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便当自己外头那些风流事被凤姐探知,存心借此给他苦头吃。他受她几下挠,又躲开几下致命踢,见她还不肯罢休,自己也恼了。
“爷们儿外头如何,房里总还是你说了算。怎就妒性这样大,白天黑夜没个罢休!”
凤姐仍不理他,兀自尖叫闹腾。贾琏正要伸手去按她,凑近了才发觉她已没有血色,头发也汗津津一片,脸上满是狰狞之色,仿佛九幽恶鬼。
“嗬呀!”
他惊得跌到床下,见那头平儿闻声而来,忙喊道:“你奶奶要不成了,快去请太医!”
一时惊动得满府都醒了,闹哄哄往他们院子来看。
贾母命拿了贾赦帖子,速速去把太医请来,又见凤姐被软布捆着在榻上挣扎不休,想着她平日对自己孝顺,心底不是滋味。
黛玉见她神色黯淡,忙拉着鸳鸯一道宽慰,又看悟空在一旁不出声,便伸手拉拉他袖子。
悟空袖里正笼着几只小鬼,教她一扯全掉出来,争相往四处逃散。
悟空惊得差点现出真身,忙把黛玉削肩一握,险些要去翻她衣襟:“妹妹,你可有哪里不适?”
黛玉涨红了脸,把人狠狠推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你还……”她说着又觉悟空待她不尊重,随自己心意乱轻薄,眼眶便跟着红了。
悟空结了佛印打在她身上,这才平了惊慌,见她眼里蓄满泪花,只把她手轻轻一抓,扣在自己掌中。
“什么时候,我的心总是这般。”
那头凤姐本就被小鬼魇住,想着自己头一回就害死两条人命,惶惶间竟似被拘去地府,被那两人状告她草菅人命。阎王爷判她受十八般酷刑,正怕得肝胆欲裂,榻上肉身便抽搐不止。
两房太太一个是凤姐婆母,一个是她娘家姑母,老太太都亲至了,她二人谁也不敢不来。主子起了,心腹的陪房婆子也都跟着过来,乌泱泱把凤姐这屋子挤得没处落脚,慢一步的三春姐妹竟只好站在院里了。
房里人多却成了祸患,那四散的冤鬼们遇着谁便钻到谁裙底,站得近的邢王二位太太首当其冲,她们的陪房也受了殃及,一时竟都生了魔怔,软脚倒在地上讨饶哭泣起来。
贾母与鸳鸯等人因悟空在旁,这一角倒无人挨着那些鬼影。她们瞧着往日体面端庄的当家太太、主事婆子们哭作一团,嘴里各自说着自己造下的冤孽,只觉做梦一般。
“竟是、竟是……家门不幸!”贾母捂着心口,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去把老爷们叫来!”
探春在外头听着里头哭声一片,原还当凤姐没了,听着老太太让喊老爷们,才发觉异常。
年轻媳妇的屋子,再如何也不能请了爷们进去,这里头怕是有何缘故。
迎春显然也想到了,心底便有了怯意,抱着小小的惜春,抖着肩膀不知怎么办。
“我瞧见了。”
惜春冷不丁出声,让迎春腿肚子一颤,“四妹妹,你瞧见什么了!”
惜春探头朝房内看一眼,见宝玉对她摆手,便咧嘴轻轻一笑:“没什么。”
她尚年幼,五官没有长开,唯有嘴唇儿生得鲜红。这一笑,露出里头雪白的牙,唬得迎春松开手,倒退到探春身旁。
一时贾赦贾政两人来了,见了三位姑娘站在院里,便觉不成样子。
“且回各自房里去。”贾政说了一句,与贾赦走到廊下,到底还是不好进去。
无事的丫鬟婆子们早被贾母撵到了耳房,那头大姐儿受了惊,平儿和贾琏也被遣去哄孩子。屋里除了贾母带来的人并黛玉悟空两个,只剩下被捆着的凤姐和地上哭天喊地的四人。
“老爷们既来了,便进来一道听听。”贾母已缓过气,倒镇定下来。
她这一生虽没有大起大落,却也见过不少风浪,今夜之事虽耸人听闻,倒也不至于就被吓住。
黛玉见舅舅们进来,便想把悟空的手挣脱。悟空不愿让她难堪,轻轻松开手,低声道:“别怕。”
怕吗?
