他们就是从这里去了九重天上享福吗?”最小的孩子新奇地问“那他们可以活很久很久了?”
但关于他们最终的下场,汤豆实在也无法回答。
旬月细细地查看那些壁画。
在庞郎人的历史之中,创造了这么的大地下修仙城镇的那一些庞郎人,曾处在社会的最高层,他们以底层的庞然人为‘材料’,铺就了自己的‘得道成仙’之路。
画壁上的描述者也认为,当时除了像自己一样走上登仙路的庞郎人之外,所有其它的庞郎人都走进了葬坑,成为了踏脚石。于是庞郎人从此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所以他留的信息,都只是留给‘未知的、可能会出现的新的智慧种族’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同族人残余,并继续以古老的方式生存到了现在。
汤豆问旬月,有没有听过这段历史。
旬月看完了壁画,说,只零星地知道家里一直山边繁衍生息,祖辈说过山中有仙地,其它的事要么是根本没有流传,要么是流传过几辈,但中途断代了。
在从画壁上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之后,旬月十分茫然。
汤豆以为他会愤怒,无法接受自己是被抛弃、被牺牲的那一部分,但最终,一路以来都勤勤恳恳的他,只是露出疲惫姿态,摸索着在平整些的台阶下坐,说“他们最后成功了,也就……行吧”
也许残余到现在的这些庞郎人,以后仍然会追寻‘长生’的办法,仍然会牺牲再多的生灵也不后悔,也许不会。但汤豆现在已经无法再像一前一样简单地判断出到底谁对谁错。
为自己的种族寻找到最好的出路算是恶吗?如果以诸世凉甚至是贺知意的立场来判断,这应该并不是错的。就像人类现在也正在找寻自救的方式。
可那些被屠杀的人、生灵呢?他们就活该在葬坑之中成为牺牲品?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却必须要成为踏脚石,他们错在哪里吗?
汤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疑惑。
所有的事不再像以前那样,能轻易地以对错这两个字来归结。
四散开寻找线索的队员们都无功而返。大家聚集在一处,眉头都锁得紧紧的。
“现在怎么办?”宝林问,她说着看了一眼拱门,但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汤豆看着同伴们,大家都知道唯一的方法,但没有人想面对——起码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由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把大家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可以,以庞郎人的去向为线索来得到更多的信息。也就是说,我们五个人得穿越那群庞郎人进入过的门……现在除了这个方法,已经没有别的可能。”
顿了顿她才继续:“但是谁也无法确定,在进入这个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和庞郎人的体质不同。我们也许根本无法承载门的力量,但我想,身上的融合体应该能活下来,所以很大的可能是,在进门的瞬间,大家就会被取代……当然,也许我们能顺利通过。甚至还有可能,这个门可能已失效。进去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最差的结果。”
她看向在场的其人:“那大家怎么想?”
可以主动出机,寻找更大的生存机会,但有机率会马上被融合体取代。
也可以留下来,静待着自己被吞噬的命运降临,但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虽然之前已经说好,要抢在被融合之前解决渗入物的问题来自救,可此时,是真正地面对选择的时候了。汤豆看向同伴们。
宝林沉默着举起手“我同意进门。”然后是席文文、莫温、另宁。
接下来,五人重新整理的行装,旬月知道他们要以这样的肉身进入门中去,感到十分震惊。
席文文问他们有什么打算,旬月说他要带着弟弟们离开这里。
席文文问:“是要回山坡上的家吗?”
“不。回到族人聚集地去生活。我们不会在山坡上守着了。”所谓的长生梦已经结束了。但他说:“我们几辈人,才能看到四季,我这一生也看不到下雪是什么样子。这样的心情,你们不会明白。我们的族人,世世代代都希望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我不觉得这些曾经的族人们,为了长生而杀害那么族人这件事,完全不可理喻。但是,我也不能说,杀害这么多人来改变大家的命运是正确的。也许因为我没有太多的智慧,所以无法做出判断。但这里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如果有一天,有人无意来到这里,也许他会做出选择,决定要不要继续追寻这样的道路。”但那个人不会是他。
汤豆把绑在身上的枯骨全部交给了他。
两个队伍作别之后,五个人站上了拱门前的台阶上。
宝林说“他叨叨那么多有什么用,我跟你们讲,要不是现在没工具,我们现在就炸了它了。”
大家都笑起来。
在入门前,同伴们短暂地相互拥抱。
然后由汤豆打头,率先向门中走去。
席文文看着她的背影紧紧地抓住莫温的手。
拱门原本只是一个空门,在进入之前,汤豆点燃了灯看过,那里什么也没有。甚至在汤豆迈步进去的瞬间,它也没有任何形变。但汤豆和平安,却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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