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突得口风这样紧!”薛姨妈捂着胸口,只觉心里发慌:“她如何说?”
宝钗略一沉默,缓缓道:“袭人只说,前儿夜里凤丫头院里半夜嚷起来,说是发了急病要请太医。一时惊动了老太太,满府主子都去瞧她。”
“你姨妈自然也是要去的。”薛姨妈却还是糊涂,“凤丫头不是照旧管着家事?你姨妈怎……”
宝钗摇头:“宝兄弟如今进出都不带丫鬟,袭人不在凤丫头院里,也不知道原委。”
薛姨妈便有些坐不住,“周瑞家的忽然就没了,你姨妈又到了老太太院里住着,这里头定然有什么阴私。”
“大太太的陪房仿佛也没了。”宝钗思量道:“大太太与姨妈都是去瞧凤丫头才有了这遭,源头便在她身上了。”
薛姨妈站起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脚:“你舅舅不在京里,如今姨妈又这样,我去找凤丫头,她也未必实话告诉我。咱们在这里住着,可怎么是好?”
宝钗垂目想一想,道:“周瑞一家毕竟是姨妈从王家带来的,他们处置了人,总要跟王家说一声。既然舅母不曾过府来问,大抵还是姨妈自己立身不正。妈,咱们这样猜也猜不出什么,不如先派人去问问舅母。”
“可你姨妈……”
薛姨妈叹一声,也无可奈何,吩咐了人去王家,又问:“你哥哥哪里去了?”
宝钗把眉一蹙,“总不过是那些酒肉场里。”
薛姨妈便按按额头,露出苦相,“我的儿,你姨妈原还属意你和宝玉两个,如今她这个样子,这桩亲事怕是无望了。”
“咱们上京来,原也不是为了与贾家结亲。”宝钗垂下头,“宝玉和林丫头好,便是我没有缘分。”
她母女两个说话,那头去王家报信的人回转,却带了王子腾夫人的贴身婆子来了。
“姑太□□好。”这婆子姓廖,一向是个体面人。薛姨妈不好拿派头,与她客气几句,才知道是嫂嫂请自己与女儿去王府小住。
她听了心里就有些发慌,见宝钗微微颔首,这才强自镇定,“那感情好,我与嫂嫂也许久未见了。”
当即命丫鬟们收拾了几件行装,携着宝钗与那廖婆子一块去拜贾母。
贾母照旧是乐呵呵的慈善模样,听她们说了原委,还拉着宝钗的手叮嘱她:“在舅舅家待的烦闷了,只管来与姐妹们玩耍。”
宝钗柔顺应了,与母亲拜别贾母,登上了王家的车架。
“为何不求告老太太,见一见你姨妈?”薛姨妈瞧着荣国府一点点远了,便有些埋怨:“她就住在老太太后头,咱们说要见一面,于情于理都没有回绝的道理。偏你不让我说……”
宝钗不答反问:“妈,你说老太太瞧着身子骨如何?”
薛姨妈皱眉:“气色不错,精神也好。”
“姨妈是怎么住到老太太院子里的?”
“说是给老太太……”薛姨妈一愣,怔怔续下去:“祈福?”
车轱辘缓缓驶远,母女两个再没有说话。
荣国府里,经事多的世仆们不约而同地缩起了脖子,家里有当差的小子丫头也统统找回去告诫几番,深怕招惹祸事。
紫鹃听二门上捎话让她回家一趟,还当是娘老子有什么病症,忙跟黛玉告了假,收拾几件东西匆匆往家里走。
甫进了门,才晓得是他们在庄子里听说了府上动静,怕有什么变故,这才找她询问。
紫鹃本不好多说,但看爹娘兄嫂都惴惴不安,便道:“咱们家世代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你们在外头管庄子,我在里头伺候林姑娘也得脸,旁的事与咱们很不相干。”
她爹抽一口水烟,便有些忧心:“前儿打发你哥哥去送春季租子,听门上小子说起,赖大爷爷那样的人物,都教大老爷带人去抄了……他家里那个孙子,就从前想讨你那个,老太君先头看赖嬷嬷情面放了他奴籍,听说还寻摸了个官做,谁料想也发落到顺天府大牢里去了!”