黛玉想着这屋里荒诞无稽的事情,想着那些死去的人命,觉得自己应该是怕的。
但有这人在身侧,她仿佛又有了勇气。
“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收藏数不知道算不算文丑,好奇你们怎么找到这文的,哈哈哈
第13章
贾政是读书人,一向重规矩体统,甫一进门见王夫人散了鬓发、坐在地上哭天抹泪,便把脸沉了下去。
贾赦也瞧见了这屋里乱象,先朝老太太看一眼,见她面上尚且稳当,便大步上前拎起邢夫人,再恍若不经意一脚把陪房王善保家的踢得晕了过去。
他死死捂住邢夫人的嘴,对老太太道:“母亲,邢氏得了失心疯,怕是冲撞了什么。”
贾母眼底划过流光,再瞥一眼贾政,深深叹了口气,“你说的是。这病是从凤丫头先发的,恐怕是那去了的秦氏魇她。”
“不知母亲可有什么章程?”贾政听她们说话,已反应过来,忙不迭问道:“一会太医来了,可还要请他诊脉?”
“且先让她们安静下来。”贾母犯了头痛,闭着眼睛吩咐:“大太太二太太并凤丫头,都挪到我院里去,不拘哪一间屋子,打扫出来暂供她们修养。这院子里除琏儿,一概许进不许出。”
随着她一句句话出口,那安神的药汤子、养病的小院子、看守抱厦的老婆子,俱一一到位。屋里头静得只闻呼吸声,再不见先前吵嚷喧闹。
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不知被拖去了哪里,只见三个健壮仆妇驮起太太奶奶们,往老太太上房偏院而去。
“宝玉。”贾母缓了脸色,又是慈祥和善的老太太,“你妹妹身子弱,受不得熬,快送林丫头回去歇下。”
见黛玉想要说话,贾母在她脸上摸了摸,轻轻摆摆手。
“外祖母千万保重身体。”黛玉无法,给两位舅舅行过礼,和悟空离了凤姐院子。
一时屋内只剩下一个鸳鸯,贾母将她视作心腹,并不避讳,却还是道:“你去看看琏儿他们有没有哄好大姐儿。”
鸳鸯静静退了出去,贾母这才道:“今日在场的一干人,都在隔壁耳房里。”
贾赦应道:“儿子晓得怎么做。”
贾母“嗯”一声,揉揉额头,“邢氏尚可,只你后院里那点争风吃醋的事。”
贾赦垂下眼皮,“儿子院里都是卖身来的贱妾,不当大碍。”
贾母露出个满意的神色,又道:“这几户陪房心野了,暗中贪墨了不少东西,还有那胆大包天借主家名头揽事的,一概都从重罚了——言语间仿佛还牵扯赖大家,你寻了人慢慢查问。”
贾赦点点头,见贾母没有话说,便躬身退出去安排相干事宜。
他方走到门外,就听里头摔杯子的声音,想起贾政那个弟弟,只得叹气。
贾政垂手站在地上,玄色的官靴沾着几片茶叶,他盯着那碎裂的汝窑冰纹茶盏,听贾母责骂。
“你当的好官、好家!内帷不修,还敢言称君子?我都替你祖宗蒙羞!”
贾政白着脸,不敢辩驳,耳里听着母亲训斥,无端想起大哥方才的应对。
到底是自幼培养起来的承爵人。
贾母骂得累了,见他还是那副木讷模样,也觉没有意思,便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如今是难为你了,本不该将重担寄予你身上。”
这话却比责骂还让他难堪,“母亲……”
贾母已无意再与他多说,只吩咐道:“王氏毕竟关联王家,又是宝玉元春的母亲,不好轻易舍弃。她手里那几桩人命,你托王子腾也好,求你大哥也好,且去平了。至于那印子钱……且先将借据问出来,统统一把火烧了,不论本金利息,一概不准追讨。”
贾政瞧着高坐的老太太,只觉往日那些“母亲老了”的感慨多么无知可笑。
终究是史侯家的千金、荣国府老封君。
待贾政也去了,鸳鸯这才带着贾琏来拜。
贾母瞧着脸被挠花的贾琏,也不知说些什么,便叹息道:“凤丫头倘或不能好,便抬举平儿照看大姐儿吧。”
贾琏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喏喏应道:“老祖宗说的是,这平儿没名没分跟着我许久,该给她提个姨娘了。”
“且看凤丫头吧。”贾母撑着鸳鸯的胳膊站起身,只觉自己一头白发愈发苍老,“你父亲与你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便是。”
那头黛玉闷闷坐在窗边,有心抄几卷经文,却怎么也无法凝神,正忧思烦闷间,却见悟空擎着一只肥肥大大的鸽子走来。
飞琼儿见了她便欢喜,落在桌上轻啄她指尖。黛玉淡淡扬个笑脸,摸摸它脑袋:“平安回来就好。”
悟空见她展眉,心底松了口气,却听她问:“舅母她们如何了?”
“太医已瞧过了,行了一遍针,又开了剂方子,如今正煎着,想来喝了就好。”
他努力想装出忧心焦急的样子,却总不像,幸好黛玉不曾留心,正瞧着飞琼儿上窜下跳。
“你说,人长大了,是不是都会变得不像自己。”黛玉露出些彷徨。
“这……”
悟空有一肚子的精深佛理,道家典藏亦信手拈来,可他不想说那些空洞的箴言搪塞。
黛玉博览群书,未必不知道那些大道理。她不是求开解,只是需要一点宽慰。
悟空想了想,对她道:“至少我跟你,总还是这般的。”
上房偏院里,小丫鬟给王夫人三人喂了药,见她们悠悠醒转,目光恍似也清明了,忙去报给鸳鸯姐姐。
王夫人不明所以,在这院中走一圈,见自己竟仿佛被禁足似的,心底便有些怒意。等见了神情恍惚的凤姐,又疑心是不是哥哥王子腾犯了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贾家欲与她们撇清干系。
那头邢夫人摇摇摆摆走出房门,见王夫人跟凤姐站在院中大眼瞪小眼,正要开口说两句,那头院门大开,却是贾母并贾赦贾政三人。
“老太太,老爷。”邢夫人蹲蹲身子,察觉四肢有些酸痛,忙问道:“先前不是在看望凤丫头,不知是什么缘故,竟让我三人住在此处?”
贾赦淡着脸,对她道:“你突然害了失心疯,到处喊打喊杀,你那陪房王善保家的忠心护主,已被你活活打死。”
邢夫人大惊,见他脸色却噤声不敢多言。
“既然醒了,就不要叨扰老太太,与我回去吧。”
邢夫人心有怯意,却不敢违拗,由着贾赦吩咐。
她总觉得今日的大老爷太过陌生,与往常那个判若两人。
王夫人见邢夫人跟着贾赦出门,还当自己也无事了,谁知却听老太太说道:“这院里收拾了一个小佛堂,我年纪大了多有病痛,你素日孝顺,对佛祖也虔诚,便在此处给我念经祈福吧。”
“老太太!”王夫人闻言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不理会她,却看向凤姐:“凤丫头,我一向看你是个好的,不知你又私底下瞒了我多少。”
凤姐想起那桩婚事就觉心虚,只硬撑着不肯说,“老祖宗,凤丫头的心日月可鉴!”
她绑在床上捂着嘴,确实不曾招出什么。
贾母思量已惩处了王夫人,再动了王熙凤恐坏了与王家情分,便柔声道:“你果然是个好的,老祖宗就还如往日一样疼你;但你若做了错事,往后教人告到我面前,可不好糊弄过去。”
凤姐冷汗直下,却咬死了干净清白,贾母便挥手叫来鸳鸯:“伺候你琏二奶奶沐浴更衣。”
贾母见诸事平定,扶着小丫鬟回了正院,随贾政与王夫人如何问话。
那头王熙凤由鸳鸯送回住处,见外围几步就有一个仆妇守着,暗暗心惊间,终于见到了平儿。
平儿还算镇定,与鸳鸯照常寒暄,等她走了才拉着凤姐躲进屋里。
“奶奶,你如今可大好了?”
凤姐由着平儿检查,只忙忙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我怎么在老太太院子里醒来?”
平儿便一一与她说了经过,又捂着帕子哭道:“我怎么劝你都不听,非要揽了那腌臜事,如今人死了缠上你,可如何是好?”
凤姐吓得白了脸,猛然想起梦里那冤魂告状的情景,哆嗦道:“你二爷在何处?”
“如今院里只有二爷能出入。我偷偷与他说了此事,请他为你祭一祭那二人,也算减你一点罪业。”
凤姐攥着帕子坐立不安,熬了许久才道:“把那三千两银票取来,等你二爷回来,让他拿去兑了,全捐去修桥铺路!奶奶往后再不干这伤阴鸷的事。”
平儿便去她放私房钱的匣子里找,谁知却不见那银票,正要与她回禀,却见贾琏怒气冲冲走来。
“好你个小蹄子!我忧心你奶奶病情,竟教你诓了去。那张金哥明日就要出嫁,哪里有什么悬梁自尽的惨事!”
凤姐在屋内听了,忙踉跄着奔上前,冲贾琏问道:“当真没死?嫁的是哪家?”
贾琏见她好了,心底也略松口气。虽平日对她多有怨言,到底年少夫妻,曾有过恩爱光阴,并不想她早早死了,留自己带着女儿。
他消了怒气,拉着凤姐往屋里走,“当真当真。夫家是前长安守备,人人都说郎才女貌,是桩绝好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小天使谈论这文是不是无CP ,我……
林妹妹现在八岁,你们清醒一点!
第14章
梨香院里,薛姨妈揪着手帕子等消息,见宝钗回来,忙把人拉到身旁。
“我的儿,可打听到你姨妈如何了?”
宝钗遣莺儿和香菱守着房门,这才小声道:“里头的人一问三不知,还是莺儿遇着了宝玉房里的袭人,这才探听了点微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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