紫鹃跟着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还撞见过赖嬷嬷进府求老太太开恩。听她爹提起,便道:“他们也是自己猪油蒙了心,打量着老太太念旧情,纵得眼里没有主家和王法。”
“还有那寻常总见的周爷爷家……”
紫鹃听了就横她哥哥一眼,“那是咱们哪门子的爷爷,不过仗着二太太的势罢了。他们是好是歹,咱们还是关起门过自己日子”
知道府里只是查豪奴刁仆,不与自己相干,悬了几日的心放回肚里,紫鹃娘便道:“难得你回来,我去做些你爱吃的菜,咱们一家好好聚聚。”
紫鹃应了,把包袱里带的东西给众人分一分,换了衣裳去厨下给母亲嫂嫂帮手。
“哪就劳你动手!”嫂嫂把紫鹃按在一旁坐着,端了一盘果子给她拿着吃,“家里虽也富裕,东西到底不如姑娘屋里,你可不要嫌弃。”
紫鹃便笑着啐她一口,“你拿这话埋汰我呢,自家东西也嫌!”
下人们小心张望了几日,见大老爷收拾了赖大家并几个往日里就猖狂的家生子,再没有别的动作,渐渐安下心来。只当差时更用了十二分的心,不敢再偷奸耍滑。
赖嬷嬷与老太太那样的情分,照旧是说处置就处置,他们又是什么牌位上的,敢撩大老爷虎须。
这一日贾政生辰,贾母吩咐好好张罗。一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倒又活泛起来,再不见那草木皆兵的样子。
宁府里贾珍去外头席上陪客,尤氏入了内院在贾母膝下奉承,正说得热闹,外头突有人报:“六宫都太监夏老爷特来降旨!”
贾母便觉眼皮一跳,吩咐撤了宴席,又命鸳鸯亲自去前头听消息。
尤氏见她肃了脸,也跟着惴惴起来,凤姐因之前做了错事不好上去插科打诨,姑娘们更是噤了声,一时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鸳鸯匆匆来报:“二老爷被陛下宣进宫去了。”
贾母稳住心神,对尤氏笑道:“今日恐不能好生招待你了。”
尤氏忙说无妨,贾母这才吩咐道:“让去三四个管事专门往来报信。”
娘儿们静坐着等信儿,迎春悄声朝探春道:“是不是那日夜里的事?”
探春也有些慌神,打眼见悟空老神在在安坐一旁,便轻轻推他一下:“二哥哥,你说老爷进宫是为着什么事情?”
悟空正探黛玉手凉不凉,被她推一下,察觉黛玉也有些忧心,便轻声道:“大姐姐不是在宫里头……”
探春听了便有些恍惚。
这个大姐姐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又是正月初一的命格,府里人人都说她有大造化。可入宫这么些年,一直无声无息,家里老爷太太都不大提起……
她已等同被家里放弃,难不成这颗死棋还能盘活了?
探春正低头思索,贾赦一一送别了宾客,往后院来拜老太太。
贾母见他来,便道:“凤丫头带着你珍大嫂嫂往园子里瞧瞧春景儿,姑娘们也一道去吧,别跟着我老婆子闷坏了。”
凤姐应了,带着姊妹们退下,留老太太与大老爷说话。
贾赦跪下给贾母磕一个头,轻声道:“若有不测,便还是照咱们从前说的那样,让儿子把老二换出来。”
贾母背对着他不说话,贾赦跪了一息,又重重磕一个响头:“琏儿的性命便托付母亲了。”
他稳稳站起身,对年迈的老母抱拳一揖,这才退出去轻轻合上房门。
“恩侯——”
一线空隙里,贾赦看见白发苍苍的老母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泪水。
他微一停顿,还是把门扉紧紧合上。
鸳鸯看着大老爷蹒跚的背影走远,正要去服侍老太太,方走到门前,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她想一想,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凤姐带着姊妹们游园子,却谁也没有兴致赏那些花儿朵儿。
春日里条风正和煦,吹在身上却半点不觉舒心,几人强撑了半刻钟,终究还是找了亭子枯坐。
黛玉凝眉想着素日里父亲不经意透露的消息,玉容渐渐染了愁色。
宁国府贾敬与荣国府贾赦,因是先太子伴读,虽当今天子宽宏仁善不曾降罪,却也消沉下来。
林如海从不曾与黛玉讲解朝堂之事,但她自来七窍玲珑,微微思索便能看出两府实际危如累卵。
一切全系在上皇与当今的角逐里。
“好妹妹,你快别发愁了。”悟空拉拉她的袖子,“什么事值当你忧心呢?”
黛玉看他还是惯常的嬉笑模样,嘴里便有些发苦。
这人平日瞧着也是聪慧有见地的,怎么偏偏这些事情上蠢钝?
“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理不理解大老爷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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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悟空无端被黛玉骂一句,心底便有些委屈。
往日这“呆子”都是他用来骂猪刚鬣那厮的。想到在黛玉眼里自己跟那头猪一般,悟空就悲愤得想仰天长啸。
姊妹们吹了许久的风,凤姐估摸着老太太那头跟大老爷也说完话了,照旧领着人往上房去。
鸳鸯伺候着贾母洗了脸,正拿美人锤给她敲腿。见凤姐她们去而复返,娘几个勉强说笑几句,倒没先前那么紧张了。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派出去的管事们气喘吁吁跑来报喜。
“老太太大喜!咱们家大小姐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贾母猛然站起,一时竟有些反应不及。
“进来回话。”凤姐见了,忙把人喊进来细问。
却原来天子爱重元春,有意给她体面,特意挑了生父寿辰给她晋封,也是一门双喜的意思。
“二老爷还在宫里回话,速请老太太太太进宫谢恩!”
黛玉在一旁稍稍放下心,见外祖母还有些怔怔,忙道:“老祖宗快大妆起来,舅母们也要速速准备才好。”
贾母凝眉片刻,才微微一笑:“二太太茹素礼佛难免气色不佳,恐污圣人眼目,便咱们娘仨去谢恩吧。”
一时贾母、邢氏和尤氏按品阶妆扮好,由贾赦贾珍并宁府两个孙辈护送,乘了大轿进宫谢恩。
王夫人礼佛的小院就在贾母后头,已听到了动静。她早捡倦了佛豆,吩咐彩云去外头打听,自己在屋内活动手脚。
也不知那夜是犯了什么浑气,竟似中邪一般,不单毁了多年经营的权柄,还教老太太老爷心里生了芥蒂。王夫人饮一口茶,便有些迁怒凤姐儿。
若不是她逞能要兜揽秦氏的丧事,也不至于招了不干净的邪祟,闹得阖家不宁。如今困在这院中,虽衣食不缺,到底不如当家太太舒心。
偏她那个孽根宝玉,一次也不曾来探望,半点不念着为娘的处境,终日只围着那林丫头打转!
王夫人越想越气,扬手就要把手里茶盏丢出去,却见彩云满脸喜色进来,“太太大喜,咱们大小姐封贵妃啦!”
她惊得松了手,教那茶水泼了一裙子,却浑然不觉,只抓着彩云的手,疾声问道:“你说谁封贵妃?是不是元春?”
彩云忙答:“是咱们大小姐封贵妃,老太太她们已进宫谢恩去了!”
彩云说到这里忙捂住嘴,果然见王夫人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装佛豆的簸箕。
“我身上掉下的肉!她如今出息了,老太太竟不告诉我这个生母,由着旁的人去沾光?”
彩云垂着头不敢说话,盯着四散的佛豆由着她发泄。
谁知王夫人骂了两句却突然又停了嘴,自己掸一掸裙子,柔声吩咐彩云彩霞换衣裳。
彩云轻轻一颤,轻手轻脚帮着换了裙子,又重新沏上热茶递过去。王夫人揭开盖子吹一吹,凑到嘴边呷一口,神情已平和慈祥,不见半点气急败坏。
“她现在不跟我说,还能一辈子不让我出去不成。”王夫人靠坐在椅上,悠悠遐想,“总有求着我出去的时候……”
宫里头,皇帝与贾政说了会话,发觉这个父亲并不知道自己女儿喜恶,即刻失了兴致。把人打发去太上皇那里,他抬脚去凤藻宫寻元春。
元春刚从皇后处谢恩回来,见了他来,忙要俯身行礼,却被一把抱住。
“好元儿,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这等虚礼还是能免则免吧!”
元春嫣然一笑,借着他的手站稳身子,柔声道:“孩儿还小,倒不觉得与从前有什么不同。”
天子便抚一抚她脸颊,眼里满是柔情:“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你又没经过这些,还是小心为上。”
元春却忽然轻轻皱起眉头,望着他欲说还休。
天子忙拉着她上下看一看,“可是哪里不舒坦?”
元春摇摇头,咬着嘴唇道:“方才皇后娘娘与我说,太上皇与皇太后体恤宫妃久不见父母,难享天伦,有意许妃嫔回家省亲去呢。”
皇帝听了就沉下脸,“这事是朕提的。”只是没让告诉元春。
元春便有些怯怯的,“天家体恤,本不该辞。只是臣妾家里自祖父去后,已渐渐颓败下来,那省亲的园子从划地到起楼,再一一粉饰装扮,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臣妾怕……”
她咬着菱唇不好意思说出囊中羞涩,天子瞧着越发怜惜,拥着她坐下,柔声问:“那元儿想不想回家省亲?”
元春露出些黯然,“陛下厚爱,封元儿做德妃,又赐‘贤’字为号。不敢再多妄求,累父母倾尽家资,只为一刻欢聚……”
天子便不再提起此事,反逗她说些在家时的趣事。
晚间抱琴伺候着元春沐浴,低声问她为何拒绝省亲。元春掬了满手的花瓣,只轻轻一笑:“若是那样好,皇后自己怎么不让承恩公盖园子回去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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